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D琴弦间的音符之空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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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新春,余琴23岁,每天的事务就是坐在家里相亲,目前为止她已见过43个男人,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第44个男人。
这个男人有点害羞,不敢睁眼看余琴,透过报纸上刮破的小洞偷瞄。媒人简单介绍双方家境后,便被余琴老娘请出去喝茶了。
房间里只留余琴与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余琴脑袋像是被通电,“滋滋滋”地有电流通过,持续不断地疼,左右眼皮一起跳,不明白为什么老娘今天把相亲地点安排在她和老爹的卧室,这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就是临时放置的一张桌子、四把椅子,那张床让余琴格外在意与不舒服,总觉得在暗示些什么。
“那个……我叫金山,今年26。”
“嗯,媒婆说过了。”
金山放下报纸,“我在青岛跟我舅卖海货。”
“哦,你出海吗?”
“啊?哦,出,会出。”金山坐直回复。
“海上日出好看吗?”余琴给金山倒水沏茶。
“好看,像金子一样,”金山想了想,又说,“鱼也好吃,鱼量也多,能赚钱。”
“太阳负着重担,冲破云霞,跳出海面,让它旁边的云也有了光彩。”余琴望着窗外的天空说。
“哦。”金山没听懂余琴想说什么,干巴巴地回答。
“你觉得我怎么样?”余琴回神问金山。
“好看,”金山红着脸低头说,“人也贤惠,你娘说外面的竹篓都是你编的。”
“我娘骗你呢,好看的是余弦(余琴弟弟)编的,歪七八扭的是我编的。”余琴端着茶杯看旋转的茶叶,“你看,这茶叶像不像热带雨林?”
“我没见过热带雨林,等我有了钱,我带你去非洲看。”金山放下茶杯,认真承诺。
“哈哈……”,余琴放下茶杯,笑着说:“你咋确定我会跟你走?”
“因为你刚刚跟我说了实话,你没骗我。”金山挠头说。
“嗯,那行吧,我挺喜欢吃虾的。”余琴端着茶杯喝光茶水,仿佛在与谁干杯,庆祝新生摆脱过去。
5个月后,余琴把自己嫁了,新不新生不确定,但至少摆脱了父母的唠叨与嫌弃。
与在菜市场和人争斤论两相比,余琴更喜欢和金山一起出海,大海总能让人心平气和。再之后呢?再之后,余琴孕期出海遇风浪,孩子没了,终生不育,金山倒是重情重义,力排家人非议,对余琴不离不弃,悉心照料。
余琴看着忙前忙后的金山,感到更多的是压抑,金山对她的好就像一座泰山压在她背上,喘不过来气。余琴觉得愧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金山多好的一个男人呐,为什么自己就不感动呢,为什么对于流掉的孩子伤心之余还有窃喜呢,源于摆脱某种束缚的欣喜。余琴往内心探得越久越是煎熬,她受不了这种分裂的痛苦,于是她得出一个结论:之前的感受都是错觉,她应该感谢金山的不离不弃,当她这样想时,那种慢火油煎的痛苦渐渐消逝了。
余琴接下来20年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字——钱,她捕鱼、卖鱼、买了一条船,又买了一条船,又买了三条船,开养殖场,盖水产品加工厂,组建公司,成为公司名义上的老板娘,实际上的真正操控者,房子越买越多,家却渐渐变得像酒店,家里家外谈得都是工作。
金山呢?金山一直在被余琴带着走,金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有一天自己就能住别墅、开跑车、喝红酒、吃西餐了。金山没想过这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样,他想的是买条船,买套房,生个娃,他打鱼,老婆卖鱼,日子不富也不穷地过着。金山早前一起干活的兄弟、家人对他歆羡有余,称赞他娶到一个好老婆,但金山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不是因为孩子,他也弄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余琴知道金山出轨是从他身上的香水味开始的,那是年轻女孩会喜欢的味道,前调是清新的柚子,中调是清甜的荔枝,后调是清雅的玫瑰,单纯而简单的甜,不艳俗,没有复杂的动物香,是那种不经世事的稚嫩味道。
余琴没说什么,一如往常地忙工作,忙解决金家老小的难缠事儿,忙收集金山出轨实证,忙转移资产。余琴面对金山时,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神色,还是一样的关怀备至,一样的嘘寒问暖。
一个月后,律师把轻飘飘的离婚协议书交到余琴手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剩下最后摊牌。
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余琴给金山倒水沏茶,这次余琴先开口。
“离婚吧。”
“好。”金山长舒一口气,终日压在心头的不安、愧疚一扫而光,仿佛自己从多年前就开始期待这一刻。
“这是离婚协议,你要是没问题就签字,有问题就走法律程序。”余琴把协议推给金山。
金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
“你不再看一下?”余琴问。
“不看了,车、房、钱都是你赚下的,我跟着你享了这么多年福,也不算亏,”金山签完字,“我去收拾行李。”
“你不怕没钱了人家姑娘不跟你?”余琴握笔许久才签下名字。
“要走就走吧。”金山转身,在阳光下眉头舒展,对余琴笑着说。
余琴好久没见金山这么笑过了,在逆光里也对金山展露舒颜,“没让你净身出户,给你留了一笔钱,够你做点小生意,养活你儿子。”
“谢谢,我……对不起你。”
“是因为孩子才和那姑娘在一起的吗?”
“……不是……”
金山长久的沉默让余琴明白真相,“你是不是早就不想跟我一起过了?”
“……是,我累了。”
余琴轻哼,“你想离婚,可以直说的。”
“那你呢,你没挽留是因为我没本事,不会赚钱吗?”
“不是,是因为你出轨触犯了我底线。”
“嗯,那就好,我很快就能收拾好,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民政局,我随时都可以。”
“好,我看时间通知你。”
……
余琴就那样,不争不吵、无声无息地结束了20年的婚姻,离开民政局时,得知金山买奶粉暂时不回他新家,神使鬼差地想去看看金山他儿子。
余琴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一个年纪能做她女儿的女孩,眼里没光,衣服上粘了一块黄褐色的污渍,已经干涸凝固看不出是什么,房间里杂乱不堪,一股奶臭味,积木、绘本散落得哪里都是,尿不湿、衣服堆满沙发。
孩子咳嗽了一声,余琴视线再次转移到女孩身上,女孩手上缠着绷带,余琴心想:腱鞘炎吗?不是也差不多吧。
女孩怀里的孩子正趴在她肩上睡觉,口水濡湿了她的t恤。从看到余琴的那一刻,女孩就肌肉紧绷,她收紧抱着孩子的手,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不安与恐慌。也是,她站在道德底端。
“不邀请我进去坐一下吗?”浸淫商海二十年的余琴,练就一身不威自怒的本事,反客为主,不等女孩邀请径直进入室内。
余琴把沙发上的衣物扫到一旁,端坐着打量女孩和孩子,“上户口了吗?”
“还没。”女孩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小声说。
“你不坐吗?”
“不坐,我坐下小宝会哭。”女孩抱着孩子原地踱步摇晃。
“怎么养成这样的坏习惯,孩子不能一直惯着他。”余琴从见到女孩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后悔了,不明白自己过来干什么,看别人家庭幸福美满吗?
余琴站起来,“来,孩子给我抱吧,你歇会儿。”伸手接过孩子。
女孩直到余琴接过孩子时才后知后觉地恐慌,神经紧绷,密切地注视着余琴的一举一动。
“放心,我男人都给你了,还能对孩子做些什么,我之前在公司发火吓到过你?”余琴低头看着安然入睡的宝宝,内心的疲惫感消失了。
“就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余琴环视四周说。
“嗯。”女孩依旧紧盯孩子。
“你爸妈不知道你生孩子吗?”
“啊?”女孩反应迟钝了一下,有些惊慌,抓着余琴额胳膊说,“余总,求您,求您别告诉我爸妈。”
“我只是问问,我又不认识你爸妈。”余琴把孩子还给女孩。
“你没请个阿姨?”余琴活动有些酸疼的手腕。
“没有,不想被说闲话。”女孩抱着孩子后退一步,远离余琴。
余琴捡起沙发上的挎包,“你现在可以请了,金山单身了。”说着走向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回头问,“哦,对了,你既然知羞耻,又为什么这样做?”
“余总,不是所有女人都以事业为重,你得允许一些女人选择家庭,主妇也代表女性力量?”
“啊哈?我是问你为什么选择金山,不是问你为什么选择家庭?”
“因为山哥人好。”女孩抱着孩子告诉余琴,“余总,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我说句‘没关系’可以减轻你的负罪感,那你就当我说过了吧,”余琴把包提在手上,“姑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和金山的婚姻不是你能撼动的,我受到的伤害也不是你造成的,如果说错,金山错得最多,他因一己之私伤害到了两个女人。”
“余总,谢您和我说这些。”
“事情已经这样了,骂你又不能改变什么,大家接下来过得都好,才不算辜负生活,你要谢就谢我比你多活了20年吧,要是放到我20多岁的时候,恐怕今天就是一出正房暴打小三的戏码了。”余琴苦笑自嘲,关门离开。
接下来的大半年,余琴卖掉公司,卖掉名下的几套房产,只余临海的一幢别墅,把当初与金山一起买的第一套房子留给了他,也把他想要的幸福还给了他,独自开车回沽河。
刚回家第一天,余琴老娘就开始嘟嘟囔囔指责余琴给金山留房子留钱,余琴懒得跟老娘争吵,随手买了套样板房,搬离了老娘家。
余琴宅在家,吃、睡、追剧,决定把自己这二十年因工作没看成的剧补回来,反正自己家沙发够大够软,无论躺、睡、趴都舒服。余琴饿了就点外卖,换着花样地吃东西,偶尔自己下厨做饭,对于自己还凑活的厨艺很满意。哦,对了,余琴最近还爱上了某个101,成了节目里某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小孩的亲妈粉,天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在超话里看儿子美照。
有钱没老公的余琴,像换了个人,一个人在家自言自语,调大音响,随着音乐跳舞,抱着纸巾看韩剧,不化妆,不洗头,就喜欢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边吃东西边刷手机。独处时的余琴是真正的快乐,无拘无束。
余琴很少想起金山,她想金山也很少想起她吧,这段婚姻对于余琴来说,一开始就是错误,和金山结婚是为了逃离原生家庭的压抑,逃离一成不变的枯燥。余琴感谢金山,这20年的关心与照顾不会假,这20年的鼓励与支持不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