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瑶兮,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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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德妃被贬为庶人并赐梳洗之刑一事,轰动了整个大周,这个帝王再次以残暴手段狠狠地震慑了后宫和朝堂。
陆家人人自危,纷纷低调行事,生怕在节骨眼儿上触犯龙颜,祸及根本,而让云澈失去了母家这份助力。毕竟,陆家虽跻身十大家族的行列,与冷家、荀家和姚家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实际上,云傲不仅不会惩处陆家,反而会给陆家男子封官加爵,他会这么做不是为了平息陆家的怨愤,而是为了制约各大皇子之间的平衡。
云傲的帝王心术,玩得一点儿也不比慕容宸瑞差。
他在位期间,冷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加上那名神秘国师苍鹤的从旁襄助,冷家雷打不动,稳坐第一家族的位置。
紧随其后的便是荀家,荀家是所有家族里唯一敢跟云傲时常对着干的家族,荀淑妃在宫里也是横行无阻,偶尔跟冷贵妃也唱几句反调,可云傲和冷贵妃都对荀家人的怠慢视而不见,甚至包容。
原因很简单,不论荀家在荀义朗的手中如何繁荣昌盛,待到荀义朗百年之后,荀家的基业便会急速瓦解,因为他终身未娶,没有子嗣,荀清睿入了族谱又如何,终究不是直系血脉,压根儿就镇不住那些为荀家效命的老臣子。
荀家的陨落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如此,云傲和冷贵妃还忧虑什么?
姚家是三大家族里最低调的家族,只要别人不欺负到姚家的头上,姚家人不会主动去攻击或招惹,久而久之,许多人便给姚家冠上了“软弱”之名,姚贤妃明明排在陆德妃之上,可每回见了后者还得礼貌地讨好,十几年的后宫生涯,陆德妃可没少给她气受,若非荀淑妃全力维护,姚贤妃和云笙只怕早折损在陆德妃或者其他妃嫔的手中了。
当然,姚家也不是没有锋芒毕露的时候,姚家历史上第一名武将姚俊杰在世时,十分争强好胜,但自打他阵亡之后,姚家似乎比之前更为低调了。
众人不禁悄然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许过不了多久,姚家就要被挤出三大家族的行列了。
可是,今日姚家人为了维护桑玥而做出的举动令文武百官、令后宫嫔妃、令贵妇名媛齐齐侧目,他们猛然警觉,姚家是一头酣眠的雄狮,你可以在它身旁手舞足蹈、肆意游离,但决计不能踩了它的尾巴,否则它立刻就会张着血盆大口朝你扑过来。
姚府。
庄严肃穆的花厅内,姚俊明和南宫氏端坐于主位上,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桑玥分列两旁,李萱跪在大厅中央。
为了怕陈氏伤心,他们按照桑玥在皇宫的话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陈氏临走前,还欣慰地摸着李萱的脸,赞赏她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还说病好了,就让姚贤妃向皇上请旨,给她封个县主。
当时,南宫氏差点儿就哭出来了,陈氏的心地太过善良,她哪里知道,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对她最疼爱的人做了什么恶事?
桑玥冷冷地看向李萱,从香芋糕那件事开始,她就对李萱刮目相看了,尔后她和慕容拓在暖心阁的后院拥吻突然被李萱打断,她便对李萱起了怀疑之心。那一次,仅仅是女人对情敌的一种直觉,她没有掌握任何的证据,后来,她和慕容拓泛舟湖上,李萱远远地驻足不前,望着愣,慕容拓敏锐地察觉到了李萱不怀好意的注视,于是赶紧拉着她进了船舱。
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强,姚家人无法理解,她见多了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那些女人争宠的戏码,又亲眼见证了冷香凝被嫉恨所迫害的惨痛经历,哪里还能不对李萱多留几个心眼?
实际上,不仅桑玥,就连姚晟和姚奇都从李萱看慕容拓的眼神里瞧出了几分端倪,于是才故意谈起桑玥和慕容拓的过往,让姚馨予“碰巧”听见,姚馨予这个管不住嘴巴子的人,当然会到处炫耀,他们两个以为李萱会就此死心,不曾想,这却越让李萱嫉妒,觉得姚馨予和桑玥才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这算是应验了一句话,心中有佛,众人皆佛;心中有魔,众人皆魔。
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夜风吹入,带了丝丝花韵和泥土芬芳。
桑玥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沉寂,轻声道:“李萱,你这样做,对得起养育了你五年的姚家吗?对得起一直维护你的大哥吗?”
李萱一改往日的温和怯弱形象,眸光变得犀利冷沉,声,更是由山涧清风化为海面浊浪:“维护我?他们维护的人,只有你——桑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一定要害你?真的只因为曦王殿下吗?我告诉你,你错了!不管有没有曦王殿下,我都恨你入骨!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是直系千金,你一来就是二小姐,我却五年都是表小姐?在你没来之前,我是老夫人口中最懂事的人,是馨予最好的姐妹,是三个哥哥时常夸赞的对象……”
泪水溢满了眸子,她眨落,继续道:“可是自从你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我才知道,从前大家对我的好,是多么的浅薄!你一来,老夫人和三个哥哥就亲自为你改建别院,我来的时候,三个哥哥连面都没有露!你比我懂事,比我聪颖,比我更会讨大家的欢心,不!确切地说,是大家都在讨你的欢心!五年了,整整五年了,除了老夫人,府里谁知道我的生辰?可是大哥和三哥,就连你每个月哪几天不能喝凉水都知道!”
姚豫挠头:“玥儿,你为什么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能喝凉水?”
“咳咳!”姚俊明重重地咳了两声。
姚奇一把掐住姚豫的脖子,低声道:“害臊不害臊?连这个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你还问?”
“我知道就不问了嘛!凭什么你们两个知道,我不知道?”姚豫不依不饶,穷追不舍,“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不能喝凉水,那是什么病?”
桑玥的纤指摸了摸太阳穴,双颊微微有些泛红。
南宫氏原本被李萱气得要命,这会儿竟被姚豫给逗得忍俊不禁,赶紧端起茶杯,以喝茶的功夫咧了咧唇,很快,再次恢复肃然神色。
唯一没有被这段插曲影响的人是姚馨予,她指着李萱,厉声道:“李萱,你真不知好歹!玥儿和姑姑跟我们失散那么多年,又在南越吃尽了苦头,从小受着嫡母和嫡姐的压迫,几乎是活在刀刃上,她好不容易回到母家,我们当然要对她好!要把她十几年没有得到的温暖尽数给她!”
其实,自从桑玥进入姚家,陈氏对姚馨予不知冷淡了多少,起初,姚馨予也有些心理不平衡,但渐渐的,她现这个家越来越有活力,越来越多欢笑,心里便由衷地感激桑玥、喜欢桑玥。所以,她实在无法理解李萱这种病态的心理。
桑玥喟叹道:“你知不知道,上次你给我送香芋糕,大哥现了你的居心叵测,却非但没有揭,反而努力替你遮掩,他在你和我之间,果断地选择了你。”
李萱的眉心一跳,朝姚晟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瞥,姚晟却已没了从前待她的包容和温暖,眼底淡淡的除了鄙夷就是疏离,再无其它。
李萱和姚家这种几乎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人,能够受到他们这么多的关注和疼爱,已是不易。李萱非但不知足,反而嫉恨桑玥,这种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的感觉,令姚晟恼怒。
李萱心中一痛,但这种痛感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新的情绪所取代:“那又怎样?你们还不是巴不得快点甩掉我这个包袱?把我嫁给一个从四品都尉,我是堂堂侯府千金,你们居然要把我许给一个都尉!论容貌,论才情,我哪点输给桑玥?桑玥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一品正妃,我却只能成为明不经传的无品夫人!”
南宫氏闻言,心如刀绞,她捂住胸口,双眸含泪道:“萱儿,马都尉虽现任官职不高,但他马上就会晋升,他父亲也要升为正二品尚书,他们的门第已然不低了,再者,他们家没有纳姨娘通房的先例,你过去之后就是唯一的夫人,这……这难道不好吗?况且,你若实在不喜欢,也可以告诉我……”
“我不喜欢?”李萱打断了南宫氏的话,“这个家容得了我说不喜欢?你为我择的亲事,我要是不喜欢,岂非不识抬举了?”
桑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所以,你表面迎合大舅母,暗地里却要杀了马夫人,好让马都尉守孝三年无法婚配!你故意和马都尉装出琴瑟和鸣的样子,就是希望三年的时间内,都以心仪马都尉为由拒绝大舅母可能会为你安排的其它亲事,我有没有说错?”
“啊?”姚馨予在回家的路上从三个哥哥口中知晓李萱被陆鸣心一事时,以为李萱已经够卑鄙无耻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还要杀马夫人?她面向桑玥,眸子里写满了诧异不解,“玥儿,她……她要杀马夫人?”
桑玥淡淡地道:“不错,那日在宝林轩突然出现的疯狂策马之人,就是打算娶马夫人性命的,马家的乳母便是帮凶之一。乳母先是放跑了马子诺,尔后李萱趁着马夫人去抢救马子诺的混乱之际,一脚踩了马夫人的裙裾,这才致使马夫人跌倒,杨氏要去帮忙,被她眼尖儿的扶住,然后,馨予你也跟着拽住了杨氏,我在马车内,瞧得一清二楚。”
李萱的手就是一紧,咬牙不语,默认了桑玥的分析。
其实桑玥只看到乳母在行动之前朝着李萱眨了眨眼,李萱的动作十分隐蔽,她刚刚不过是结合事件的经过做了个猜测,可瞧李萱的样子,她应该是猜对了。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马子诺只是个两岁的孩童,你为了逃避亲事,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也下得了手,你……你……”姚馨予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心狠手辣?比起桑玥,我这点手段又算什么?”李萱咆哮出声,指向桑玥,“桑玥你敢说今日出现在皇宫的不是真正的裘冬梅和桑飞燕?你敢誓她们讲的过往全是假的?你不敢!凭什么只许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稍微行事踏错就活该饱受指责?”
她的目光扫过一众人阴晴不定的脸,苦涩一笑,“桑玥的手沾满血腥,你们却一个劲儿地维护她,我不过是起了妄念,又没成功,你们就把我当成十恶不赦之徒,我李萱,在你们的眼里从来都是个外人!”
事已至此,桑玥索性不再隐瞒:“我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你却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荼毒无辜的孩子和妇孺,你这种人,不是十恶不赦,是什么?”
众人听到桑玥亲口承认,除了南宫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并无太多惊讶。
姚豫再次挠头:“可我不明白,她怎么能买通马子诺的乳母和那名高手?”
“她不行,陆鸣心却可以,陆鸣心帮她杀害马夫人,她帮陆鸣心陷害我。”桑玥淡淡一笑,说不出的嘲讽和讥诮,“在宝林轩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和陆鸣心精心策划的,当然,郭氏也参与了其中。她故意鬼鬼祟祟地说去如厕,久久不回,惹得馨予担忧不已,于是拉了我去寻她,正好就撞见了郭氏和冷芷若收买她的一幕,她故意激怒冷芷若,让冷芷若对她动粗,冷芷若只轻轻一推,她便倒在了一旁的木桌上,磕破了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她因为拒绝冷芷若的收买而被打致伤,为的就是骗取馨予的同情和我的信任,我就顺水推舟,语重心长地安慰了她一番。”
“难怪了,一大早就拿着鞋子过来,说玥儿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就做了双鞋子,还说,玥儿大抵因为曦王殿下的事厌恶着她呢,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叫玥儿换上,我不疑有它,于是……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机灵点儿,就不会被她骗了!”姚馨予悔得肠子都青了。
姚晟俊逸的脸上泛起一抹惑色:“玥儿,你不让李萱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揭同陆德妃苟且的细节,是因为郭氏参与了这件事?”
桑玥点头,眸光深沉冷冽:“是,我们斗倒陆德妃,冷贵妃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万一把郭氏和冷芷若牵扯进来,冷贵妃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了。”
她原先以为冷贵妃如传闻中那般宠冠后宫,深得云傲的心,今儿一见,才现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可不怎么好,冷贵妃依旧执掌凤印多年,足见冷贵妃的厉害之处了。
姚俊明的手微握,心情有些激动,这种激动,与当初现了姚俊杰的将才天赋时的如出一辙。
此刻听了桑玥对整件事的操控和分析,李萱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桑玥的差距,论心计论城府论隐忍,她没有一样比得过桑玥。她的眼被泪水所蒙,视线变得模糊,心一抽一抽地痛,有嫉妒,有懊恼,也有不甘。
沉默的姚俊明忽然开口了,语气沉重,脸色阴暗:“李萱,你以为我们跟你安排亲事是想把你当成包袱甩出去吗?”
李萱不屑嗤笑:“难道不是?你们一家人和和乐乐、亲密无间,瞧着我这个外人碍眼,所以不顾我的感受,给我胡乱地安排亲事!我是最小的,凭什么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没成亲,我就要被迫穿上嫁衣?别以为我不知道,姚馨予也是要做皇子妃的!她会嫁给云笙!桑玥和姚馨予都有锦绣前程,唯独我,会浑浑噩噩地过下半辈子!你们扪心自问,当初收养我,真的是出于对我祖母的眷顾吗?难道不是你们做给世人看的伪善戏码?”
嘭!
姚俊明摔落了手里的茶盏,碎瓷和茶水溅了一地,一片细小的碎片甚至飞入了李萱的衣领,划破了那如玉般光滑的肌肤,冰凉的锐痛袭来,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胸襟。
李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姚俊明如此盛怒的模样,不由地呆怔在了原地,原本打算去捂住伤口的手亦僵在了半空。
南宫氏痛心疾道:“萱儿,你可以误会我们所有人,但绝对不能怀疑老夫人的苦心,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了你,为了镇北侯府,她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你根本不明白!这话,我答应了你父亲,不到最后一刻不得对你透露半句,但眼下,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顿了顿,南宫氏抽出帕子抹了眼角的泪,“你父亲时日无多,想在临终之前看你找到下半辈子的依靠,他说,不求高门望族,但求一心一意、百年好合!提亲的人那么多,我独独相中了马都尉,完全是遵照你父亲的意思!马都尉曾私底下探望过你父亲,你父亲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此话一出,除了桑玥和姚俊明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内幕。
桑玥在南宫氏第一次对李萱谈婚论嫁时就现了南宫氏眼底的悲凉,又悲凉,又仓促地准备亲事,还不怎么过问李萱的意思,她当时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李萱身子一晃,如秋季被风儿刮得摇摆不定的柳条,萧瑟得令人唏嘘,尽管泪如泉涌,她的双目却空洞无神,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兀自呢喃道:“不可能的!我上次去见我父亲,他都还有说有笑……他怎么会时日无多?”
桑玥淡淡倪了她一眼,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会因李萱即将丧父就对她报以任何同情,该说的她都说了,李萱毕竟在姚家生活了五年,表面上的处置权还是交给姚家吧!
“大舅舅,大舅母,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桑玥走后,姚馨予和南宫氏也走了,只余下父子四人,静静思考着如何处置李萱。
李萱原本计划着扳倒桑玥之后,德妃娘娘就收她为义女,从此脱离姚家的管制,届时,即便东窗事,姚家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现在,陆德妃死了,谁还能护得她周全?
桑玥一走,把她的戾气也带走了,心里的恐惧如潮汐,汹涌澎湃间淹没了她,她开始告饶:“我错了,表舅,你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求你看在我父亲,不,我祖母的份儿上饶恕我年轻不懂事而犯下的过错吧!我保证,从今往后洗心革面,再不存非分之想,不存害人之心,你们让我嫁给谁都可以!”
姚俊明深吸一口气,阖眸半响,似做了眸中决定,睁眼时眼底闪过一丝痛色:“罢了罢了,好歹我跟你父亲是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虽犯下了弥天大罪,可你是李家唯一的血脉,你将功赎罪,回镇北侯府,好好侍奉你父亲,让他安心地走完最后一程,其它的,我再悉心安排,你今晚就动身,我安排护卫沿途护送。”
“多谢表舅!”李萱如释重负,再三道谢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姚晟和姚奇互视一眼,心里有疑惑,却不敢道出。
姚俊明单手撑着额头,似累极了一般,说话有气无力:“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三人静坐无言,良久,姚晟摇头,笃定道:“父亲做得对,与其让她死在玥儿的手中,不如让他被大皇子杀死。”
这一晚,怪事良多。
先是高尚书把裘冬梅和桑飞燕押回刑部衙门的途中陡然遭遇拦劫,一死一逃。高尚书焦头烂额,当即入宫觐见,负荆请罪,云傲训斥了几句,罚了半年俸禄,高尚书安然无恙地返回。
第二件事,便是镇北侯府的千金小姐李萱乘坐马车回镇北侯府探望父亲,半路上,马匹突然受惊,漫无方向地狂奔,撞上了街边一家店铺门口的石狮,马车生剧烈的震荡,将李萱摔了出去,李萱跌落在了对面的石头台阶上,头破血流,不治身亡。
第三件事,并不家喻户晓,不过温馨浪漫,倒是叫人感慨万千。
荀府内,韩玉和桑玄羲被荀义朗请入府中,因着宫里突变故,众人皆没用膳,荀义朗特地吩咐厨子做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大周菜肴,好生款待二位。
酒足饭饱之后,韩玉和桑玄羲起身告辞,初次怀孕的荀芬儿以请教孕理常识为由将韩玉叫到了自己的院子絮话。
荀清睿尚在南越未归,荀义朗爱下棋,便只得找上了荀琴儿,如此,只剩荀玉儿单独招待桑玄羲了。
面朝碧波万顷的后湖,背临芳香四溢的桃园,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一琴一箫双重雅乐。
月光下,荀玉儿肤若凝脂,巧笑嫣然,凤眸里的秋波盈盈流转,在紫色裙衫的衬托下的她妩媚娇柔,梳云掠月。
一曲作罢,难掩欣喜的眸光落在对面俊逸秀雅的男子身上,微笑,声若莺啼:“桑公子,明天就要走吗?”
桑玄羲随着她的笑容扬起了唇角:“嗯,在大周逗留得够久了,家父该担心了。”
他的语气和缓如常,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荀玉儿不禁有些失望,美貌如她,是多少好男儿争相角逐的对象,可桑玄羲自始至终连半分惊艳之色都没有,难道说,他见过比自己更为美貌的女子吗?
比荀玉儿更倾国倾城的人,桑玄羲自然见过,那人,是湛蓝天空的一抹纯白,是无边暗夜的一轮明月,是姹紫嫣红亦比之不过的人间绝色,更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幽幽梦影。
瞧着桑玄羲眸子里徐徐攒动的笑意和情愫,荀玉儿的心陡然一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恰恰相反,自从进了荀府,生活一帆风顺,美名节节攀升,她曾想过,这颗心,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万千繁华中令她忘却呼吸的一瞥,却不曾料到,这一瞥竟造就了懂事以来唯一的一次不如意。
不过,荀家人的痴情可不是吹的,她既然看上了桑玄羲,这辈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绝对不会放弃!
却说桑玥离开姚俊明的院子之后,和子归悄悄地溜出了姚府,按照慕容拓沿途留下的暗号,寻到了城西一处贫民居住的小巷子。再富有的城市也会有贫富差距,天子脚下,这种两极分化就越明显了。
尚未走进巷子,桑玥就被污秽不堪的意味熏得蹙了蹙眉,月光倾洒在破落的屋瓦之上,照得蜘蛛网丝丝分明,地上水渍、尿渍斑斑,一路走过,谩骂声、咳嗽声以及毫不遮掩的淫靡之声透过窗纸,在空气里交织出极浓的低俗之感,冲破这层低俗的是偶尔传出的孩童嬉闹声和婴儿啼哭声……
这完全是一个难民所!
子归与桑玥并肩而行,将五感调到了最敏锐的状态,以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事故,例如方才,她已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三个酩酊大醉的恶汉。
慕地,一道墨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子归本能地拔剑相迎,却被对方轻松卸去了力道:“嘘——”
慕容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揽过桑玥的腰,跃入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子归紧随其后。
这间不足十平方的屋子原先居住着一对卖柑橘为生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两天前因家乡传来噩耗,便返回家乡探亲,倒是方便了慕容拓和桑玥。
屋内并未燃起烛火,漆黑一片。
他拉着桑玥的手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抽掉一块狭小的木塞,一道刺目的光线投射在了桑玥蓝色的衣襟上,二人脸贴着脸,开始观察另一间屋子的动静。
须臾,木门被推开,一道清丽的身影晃入房内,同一时刻,落着的帐幔内探出一只修长的手,拨开帐幔,走出一道紫色的身影。
这人,不是慕容耀,是谁?
曾经高高在上的靖王殿下,为了生存东躲西藏倒也罢了,竟然住进这种掩人耳目的贫民区!屋内的陈设虽简陋,但纤尘不染,可见,他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可屋子里再整洁又有什么用?檀香熏得再浓郁又有什么用?只要在外面溜达一圈,定满身都是异味儿。
慕容耀,当初你帮助冷瑶陷害楚婳的时候,可料到了自己会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殿下!”桑飞燕扑进慕容耀的怀中,因恐惧的缘故,她的身子瑟瑟抖。
慕容耀被她自外面带入房间的异味儿弄得心生厌恶,缓缓推开她,妖娆精致的脸上漾起一抹不耐之色:“失败了?”
桑飞燕失落地后退一步,他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生死安危,他只在乎有没有扳倒桑玥!敛起心底的失落,擦掉眼角的泪水,她低头,哽咽道:“桑玥很早就洞悉了我们的计策,她请来了桑玄羲和韩玉,她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令得原本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桑玄羲站到了她那边,帮着她歪曲事实,指证我和裘女官是冒充的。”
“她要是这么容易落败,就不是桑玥了。”慕容耀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弧度优美的下颚,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亲眼看到韩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你确定不是做梦?”
一提起这事,桑飞燕就毛骨悚然,她倒吸一口凉气,咽下口水,道:“没有,我确定不是做梦,但……但很有可能是见鬼了。”
慕容耀嘲讽一笑:“见鬼?不,是韩珍根本没死,那具被毁容的尸体,是个替身!”
“啊?”桑飞燕掩面惊呼,“桑玥不是恨死大夫人了吗?怎么会……放过她?”
“只能说,韩珍有必须活着的价值,她这个狠毒的女人,脑子里永远装着别人猜不透的东西。”
桑飞燕只觉得一股恶寒遍布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话锋一转:“我们被押往刑部,半路被陌生的黑衣人所救,但裘女官不幸身亡,我逃了出来。殿下,是你派人救的我吗?”
讲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眸子里闪动起几许希冀的光芒。
桑玥和慕容拓早就现了桑飞燕和陆鸣心的勾结,当时她就猜测,桑飞燕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大周,今天慕容拓隐在暗处,为的就是半路放跑桑飞燕,让桑飞燕跟幕后主使会合,只不过,有人比慕容拓早了一步。
“不是。”慕容耀负手而立,果断否认。
“那会是谁?”桑飞燕失望而又诧异。
慕容耀的桃花眼一闪:“陆鸣心。”
桑飞燕目瞪口呆:“啊?可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她已经被……”
慕容耀冷笑:“救下你,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部署。”
“殿下,我不明白,我们明明失败了,她不是应该杀了我们,以免我们拖累了大皇子吗?”桑飞燕懵了,完全跟不上慕容耀的思维。
慕容耀的双耳一动,薄唇勾起诡异的弧度:“你很快就明白了。”
“臭死了!你们快去,给本公主把那个狡猾的贱人抓出来!还有幕后黑手,一并擒获!”
巷子尽头传来瑶兮公主的嗔喝声,桑飞燕的身子一颤,恐惧袭来,她握住慕容耀的手,惊慌失措道:“殿下,你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慕容耀邪肆一笑,桃花眼里噙了一抹意兴阑珊的辉光:“不用,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可就太亏了。”
桑飞燕尚未回过神,两名护卫已破门而入,挥剑斩向慕容耀,慕容耀好歹是一国皇子,这一身武学得到了桑楚沐的真传,区区两名公主府的护卫,根本奈何不了他。
他单臂一绕,匕已刺入一名护卫的胸膛,同时,挥动另一只胳膊,以手肘为器,撞破了另一名护卫的头颅。
桑飞燕一路跟着慕容耀逃亡,这种险境遇了不知多少回,可她仍止不住地害怕,尤其当鲜血溅到她光洁的裙裾上时,她的心如同被蹂躏了一般,难受得血肉模糊。
瑶兮公主在巷子尽头等了良久,未见任何动静,便知那两名护卫估计死在了贼人的手中,当即跺了跺脚,疾言厉色道:“本公主倒要看看里面住的是何方神圣?”
乐女官一把拉住瑶兮公主的胳膊,劝慰道:“公主,刚刚派去的只是普通的护卫,现在让皇上赐给您的暗卫前去查探,一定能把他们擒获,您是金枝玉叶,莫说那儿危险重重,就是这污秽不堪的路,也决计不是您应该走的。”
瑶兮公主甩开乐女官的手:“啰嗦死了!本公主命令你,就在这儿等着!”
乐女官阻挡无果,只能留在原地,瑶兮公主提起华丽的裙摆,带上剩余的六名暗卫,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还好本公主聪明,算到幕后黑手会派人救走那两个贱人,这回,我可是立了大功,皇兄一定会高看我一眼!”
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没人应她,她抬腿就踹了旁侧的暗卫一脚:“我说话你们没听见的吗?不知道应一声?都是木头?是木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暗卫们的心里叫苦连连,他们是大男人,提枪上阵行,阿谀奉承差了太多啊!
被提到的暗卫脑袋里迅速转了个弯,启声道:“公主聪明,算到幕后黑手会派人救走那两个贱人,这回,公主可是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高看公主一眼!”
谁料,瑶兮公主再次踹了一脚:“本公主是养了只鹦鹉吗?”
这不怪暗卫们,为了更好地保护瑶兮公主的安全,云傲给她指派的都是死士,死士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当瑶兮公主出现在慕容耀的房间时,桑玥和慕容拓同时愕然了,但很快,又同时释怀了。陆鸣心真是好算计,利用瑶兮公主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将她引到慕容耀的住处,目的就是希望给桑玥创造一个更强大的劲敌。瑶兮公主这个人,头脑简单,手段凶残,若慕容耀成功地拉拢或者煽动了她,她的毁坏力绝不亚于冷贵妃的。
她没有心计,没有城府,没有好名声,可她就是有云傲的宠爱,有别人无论怎么离间也离间不了的圣恩。如果可以,桑玥其实不太希望和她成为敌人,实在是既没必要又棘手。
“咦?”瑶兮公主见到慕容耀,情不自禁地就呆怔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浓眉如墨,斜飞入鬓;秋瞳似水,灿若流波;颊若桃李,明艳动人;尤其见见下颚上的嫣红薄唇,比之樱花更娇丽润泽。
“你……你是妖孽吧?”瑶兮公主这会子哪里还看得到桑飞燕?直接愣愣地走到慕容耀身前,抬手,欲要摸他,慕容耀嘴角一勾,握住了她的皓皖,不让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瑶兮公主?”
瑶兮公主像见了神明一般,花痴地点点头:“你认得我?我们见过吗?”
慕容耀面含微笑地讲着违心的话:“久闻瑶兮公主貌若天仙,纯如冰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瑶兮公主忘了抽回手,低头,俏脸一红,含羞带怯道:“哎哟!本公主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不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嘛?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天仙呢?”
桑玥和慕容拓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桑玥眨了眨眼:慕容拓,总算看到一个跟你一样自恋的人了。
慕容拓扬了扬眉:我也总算看到一个跟你一样满口胡言的大骗子了。
桑飞燕看得吃味儿,却又不敢冒犯这位公主的威仪,之前在宴会上,瑶兮公主当着皇帝的面殴打正一品妃嫔的事儿像跟棒槌时刻悬在她的头顶,一动出言阻止的念头,那棒槌就猛敲一下,弄得她嫉妒得快要疯,可什么也做不了!
慕容耀松开了瑶兮公主的手,瑶兮公主美眸轻转,适才现了桑飞燕:“贱人?你果然在这儿!”
桑飞燕的呼吸一顿,又羞又恼,赶紧躲到了慕容耀的身后。
瑶兮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明眸,狐疑地道:“你跟这个贱人什么关系?”
慕容耀的唇角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公主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瑶兮公主闻言,来了几分兴趣,笑得纯真甜美:“呵呵……我希望……你们两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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