第六章:不识蝶我谁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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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也不知道李保全抽了什么风,只是没几年后一条国道绕开了大山沿着河穿过秦岭,李保全却是自己扔掉了铁饭碗跟着你爷爷干起了护林员的活儿,一天到晚的往山里跑不知道是着了那老道士的什么魔。这不,连个后辈儿都没有,现在人没了!你那神经病爷爷也跟着被关庙里了!”
外婆带着责备又许些遗憾和惋惜的关上了灯抱起了六子转身去另一屋子睡去了,只剩下我还皱着眉头怀里抱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里记录了一半的这个故事。
我背倚着墙壁侧着头看向窗外,透过玻璃月光并没有如诗中那般把院子照出一片明亮。我从包里不由的拿出一盒烟,探过身子从床边的桌子上取来灌着半杯水的纸杯,就这么抽起烟一言不发的思索着。
若这故事讲的是别人,我一定会当作又一个乡间奇闻记录成素材。奈何这匪夷所思的奇闻偏偏说的是李保全和我那外公的事,讲述者还偏偏是最熟悉我外公不过的外婆!这自然不得不让我反复地琢磨这故事里有多少是我外婆见到的,又有多少是我外婆听来的。这听来的故事里边,又有多少是从我外公或者李保全那的;又有多少,是从外人的闲言细语中得来的。
然而当我将这故事里所讲述的李保全和我所认识的李保全结合起来时,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曾经尽然也是一名知识分子,还是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地质勘测员!那个年代的地质勘测员怎么也得是本科学历啊,何况据说李保全还是个研究生学历!
如此理性且相信科学的一个人最后变成了护林员、一个村里的“神人”、庙里的“道士”,就连去世的前一天都神神叨叨的样子。如此颠覆整个前半辈子认知的人让我不寒而粟!又不得不对故事里李保全遇到的那几只狐狸和那个老道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我猛吸了一口烟过量的尼古丁让我有些眩晕。我连忙把烟头扔进杯子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子里似乎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顺着这黑夜前往林子里一探究竟。
“操!”
我忍不住吐出一句脏话起身披上了外套就走出房门站在了院里。没用手机打光,没开院灯,就这么把自己埋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黑夜里四周静悄悄,瘆人的寒冷直往骨头缝里钻,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以为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不由自主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只是当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后,除了我自嘲地说自己是白痴以外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我也不想做一个货真价实的蠢货,毕竟这种故事早就烂大街了。也不知道刚刚哪来的兴奋劲让我在这寒夜里冷静了一会,直到自己也觉得尴尬了便连忙跑回屋钻进了被窝接着睡觉。
回想被隔离的那些日子,我总会去注意院子墙外的动静,亦或者站在院里看向后山崖上的草丛林子。谁知道我持续这种状态了多久,但我肯定的是当外公回到院子里的那天,我早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在脑后了。
听到敲门声我还没来得及从床上下去六子就一边笑着一边喊着“爷爷爷爷!”地冲过去打开了院门。
能看的出来,老人家这段时间过的也不好。老朋友没了加上一个人住在庙里又怪阴森,整个人此刻都感觉消瘦了不少。外婆看着老伴一下子又老了一截也是很心疼,只是外公看到孙子们的时候,此刻也终于能笑了笑松口气。
入夜,家里炖了土鸡,说是庆祝解除隔离实际上还是想给外公补补身子。鸡汤里又是加了大豆又是山药、人参、羊肚子菌什么的。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吸收消化,总之就是电视里说的那些营养含量高的食材放了不老少!外公也领情啥都不说,只看一碗肉一杯酒的吃喝了好几轮好是热闹!只是当我再看到外公时,脑子里又突然蹦出了外婆之前讲过的故事。
话上心头,此时我也是嘴笨直接就问了出来:“那李爷爷后事怎么样了?”
话说到此,一边敏感的六子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毕竟六子来过几次村里,每次李保全都会逗六子开心,他也成了六子对死亡认知的第一此经历。外婆瞪了我一眼,不用说也能看出来她的埋怨,只是话都说出来了再埋怨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抱起了六子乖哄着去了里屋。桌子前,顿时就只剩下我和外公两个人了。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此时也没办法再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只好就尴尬又带着自责的低头盯着盘子里漂浮的油沫子一声不吭。
外公他也没有想怪罪我的意思但也是半天没啃声,直到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的四方四正的纸摊开摆在了桌子上。
“保全这人神叨叨了半辈子……那天你和六子来了,刚好也就是保全的最后一天。都说修行的人知道自己的命数……这不,他那天吃完晚饭临走和我打哈哈,谁知道什么时候遗书都准备好了偷偷放进了我口袋里。我也是第二天摸衣兜才看见,这才赶忙上了庙。”
说着外公把那份遗书推到我面前,我的目光从盘里的油沫挪到遗书上。
“你看,这还要我参合啥?人家自己都把自己安排好了!我刚到庙里没一会儿就上来一队人,说是保全提前安排好殡仪馆的人。就那么啥东西也没带,人一抬直接就走了。接着没一会,村里干部和卫生办的人就来了。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屋子里飞进来一只蛾子在灯泡四周旋绕,大黄灯泡的光打在外公脸上把每一条皱纹都勾的如山沟一样深。院子四周传来木柴被烧破迸裂的声音,想来是外婆又想准备点别的什么东西。
我脑袋有些晕眩,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似乎以前发生过,似乎又是在某个梦里梦见过,只是方才这么觉得,又发现似乎最近这样的感觉有些频繁。我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消息,有人说是平行世界,有人说是大脑的信息反馈和视觉的信息反馈速度偏差,只是始终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
“李保全这个人,原本踏踏实实地在市里做他的技术员,怎么也不会落的这么个安生。谁知道在那崖下边脑子磕了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放弃了大好前程,到死都没个妻儿子女的,还得提前给自己预约殡仪馆安排后事!”
话说到这,我眉头一皱抬起头看向外公却又是没管住嘴直接问了出来:“李爷爷不是说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道士才成了那样么?外婆说还是你去山里接的人家。”
孙有贵听我这么一问有些诧异,喝了杯酒沉声说道:“哪的事!我和你李爷爷第一次见面,那还是我接了村里的救援任务。说两个村民带着一个勘测员进山里勘测,结果勘测员一个人走迷了路滑到崖下边了,哪有什么道士啊。”
“但外婆给我是这么说的啊。”我接问道。
“我没给你外婆说过这事!多半又是她从村子里听谁家说的吧!那都是假的,我去接的人,我还不清楚那会啥情况么?”外公眉头一皱接声说道。
“当时整个人都趴在泥坑里面朝下,差点就没气了!衣服也被树枝挂的稀巴烂。当时四五个人带着车连夜送到市里医院抢救才从阎王那捞回来的!”
显然这又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了,虽然故事的走向都是李保全成了一个神叨叨的人,但显然外公讲述的这个版本或多或少更能让我接受一些吧。虽然心里有种莫名的失望,但或许这才是最符合常理的故事。
我看着一脸感伤的外公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晚李保全给我的一截锦布和那块被锦布包裹着的玉盘。我把它放在外公面前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那晚我送李爷爷到庙里,临走他给我的。我不知道他啥意思,总之就是说让我拿好了千万不能弄丢,还说啥千万不敢和六子去林子里玩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啥意思,你和李爷爷熟,你给看看。”我低声说道。
“这不庙里的东西么?他怎么把这东西给你了?”我刚说完话外公就指着玉盘的锦布提着嗓子有些不高兴的说。
老一辈人都认为庙里的东西不能乱动,更不能随便带回家,随意拿取庙里的东西则是对庙里某些存在的不尊重亦或着这些物件本身就带着普通人不能驾驭的气!总之就是不好的。
“李保全他给你的?哦……那你就留着吧。人家不让你去林子里玩,也是怕这现在疫情没人上山,山里的野兽什么的都又活跃起来了……你和六子玩的时候注意些,别跑太深就没事了。别一天也和那人一样神叨叨的……唉!”
听外公说这话,我也就没再说啥,只是伸手把那锦布和玉又装回了口袋,胳膊肘撑着膝盖又问起了别的问题。
“那李爷爷真的和你干过护林员的活?”
“干过啊,没说他抢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单位的工作辞了,跑村里弄了块破地联系了村支书也干上了护林员。刚好那会也缺人,加上人家又是高学历,村支书三番五次确认好人家的意愿后就给安排上了。”
“那和你在林里的时候,李爷爷也一直那样么?”
“嘶……你这么说,我还真没注意!”外公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会。
“虽然我俩干的是一个活,但是林子大啊!咋们村管多大一片林区,以前我是今天去东边,明天去西边,总之一天去一个方向看。他来了之后我就轻松了,跟我说要合理分工,他去西和南,我去北和东。既熟悉了路,跑山的时候也能看的更细。我说都行,就按这个来!但是好家伙,这人是天天跑山里!我一般隔几天去一次就够了,谁又没必要天天进山是吧,又没人什么的。”外公抿了口酒接着说道。
“你李爷爷那会是天天跑天天跑,下雨天也进山里。有次我在屋子里坐着喝茶,就看他浑身淋的湿漉漉,鞋上还沾着泥走了进来!我还说这知识分子对待工作就是和咋农村人态度不一样呢。”
“那你俩没一起进过山,去同一片林子里过么?”我不解地问道。
“没,一次都没!加上我后来岁数上来了,你妈几个去了外边了,我也就歇了。”外公撇了撇嘴摊开双手。
“哦……行吧。唉,那李爷爷也没个亲戚朋友什么的么?”我还在追问,试图找到这些故事中的突破点。
“不知道,总之没说,也没见谁找过他。”
听外公说着李保全的事,我心里此时也有些难受。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就这么没了。说可惜吧,或许人家也有自己的追求。说不可惜吧,那个年代的研究生,明明可以拥有完全无法想象的人生的……
“那,李爷爷最后安排到哪了?”
“这我哪知道!人家一队人进来,把老李一抬就走了。我问也不给说,光说什么尊重遗嘱的。你自己看,这纸上还写的‘老孙,我走了之后不用来看我,我也安排了人家不要给任何人说我埋在啥地方。’这人什么毛病!真的是!也不怕最后谁查他!现在谁敢乱埋啊!给他到时候再挖出来了……弄的什么事啊!”
外公似乎有些不耐烦,说到这个点上又有些气愤,眼下我也不好再过多追问下去了。
我跟着叹了口气,起身收拾起桌上的餐盘走向厨房。只是走出门外却并没有看到外婆的身影,或许是我太专注听外公的故事,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回到屋里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