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鬼影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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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老虎看着落在它鼻尖的雪花,晃晃脑袋。
越往北走,十万大山的天气越冷。
枝头的叶子从发黄到变少,直至整座山头都铺上了白色。
老虎修炼十年,已经有一点寒暑不侵的道行了。
在南疆的时候它都可以耐得住酷热,现在这点寒意,以它的皮毛厚实程度根本不在乎才对,它之所以感觉到冷,是因为岳棠。
“老师,你的变化之术真厉害。”
老虎捂着鼻头,瓮声瓮气地说。
岳棠坐在雪地里,慢慢调整气息,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抹幽魂。
肤色青白,鬼气森森,还有一股令人望而生悸的怨气。
“不行,这个僵硬的表情,我实在模仿不出。”岳棠用法术凝出一面镜子,左看右看,眉头紧皱。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气息更冷,没有半点活人味。
老虎打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揣起了爪子。
岳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那些巫傩说话太少,还总用黑袍遮脸,看不真切。”
“老师,多看那样事物,就会减少变化难度吗”
“不是多看,是了解。”
岳棠驱散那面镜子,回头教老虎,“譬如活尸,单单见过是不够的,毕竟我与他们毫无相仿之处,最好还要观察他们,除去了解,还要心境与之契合,这样变化法术就很容易。”
老虎陷入沉思。
据说猫这种生物跟它很像
可它没见过真正的猫啊,不是妖怪的那种普通猫。
这更别提心境契合了。
一听就很难。
它堂堂虎大王,不会跟猫心境契合的。
“你要学的是变小,这才是关键,变猫是第二步学它们平时的步伐,习惯。”
岳棠提醒老虎,修炼不要跳过步骤。
老虎用爪子摸下巴,它的变小进度还停滞不前,让它很忧伤。
看着岳棠维持着身上的鬼气,老虎又忍不住瞎想了。
“那个”
“说。”
“老师,万一有人变成你怎么办”
老虎忧心忡忡地问,老师是不是应该跟自己商定一个暗号啊,这样可以辨识真伪。
岳棠失笑“变化法术说起来奇妙,可是真正的诀窍是捏造出一个身份,而不是去冒充别人,特别是想瞒过对方熟悉的人,基本不可能,所以你不用担心认不出我。”
“原来是这样。”
岳棠忽然想起老虎曾经想要冒充白虎大妖,于是额外叮嘱说“别随便冒充其他妖兽,你不能确定会不会遇到恰好认识这个妖兽的人或妖怪。”
老虎点点头。
它伸伸懒腰,蹲在雪地上开始用爪子画它的“山大王、收小妖、一二三、四五六”这个由岳棠随手编的认字帖。
真的是画,把写字当画画那样地笨拙拼凑。
笔画少的字还算有模有样,笔画多的字就又高又胖,大出来一截。
老虎转转脑袋,看岳棠没注意,就迅速擦掉这个突兀的字,然后继续画。天道误我,牢记网址:1画了三遍也不满意,心里一急,连爪子身躯都缩小了一半。
这下再画,因为“笔”小了,所以字也就跟着缩水,远远看去一排字差不离。
老虎十分满意,重新变了回去。
岳棠“验收”时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笔画的粗细不一样。
岳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老虎计较这个。
他要教徒弟认字,不是想让一只老虎练书法。
“写得不错。”
岳棠不等老虎露出欣喜的笑容,“今天开始可以学复杂的字了。来,跟着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老虎傻眼了。
别说认字了,它听都听不懂。
天地它知道,玄黄是什么玩意日月它听过,啥叫盈昃
“老师,”阿虎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道心,“我现在这样,算是口吐人言,对吗”
“嗯”
岳棠瞥徒弟一眼,正要讲解这些词语意思的他,知道老虎又在瞎想,所以停下来等徒弟说完。
“妖兽炼化喉骨之后口吐人言,听着简单,其实很难。弟子指的不是修炼,而是学人类讲话。”阿虎苦着脸说。
岳棠知道老虎说得没错,修炼只能让妖怪说人话,不代表能说得好人话。
凡是嘴皮子利索会看大王眼色用词的妖怪,都能迅速在某个山头混出名堂,成为山大王的心腹。
阿虎学话学得快,一个是它聪明,二要感谢无名山特色景观,即胡家黄家定时干架活动。那些小妖化形不会,修行不成,倒是嘴皮子在互骂互殴里练得很溜。
现在阿虎对自己曾经的“修炼”产生了深刻怀疑。
“老师你说,这是凡人的启蒙书籍,可是我说的不就是人话吗为什么跟这个不一样为什么凡人自己不讲人话”
老虎纳闷,这是什么世道,人都可以不说人话了吗
岳棠哭笑不得。
他揉揉额头,给老虎解释。很多人类不是修道者,不能用神识写字与阅读。
很久以前,记载是很不容易很费力的,要用刀刻在竹简上。一卷书就是一车竹简,非常沉重,就尽量用一个字代替更多的意思。
“因为有大量留白,所以不同的人去读,感受与理解也不一样。”
岳棠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卷褐色的竹简,笑眯眯地展开给老虎看了一眼。
全是佶屈聱牙的字句,别说老虎这样刚识字的妖兽,就算来个通读了四书五经的凡人书生,也要挠头的,毕竟这里面还有今古字义的差异。
“这就是我当年无意间得到的修炼法决。”岳棠轻抚竹简,感慨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是每隔数年重读一遍,就有新的感悟。”
说完,岳棠又一扬手。
从储物袋里滚出来的各种书册、竹简、玉石多得差点把老虎淹没。
“这是我写下来的感悟。”
“”
老虎确信自己感受到了冬天的严寒,再厚实的皮毛也没能抵挡住冰雪侵袭。
“这些你不用学。”岳棠话锋一转,把所有东西收了回去。老虎犹如劫后余生,满脸惊喜与庆幸。
却听岳棠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你得自己悟,寻自身之道,什么时候感悟有这么多了,大概就有金丹后期的境界了。”
阿虎呆滞。
它下意识地缩脖子。
哧溜,阿虎第一次完全地变小了。
一只额头带着王字的小老虎躺在地上,肚皮向上,前爪捂着脑袋。
它似乎想要这样的对比方式,减少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书册数量,以欺骗脑海里的记忆。
岳棠“”
不赖,确实是阿虎自己的“道”。
有悟性的徒弟就是省心。
虽然这个悟道修炼的方式奇怪了一点,但是因材施教么,正合适。
“不错,接下来就是找一只猫了。”
风雪交加。
呼啸的北风穿过山林,带来宛如鬼哭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野兽的长嚎。
一座没有牌匾的破败小庙,隐藏在山坳之中。
庙里透着微微的火光,显然里面有人。
“你干什么快把窗户遮住”
破庙里传来一声叱喝。
说话的人极怒,却又拼命地压着嗓子,唯恐惊动了什么。
“我,我怕外面的货被雪埋了。”
一个稍微年轻的声音,惶恐地小声解释着。
破庙里人影一闪,有人冲过来拉起厚毡布,盖住了窗户与墙壁缺口。
“货都裹得严严实实,真要受潮也没辙,谁想到会遇上暴风雪你给我听好了,这里可是十万大山哪怕我们走的是外围山脉,也一样会遇到那些脏东西我们提着脑袋走这条路,是为了赚白花花的银子,如果没了命,钱有个屁用庙就这点大,要不要我的货推进来,把你丢出去”
“不,不”
“行了,如果不是缺人手,我怎么会带你这个愣头青出来跑货”
破庙里的争执声逐渐变小。
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破庙屋檐下。
它就是被那点短暂而微弱的火光吸引来的。
黑影很薄,就像一卷毯子,又像一层皮,诡异地爬上了墙。
厚毡布完全遮住了破庙的窗户,一丝光都不透。
不过,仍然有一股木柴燃烧的味道从缝隙里飘出。
影子贪婪地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美妙的烟尘气息,循着这股烟味,它确定了窗户的位置,从庙外悄悄地把毡布顶开了一条缝。
由于它的躯体是漆黑的,完美地代替了毡布,里面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影子往里面窥视。
燃烧的火堆旁边坐着五个人,都是壮年男子。
温暖干燥的气息、烘烤的食物香味、还有源源不绝的阳气。
影子情不自禁地扭动着。
“喵”
一只黑猫钻出来,警惕地看墙壁。
在火光的照耀下,那条厚毡布投在墙壁上的倒影似乎变成了一条蛇。
“嗯那是什么”
这些人警觉地望向窗口,并且招呼同伴查看。“别紧张,是外面的风雪太大了,没看到火也在摇晃吗”
“再去盖一张毡布”
“喵”
黑猫尖厉地嚎叫。
这个动静让破庙里的人全部闭上了嘴。
“头儿,外、外面有东西”
“住口。”
出声叱喝的头领留着一把络腮胡,身形高大。
他抱起黑猫,感受到猫的尾巴都炸起来了,神情顿时变了。
黑猫是辟邪的,能看到脏东西,他们出门还要带上一只猫,就是做“眼睛”用的,晚上还能守夜,比人都靠谱。
现在黑猫的反应,让他们心生恐惧。
“该死,快贴黄纸符,所有缝隙都不要漏掉。”
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掏出黄纸符,胡乱地往墙上、窗户、门上张贴。
越慌,就越容易出错。
那个年轻人手一抖,黄符纸掉了。
他偏偏又站在窗口,鬼影无声无息地贴住了年轻人的躯体。
鬼影飞快地在地面各种影子之间交换着隐藏,眨眼就碰触到了黑猫的影子。
黑猫身体一震,双眼发直,不叫了。
火堆剥嗤剥嗤地燃烧着,破庙里的人没注意到黑猫的异样,只是紧张地贴符纸,并四下张望。
又过了一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络腮胡拿出一条鱼干丢在地面上,黑猫用爪子扒拉鱼干,慢吞吞地钻到角落里。
“没事了,那东西走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只有络腮胡还放不下心“你们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虽然虚惊一场,但是实在太累,熬到下半夜,连络腮胡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只有之前那个掀毡布闯祸的年轻人,因为不习惯这种环境,迟迟无法入睡。
“奇怪,怎么越来越冷了”年轻人小声嘀咕,努力往火堆旁边凑了凑。
他没有看到,黑猫已经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了,而映在墙面的火堆影子里面慢慢分离出了一张皮似的东西,正在缓缓靠近自己。
鬼影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轻人脑袋一阵昏沉,双手垂落,失去了知觉。
鬼影获得阳气,也发生了变化,它从一卷皮变成一个女子的剪影,同时上半身逐渐脱离墙面,伸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年轻人的肩膀。
“砰、砰”
庙门忽然被敲响了。
鬼影受惊,猛地缩了回去,重新隐藏在火堆投下的黑影里。
庙里的人也惊醒了,除了那个昏迷的年轻人。
不过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是盯着被堵住的庙门。
这寒冬风雪夜,深山破庙的,怎么可能有“人”敲门
“砰、砰”
庙门又被规律地敲打了两下。
“劳驾,开个门。”
外面的东西似乎很有耐心,继续敲门,“你们带了猫,不是吗”
庙里的人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才意识到,黑猫一声都没叫,难道外面真的是人
络腮胡连忙往黑猫休息的角落望去,这一看,他心凉了半截。黑猫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联想到前半夜的动静,络腮胡更加肯定,外面的脏东西不怀好意。
破庙门外。
岳棠举着手敲门,他脚边是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小老虎。
这只小老虎的尾巴特别长。
幼虎的身体,成年虎的尾巴。
老虎垂头丧气,它的尾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听脑袋的,现在它拖着一条老长的尾巴在雪地里走,走着走着眼睛又忍不住被尾巴的晃动吸引。
感觉到岳棠的无声注视,老虎急忙把尾巴垫在屁股下面,保持着乖巧的姿势。
岳棠转头看着破庙,他的神识不会受到墙壁的阻挡。
岳棠心想,他要是再迟一步,估计整座庙只有那只猫能活下来。
其他人都会被那个东西吸干阳气。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看着鬼怪吃人。
其实,在看到破庙外的独轮车时,岳棠就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是私盐贩子。
在十万大山遇到私盐贩子,就意味着这里距离东明府不远了。
夏州东明府与十万大山接壤的地方有一片盐湖,历朝历代都在这里设置盐运机构,但是盐湖太大,距离十万大山太近,难以管辖,私盐一直无法禁绝。
在这片得天独厚的地方,连关卡封锁都没用。
只要有人肯豁得出命,走十万大山,私盐就会流出。
东明府的私盐贩子是代代相传的行当,他们硬生生地在这危机四伏的山里摸索出了一条路。
山势险峻道路崎岖,只能用独轮车,一次带不了太多货,一次也不敢走太多人“人味儿”太浓,会引来妖怪的。
运气不好,什么脏东西都会撞上。
眼下这群私盐贩子运气就糟到了极点,不仅遇上了风雪,连命都快赔上了。
“我们的车队在前面沟里被风雪困住啦,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大冷天的,都是讨口饭吃。”岳棠变了一个口音,听起来像东明府的盐工。
虽然这番话条理清晰,不打磕绊,很像个“人”,但破庙里的人压根不会开门。
干他们这一行的,每年都有人在这十万大山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总结出了各种禁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关于深夜敲门无论外面的声音说什么,绝对不要相信。
别说是过来求助的同行了,就算是天仙美人在外面哭,金银财宝在窗边哗啦啦地往下掉,都要装作没听见。
何况猫出事了
他们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东西又变了个嗓音,轻声细语地说
“我知道你们不敢开门,可是真的没办法,我们头儿摔断了腿。天太冷了,膏药根本撕不开,得用火烘一烘,迟了我们头儿的腿就废啦。”
这时络腮胡终于发现了那个昏迷的年轻人,连忙拍打他的脸颊。
等到伸手一摸年轻人的额头,就知道情况不对。
很冷,脸色苍白,全身都是虚汗。
这是阳气被吸走了
猫出事了,人也出事了
可是他们没有开门,门窗完好无损黄纸符也没事人跟猫究竟是怎么中招的
破庙里剩下的四个壮汉都慌了,他们迅速背靠背地聚在一起,从包袱里抽出柴刀,木棍等兵器,往角落与阴影处捅。
兵器都被黑狗血泡过,又绑了写有符文的黄布。
蛰伏的鬼影很快就被驱赶出来了。
它猛地蹿高,巨大的黑影直接占满了半面墙,一双手缓缓探出墙壁,分明是狰狞的利爪形状。
眼看一个私盐贩子就要被它抓在手里。
“呼”
冷风卷着雪花,从庙门口刮了进来。
紧接着,庙里陷入了黑暗。
私盐贩子们一边跑一边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似乎是墙上的鬼影发出来的,刺得他们头痛欲裂。
“砰”
庙门突然自动关上了。
火堆也重新点燃,破庙里恢复了明亮。
私盐贩子手里举着兵器,靠在一起发抖。
庙里的东西被吹得一团糟,包袱七零八落地散着。
“有东西,有东西在我耳边喘气”
一个私盐贩子惊恐地说。
“呼哧,笨蛋,呼哧,那是我的声音”络腮胡大骂。
他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喘气。
“等等,猫不见了”
岳棠站在破庙外面的山坡上。
他随手一撕。
那个不停挣扎的鬼影就真的像一张皮,直接分为了两半,然后烧了起来。
老虎鼻子一抽,嫌恶地扭过脑袋。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是什么”
老虎退避三尺,眼睛瞅着岳棠的手,似乎恨不得帮老师抓一把雪洗手。
“是画皮的皮。”
岳棠当然不需要洗手,凭他的修为,这些东西不可能沾到他的身上。
他给徒弟解释了一下这种鬼怪。
“画皮是一种恶鬼,它披上人皮就能伪装成人类。这附近大约有过一只画皮恶鬼,可能被人类修士除掉了,它有一张皮没被找到,吸纳邪祟就变成了这种怪物。鬼皮会袭击活人吸取阳气,也能披裹躯体,控制人类与活物的行动。”
老虎听得啧啧称奇。
不是变化法术,却有变化法术的效果。
岳棠看了一眼手里昏迷的猫
“被鬼皮控制过,阴气侵入太深,得缓好几天。”
庙里的那个年轻人受害比较浅,估计明天早上就会醒。
岳棠没管。
老虎变回原来的大小,伸过爪子接过猫,好奇地问“老师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些人类吗”
“不是吓唬,是隐藏身份。”
岳棠纠正。
他伪装得那么用心,就是要让私盐贩子把他当做“脏东西”。
这群私盐贩子逃回去,会说两个鬼怪都想吃他们,结果其中一个鬼影抢先一步,另外一个怪物急了,闯进庙里跟鬼影厮打。最后两个怪物跑到外面打架,他们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多走运啊
这种事岳棠以前也做过,生死簿应该只会记载这些人意外逃过一劫,不会说谁救了他们,否则岳棠早就被地府发现了。
再次确定四下无人,无妖,无鬼之后。
岳棠重新回到破庙之外,清除了所有痕迹。
“走吧。”
岳棠一拂衣袖,带着老虎,老虎驮着猫重新上路了。
留下破庙里的私盐贩子,惊恐地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