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谎言与重施的故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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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讲，天苑四舰队所传递的信息及科技知识，确实没有包含任何谎言的成分，普罗米修斯办公室经过反复分析也验证了这一结论。
但艾瑞斯却隐约觉到，对方似乎在有意隐瞒什么。
莉莉丝更是直接提出了对天苑四文明“一贯诚实”的另一种看法。
“所谓谎言，指的是在知晓事实的前提下，刻意隐瞒真相并提供与事实不符信息的一种行为。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天苑四人确实没有撒谎，它们目前传递的信息、回答的问题、以及提供的知识都是真实的。
但是……有一个细节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们一再追问它们是否隐瞒了什么秘密的时候，这些天苑四人都将答案推向了数据库，一口咬定数据库里包含了人类想知道的一切，这不是一个正面回答，更像是一种语言技巧。我想……它们也许在刻意回避什么。”
听了莉莉丝的分析，众人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升腾起一阵脊背发凉的感觉。会议室陷入了沉默，人们试图理清事件背后的蛛丝马迹。
自战败以来，这些天苑四幸存者从来没有悖逆过人类的任何命令，每一步行动都是按要求执行的，甚至就连飞船的核心数据库也毫不含糊的倾囊相送，这种臣服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不谦卑。
但越是看似毫无保留的坦诚，就越让人产生一种故意掩饰的错觉。与人类的洞察力相比，这些天苑四人的伎俩还幼稚许多。
一切太过顺利，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现象。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掉了，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能感觉到事件的蹊跷。
短暂沉默后，西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按照你的说法，对方没准还真是在玩耍心眼。”
看众人投来热切的目光，他摊了摊手，“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至于这些天苑四人到底在隐瞒些什么，我一时也没有头绪。”
“你不一直在解读它们的数据库吗？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莉莉丝问道。
西蒙点了点头，“对方的数据库嘛……我倒是比较了解。科研发展中心一直在归纳整理天苑四人的科技树，所有内容也基本解读完毕了。
就数据库里储存的信息而言，早被大家翻了个底朝天，我可以肯定的是——在庞杂的内容里，除了用通俗语言记录的各种公式、图表、资料，没有任何值得深究的隐秘内容。而且……”
说到这里，西蒙突然神情凝重了起来，“不对，现在想想，这个数据库好像还真有问题。”
“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莉莉丝焦急追问着。
“它们的资料中，好像从来没有提及过远航的目的。”
“这支舰队造访太阳系的目的，我已询问过多次了。”李前辰插话说道，“它们并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天苑四人之所以远航太阳系，是因为它们的两颗行星均已人满为患，舰队是为了开发新的宜居星球才来这里的。”
作为与天苑四人联络的纽带，李前辰自然是掌握交流信息的第一手资料。但他毕竟不是心理学家，想从中寻找线索，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而他那神秘的直觉，自从意识能量被大量消耗后，就再未闪烁过灵光。
“我想……”
莉莉丝眼睛眯成一条线，显然在竭力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问题的关键可能就在这里，错不了，这些天苑四人试图隐瞒的，就是远航的动机。”
仿佛是拨开了心中云雾，她的眼神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天苑四人的确不善于说谎，但它们毕竟是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智慧生物，不善于不代表不能。大家可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天苑四的社会结构中，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精英阶层或者说管理阶层？”
莉莉丝并未等待，片刻停顿，她便自行说出了结论，“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咱们可以用排除法来分析。
首先是科研人员，考虑到天苑四人一条路走到黑的线性思维方式，作为专注力的终极诠释者，科学家们显然更乐于将时间精力奉献给科研事业，不大可能、也不适合成为管理者，所以它们最先被排除在外。那么，是否会是宗教领袖呢？”
“宗教领袖的可能性也不大吧！”李前辰应声道，“毕竟，宗教的产生和发展，需要极度活跃和富有创造性的思维，这些可都是它们的短板。”
“说的没错，这一点从对方的数据库中已得到了证实。天苑四社会中没有任何成规模的宗教信仰，更没有具备影响力的宗教领袖，这一推测也能被直接排除。
既然这两种比较容易想到的人群，都被过滤掉了，那就让咱们深入思考一下，想成为一名天苑四社会的上层管理者，究竟需要哪些异于常人的能力？或者说，对于天苑四智慧生物来讲，哪种特性是普通民众所不具备的？”
“可以编造谎言的思维模式？”李前辰犹豫着说道。
“没错，就是说谎的能力。”莉莉丝肯定的点了点头，“一个种族，即便从整体上呈现出某种思维特性，但庞大的人口基数，必定会催生个别特例的存在。对于天苑四文明来讲，掌握阴谋诡计的能力就是一种特例。而在一群只会说实话的同类当中，哪怕仅是保持对真相的沉默，也算掌握了将绝大多数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超能力。”
听完莉莉丝的分析，艾瑞斯元首抬头看了看舷窗外造型怪异的天苑四战舰，漆黑的船体表面散发着金属光泽，如同一层厚重迷雾笼罩了舰身，他的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对于舰队远航太阳系的动机问题，它们将真相隐藏了起来？”
莉莉丝目光流转，迟疑的说道，“我认为……关于开发宜居星球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但这绝不是它们远航的主要目的，这支舰队应该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使命，重要到只有舰队高层才有资格了解事实真相。对此，它显然保持了沉默。”
“当然……”她接着补充到，“天苑四人毕竟受思维模式限制，它们的欺骗伎俩，也就到此水平为止了。想从它们口撬出这个秘密，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说罢，莉莉丝表情玩味的看向艾瑞斯。而元首一贯严肃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
尽管人类已初步掌握天苑四人的语言和文字，双方的科研人员也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直接交流，但这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想要迫使它们的领导者说出刻意埋藏心底的秘密，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此，莉莉丝在综合考虑多方因素后，终是拿出了一个大道至简的应对方案——故技重施。
为了使传递的信息更具压迫感，人类并未发送天苑四人熟悉的红外信号，而是再次使用了立方体的意识广播功能，李前辰甚至还刻意控制着提高了信道强度。
“由于你们的欺瞒行为，我们已经做出决定，立即启航天苑四恒星系。希望你们的母文明能坦诚相待，而不是跟你们一样糊涂。否则，我们不介意用毁灭来唤醒真诚。”
这条信息内容隐晦，还故意掺杂了相对复杂的语言技巧。人类用意明显——老实巴交还是诡计多端，一试便知。
用毁灭母文明来威胁对方就范的恐吓方法，虽然是故技重施，但低劣的计谋有低劣的优势——与其大费周章，简单手段往往能立竿见影。
出乎意料的是，人类的信息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久久没有收到回复。
虽然并不清楚对方飞船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目前这种状况已是反常了——自从和天苑四舰队取得联系以来，它们回复信息的速度从未有过片刻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前辰的手心已经渗出冷汗，忐忑不安的心情让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这个方法毕竟用过一次了，对方很容易就能识破咱们的伎俩，如果它们选择无论如何也保持沉默，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李前辰难掩内心的焦急。
“这并不算是一种阴谋。”艾瑞斯的声音依旧沉稳，“对方知道，咱们有这个能力，确实可以将威胁付诸于行动。我想，它们的领导层如果真如分析中那样——掌握相对复杂的逻辑思考能力，那它们就一定会做出符合你我期望的决定。毕竟，秘密再重要，如果连文明都被毁灭了，那这秘密还有什么保守的必要呢！”
结果也确实如艾瑞斯所说，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对方终于作出了答复。
信息内容不再是遮遮掩掩，语法修辞也明显复杂了许多。在人类的威压之下，天苑四舰队的领导者终于撕下了自己的伪装。
“伟大的人类文明，我是这支舰队的总指挥，我名字的发音无法对应你们的语言，为了方便，你们可以叫我赛佛里昂。
首先，我要恳请你们，不要毁灭我们的母星系。尽管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阴谋，但我确实也没的选择——任何对母文明的威胁，我都必须按真实情况来对待。
我想，以你们的智慧，恐怕已得出结论，我们天苑四人的思维模式，确实有一个普遍特性。用你们人类文明的语言来说，就是心口如一、坦诚相待。当然，在天苑四文明内部，这被认为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习惯，也是一种美德。但如果放眼宇宙范围，这种思维方式无疑就成了一个弱点，想必你们利用的正是这一弱点。
我可以肯定的答复你，我们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这些机密信息没有任何记录，只存在于几名舰队管理者的记忆中。这些口口相传的秘密，既是我们文明存续和发展的希望，也是我们此行的主要原因。
而这一切，还要从1500年前说起，当然，是你们人类计时单位的1500年。对我们来说，那大概是天苑历215年前……”
于是，伴随着天苑四指挥官赛佛里昂的讲述，一个事关天苑四文明命运、重要到不敢付诸于任何文字记录的秘密，彻底展现在人类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