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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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大洲,隔着万里之遥,夏遗死死盯着双文律的身影。
他怎么会亲身而来他明明不必来此他只要待在起云峰上,他只要遥遥出手。
若双文律自起云峰上出剑,夏遗必然会阻拦。他知道自己未必能拦得成,但他必然会出手。
可是此时,双文律亲来北凉洲,他竟不得而动了。
双文律为什么要亲来北凉洲他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夏遗像是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胸中惊涛狂浪。
双文律踏在北凉洲的土地上。他已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脚步很轻,抬起脚时,连一粒微尘都没有带动。
然后他迈出第二步,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整个北凉洲,都好像随着他的脚步震动了一下。大地并没有动,动的是天地气机。
双文律往前迈了七步,北凉洲就震动了七次,一步比一步沉,最后一步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
这个足印,就成了第七根天地之柱。
直到他走完这七步,那道死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夏遗的脚步都分毫未动,他站在不归阜外,脸板得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然后,他看到双文律望向了南凉洲的方向。
双文律一定知道那些死死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可是直到他走完这七步,将天地之柱立下,都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夏遗用力皱起眉,转身重重走进了不归阜当中。
双文律在看南凉洲上笼罩的那一层气。
南凉洲当中,楚狂人等人也在看着北凉洲的动静。
“北凉洲的天地之柱立下了。”百考魔喃喃道。
他在紧张。北凉洲的天地之柱立下,下一个就是南凉洲。
那可是剑尊。
“你说,他能劈开我们的壁障吗”
楚狂人反问道“你是希望他劈开还是劈不开”
百考魔没有说话,神色复杂。
“有什么好怕的无论他劈得开劈不开,我们都不会输。”楚狂人道。
“还是说,你害怕我们亲手布下的局面”
那一层气不只是一重阻拦,也是一重联系。
乾坤与南凉洲的联系。
借助于魔气与南凉洲的联系、太岁对规则的混淆与侵蚀,他们将南凉洲与乾坤的联系藏在了屏障当中。
这一重借助了不同界外力量的屏障必然是乾坤当中最强悍的阻拦,剑尊的剑必然是天下最锋利的剑。
若双文律劈不开,自然无法重立神道,之后自有分说。可若双文律劈开了
这天下最锋利的一剑,在斩开屏障的同时,也会斩断南凉洲与乾坤的联系。
他们已经借助规则碎片联系上了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的触角已秘密包裹了南凉洲。
他们将从乾坤偷走南凉洲,从此进入另一个世界。
离开乾坤,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百考魔难免心生踌躇。
“既然天地定诸神,不要我凉洲的魔修。我等凉洲的魔修,也不必再归于乾坤。”楚狂人道。
百考魔长出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更改的余地了。乾坤当中有那些正法修士压着,魔修难有出头之日。
他抬头望着南凉洲方向,等待那一剑的降临。
双文律看着南凉洲,目光像两口幽深平静的古井。
他没有握剑,伸手拨下了挽在发上的竹枝,满头乌发披散。这支青翠如从竹上才折下来的枝被他夹在指间,成了一柄剑。
这柄剑落向南凉洲,尤带露水的湿润,接触到那些弥漫的气,悄无声息地进去了,好像那些混合了不同世界力量的屏障,真的就只是一层雾气。
竹枝落到地上,向下生根、向上生长,根裂磐石、枝可拂云。那些拂云的枝轻轻一抖,叶上洁净的露水化去了南凉洲上弥漫的太岁之气与魔气。那些深扎的根只一绞缠,掩藏在南凉洲的小世界就发出了一声哀鸣。
最后一根天地之柱立下。
楚狂人看着那枝竹,忽然大喷了一口血,哈哈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破绽全都是破绽”
他自以为严密的屏障,在剑尊眼中全是破绽
像一张疏漏的破网,剑尊用不着斩破这张网,他自可来去自由
大阵反噬,哪怕剑尊根本没有斩他们,这一群参与进来的魔修们也各个重伤。
楚狂人没有理会这些之前的同伴,大哭大笑,摇摇晃晃地大嚎着离去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不容我长,何存我道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不予我来,由何生我
“不予我去,由何活我”
楚狂人又发癫了。
其他魔修互相戒备着离开,在虚弱的情况下,他们本来并不足够信任的联盟霎时崩塌了。
至于发狂的楚狂人,没有谁理会他。这人每每发狂的时候,都难对付得很。
谁知道遂古谁传的道
谁知道魔修一道为何能够存在前路又在何方
现在天地要立八柱,再开神道。乾坤东南缺损,是因为魔渊入侵。那时魔修一道开始在乾坤诞生了,那时解决魔渊之威的剑尊已经成了仙道前路上可见的标杆。
宁闲眠、花空谢、万宝光、监戎、青帝、九灵这一个个修士已将仙路走向极近道的极致。可是魔修的前路在哪里
乾坤之道若不容许魔修接近,又为何要生出魔修一道乾坤之道又不容许魔修离开,为何还要使他们存活下去
同为魔修,在此路上行走甚远的修士,他们能够理解楚狂人的怆然,却又嗤嘲他的癫狂。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吗
不归阜中,夏遗目光却陡然投向了楚狂人。
在楚狂人发狂的时候,他发现楚狂人身上不稳定的魔念竟然在逐渐收束平稳。
朱紫阁站在不归阜外,自语似的歪头看向不归阜中,笑道“我说过,你那颗魔心,我可以帮你控制。”
天地八柱已立,上下贯通。
北海之中,有大鱼跃出,带漫天水光,悠长而鸣,化作巨鸟,翔于九天,遇下一海,大鸟敛翅入水,又化大鱼。
鲲鹏遨游于七海,七海贯通如一,其气合于八柱,向下贯通幽冥。
幽洲当中,与乾坤阳世所对应的八洲上,各有剑意、金鼎、幻影、不死木、长枪、风云汇聚之身、足印、翠竹显化,接星云之气而降。
幽洲深处,有竖目之龙衔烛,巨龙昂首,烛光照彻幽洲,承接星云七海。
双文律正好有个用得到的小玩意儿。他把鬼域图往幽洲一抛。
鬼域图中显化出一座座建筑,或大殿、或长桥、或高台、或狱所烛阴的光照到这些建筑,它们就自图中显化落成。
地府生。
天干之上,宁闲眠接住自下而升的云梦之气,向上一泼。
“星斗列陈,圜分九重。”
星云海中,无数星斗随之泼洒,形成一条贯通的银河。左右星子飞散如珠,漫天星斗安列。
昊祇神殿落在最外层,琼楼玉宇、飞山仙池,层层跌落于重云之上。
自此以后,天分九重。
天宫地府皆立。乾坤当中,忽然落下一层蒙蒙细雨,这雨水细得像雾一样,在明朗的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金色。每一个生灵接触到这洁净的雨水,都感觉到心神安定,仿佛婴孩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宁和。
大地亦蒸腾起一股暖洋洋的热气,这热气柔和得像风一样。每一个生灵接触到这温暖的热气,都感觉到身体舒展,仿佛病痛皆去一般舒适自在。
真灵位业图舒展开来,一道道神位自图上而生。
乾坤的神道已经定下。
昊祇在神殿当中,目露震撼。
他已在冥虚当中助过许多世界晋升,乾坤是他第一个见到拥有护道者的世界。而他没想到,在护道者之下,竟还有如此众多可当一面的生灵
对于能够诞生生灵的世界来说,寻常生灵不足为奇,但如这些为天地祭炼神府的生灵是可以帮助世界成长的存在每一个这样的生灵,都是世界的瑰宝。
曾经昊祇以为乾坤能够诞生护道者只是一个概率问题,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是乾坤之道的原因
乾坤的特殊之处在哪里竟能拥有如此之多可助益天地的生灵
剑阁上的剑意散去了。
万宝光已带着万称心回去,那座金鼎就留在了岱山之上。天地之柱已化入天地,这座金鼎除了结实,也没什么其他用处。
水月井中的幻象散去,青帝摆一摆手,不死木落下的枝条已成繁盛之林,春生秋落,仍为世间行客。
监戎拔起她的长枪,九灵散去身形。
北凉洲足印深深,南凉洲翠竹青青。
鲲鹏游于北海,烛龙卧于幽冥。
乾坤的修士各归各所,安归于这又进了一步的家乡。
修士们对昊祇神位的争夺还在继续,这一次凡俗在神道当中也有了他们的位置。
昭国再祭忠烈祠,欲使英灵有归、前人得升。
不过嘛,愿景只是愿景。忠烈祠中的许多名字,都早已轮回过了不止一次。况且,能不能证得神位,靠得也不是香火多寡。
天降金雨地升和气的祥瑞过后,昭帝也从供奉的修士口中得知了神道立的消息。这不由给他带来了一丝喜悦与希冀。
历代帝王无论功过如何,皆没有能够修仙得道的。仿佛一种悖逆他们享了人间的富贵权势,便失了仙道的逍遥长寿。
可是神道似乎并没有这种限制。就算他活着的时候没法兼顾帝王与神明的职责,死后能够升天得证一尊神位也是很好的啊
只是,这凡人的神位该怎么证,一时还真让人摸不着头绪。这一点就算他供奉的修士也无法给他帮助。修士们取得神位并不代表着是专走神道,他们顶多算是在乾坤人手不足时,通过“太岁之气”的考核,来挂个兼职。等到兼职结束了,他们差不多也就可以退出了。当然,若有在此道上十分契合的修士,决定此后改修神道,那也是可以的。
昭帝得知了神位册封的时间后,很快就为了取得自己未来的神位做下了第一个打算他要去岱山大祭。
大昭这边,昭帝对神位还没有什么头绪,遂州那边,邱书峰却先对神位有了感应。
一日办公完毕,邱书峰正在外查看春耕情况。得益于种地系统的帮助,遂州此时的产粮已可使百姓腹中不饥。
他看着田里绿油油的苗就心喜。正在路上时,又听见远处有热闹的声响,远远瞧去,好像是人们在起一座建筑。
“他们在盖什么呢”邱书峰好奇问道。
从人前去询问的时候,种地系统先在他脑中轻快地答了“他们在给你立生祠呢”
邱书峰怔了怔“给我立什么生祠”
“你给他们带来好日子了呀在你来后,遂州的丁口税降下来了,流落于荒野的百姓可以安然聚居,田产提高,活人无数,他们为什么不会给你立生祠”
邱书峰摇头“丁口税降下来、野民得以安居,这是遂州的邪魔被清理了的缘故。田产提高、活人无数,这是你的缘故。这些都算不得我的功劳。”
种地系统咂咂嘴“你也太小瞧自己了。遂州的邪魔被清理了是修士们的功劳,但野民未生乱,得以安然聚居,都是你规划安置的功劳。我虽然帮助你提高了田产,可这里利益能够达到百姓手中,也是你施展策略与那些豪强周旋的功劳。我去过许多世界,有些世界当中,他们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可以使每个人都不必劳作,就能够衣丝食肉。”
“那可真是一个仙境世界啊。若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我此生无憾了。”邱书峰向往道。
“可你知道那个世界的百姓生活如何吗”种地系统问道。
邱书峰沉默了。他不是无知孩童,听到种地系统如此问,他便有了猜测。
“那里许多普通人的生活,其苦楚之处,与遂州的野民也没什么差别。”种地系统道。
“人心不足。”邱书峰喃喃道。
在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时候,总有人想要丝衣食肉,于是便要夺别人的衣食,使其吃糠咽菜,来供养自己丝衣食肉。在人人都能丝衣食肉的时候,同样也会有人想要金杯玉樽。从别人那里夺得越多,自己便过得越好,可是也有人永远觉得不够好,永远觉得夺得不够多。
有了这一番对话后,邱书峰也没什么心情了。
夜晚上榻后,邱书峰飘飘忽忽,似坠梦中,又似清醒。
他也永远觉得不够。现在遂州的情况比以前要好许多了,可他仍然看到许多惨事。他看到采药人死于虎口、他看到洪水淹田、他看到山路不开
百姓繁多,人总会生、总会死,费尽心情,总误流光,如今发已霜、背已佝,还是会有人生、有人死。谁在乎呢
那个死于虎口的采药人是在乎的,那些种了一年田地却被大水淹去的农人们是在乎的,那些受无路所苦、有病难医、有物难易的百姓是在乎的。
所以,邱书峰也永远都无法满足。哪怕年岁已高,却仍拖着老迈的身体,从繁华的大昭国都、权利中心,来到了山长水远、贫瘠险恶的遂州。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他需要雇勇猛之士除猛兽,请仙道修士斩恶妖;需要勘测水土、建堤造桥;需要穿山开路他还要保证这些成果,能够到达百姓手中。
他的神虑如此之重,难以养寿,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只恐天不假年
但上苍好像对他这个贪心的老人还是有些怜护的,他竟一直活到了把这些愿景都完成。
他签下了除魔令、修堤造渠、炸山开路,使山野无妖、水归其壑、道路通达,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衣食富足,而后寿岁将尽,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但如今合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邱书峰含笑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飘飘荡荡,不知落到哪里,周身暖洋洋的。然后他睡了一长觉,再睁眼时,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他窝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有谁在舔他的皮毛。
年岁稍长,他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的父母会化成人形,只是头上顶着角。
他成了一只鹿妖,在山野间生活。
但妖的生活也不是那么自在,他们要躲山林中更厉害的、会猎取他们的大妖,还要躲人。
人并不强大,他们在山林里跑得没有鹿快,手段也比不上妖,为什么要躲他们
没过多久,他就懂了。
一群拿着除魔令的人杀了他的父母。
或因有妖食人、或因有妖阻道。总之,是因为妖的存在阻拦了人的路。
遂州地势崎岖多变,并不适合喜欢聚族而居的凡人生活,所以他们要除兽、伐林、开山、引水要让这片土地适合自己生存。
遂州并不适合人,人为什么要来遂州
天地博大,这片适宜妖兽生存的土地,为什么也要被人夺去
听闻早年的时候,遂州并不只是人的遂州,还是各种妖类隐修的遂州。都怪那个前任的遂州牧是他颁布的除魔令是他使得妖在遂州生存得如此多艰若没有他,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死
他要推翻邱书峰所做的一切,要还遂州原本的面目
鹿妖奔波一生,死去之后,魂魄飘飘忽忽,又进入了轮回。
他成了一尾鱼,被拦在坝下;他成了一只鸟,被修路的人伐去了哺育幼雏的大树
夜漏滴尽,邱书峰猛然从榻上惊醒,抱被而坐怔怔良久。
“邱书峰邱书峰”种地系统不知已经急唤了多少声。
“怎么了”邱书峰迟钝道。
种地系统查验了一番,才松了口气,道“我刚才感觉你神魂有异,却怎么都喊不醒你。现在终于正常了。”
又问“你刚才怎么了”
邱书峰沉默片刻,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梦黄粱,历经数世。
“我梦见我几乎圆满地度过了这一生,然后转世轮回,成为了遂州当中的鹿妖、成为了一尾鱼、一只鸟。我在作为邱书峰时做下的诸般功德,在为妖为兽时,都成了累累罪行。
“我的转世之身,甚至深恨我的前世。”
“你觉得怎么样”种地系统问道。
“很不好,”邱书峰苦笑道,复又出神呢喃,“人生南北多歧路”
他早知世间有轮回,但知晓和亲历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一场大梦,如经数世,搅得他心神皆乱,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身为遂州牧邱书峰的一世,哀怜百姓苦楚,致力于使百姓皆得安乐;他身为鹿妖的一世,哀怜妖兽苦楚,致力于推翻邱书峰所做的一切。
他是邱书峰还是鹿妖是谁在给谁造成苦楚是谁在深恨着谁谁在努力创造谁在努力毁灭谁是谁的敌人谁在费劲心情
如今再次想起他偶然遇仙的经历,想起农人的唱词,竟又品出不同的滋味来。
或有鹂鶋把毒草当做了解药,他所食的,又何尝不是毒草
“你打算怎么做”种地系统又问道。
“我不知道。”邱书峰长叹。
不止是他在轮回当中,他所哀怜的百姓也在轮回当中。他今生竭尽全力为给百姓一个好生活,这些百姓来世同样会轮回成鹿妖、游鱼、飞鸟。水流花谢知何处
如何怜百姓苦楚
“你的救济哀悯之心还在吗”种地系统再问道。
邱书峰呢喃“这世间可有能济众生的道吗若有,我必行之。”
“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向种地系统发问,却忽然觉察有异。他与种地系统相处许久,只觉得方才那一个个问题,不似种地系统会在这种情况对他说的话。
刚才那些问题细回想来,也好像并非他自脑海中听到的系统交谈,更像是自他心底而发叩问。
邱书峰忽然看到了光辉,明亮却不刺目,柔和却不温暖,高远却不冰冷,那光辉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符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最终显化出一个名字救苦解厄。
这是一尊神位。
神位昭昭考心
神明,不是权贵的神明、不是百姓的神明,也不是凡人的神明,而是天地众生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屈原天问两段中间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