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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结友尽豪英(1)城门秋瑟淮南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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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街走在长街上,天上依然下着雨。

油纸伞,丁香,雨巷,江南。

淮南不是江南,虽然离得并不太远。

但淮南的南同样也是江南的南,所以淮南也有雨。有雨的地方自然也有雨巷,在有雨的时候自然也就会有伞,有人在雨中打着伞。

而柳长街现在就正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淮南临濠府的长街上。

通往城门的青石长街上却不是在巷子里,在淮南秋夜里的萧萧风雨也不是江南早春的杏花烟雨。

于是也就自然少了丁香姑娘凄婉的芬芳与迷惘的愁惆。

更何况柳长街身边一起走过去的也不是只有一个人,不是只有一个人的意思就是也不止两个人,或者三个人。

不止一个人的意思通常就是,“会有很多人!”

客栈里的众多客商这几日待在店里都闲乏已久,本巴不得热闹。刚刚客栈里一场打斗,只看得心旷神怡兴致盎然。再听闻城门认尸,更是似乎只在片刻间体验到了人生的跌宕起伏。

此景只应天上有!毕竟这种只有年节时候戏台上才能看得到的事情,不是每个人这一辈子都有可能遇到。

众人哗然而起,冒雨纷然追出店门,跟随着郭来的脚步朝城门跑过去,竟然跑得比柳长街还快。

刚才似要动手的七八条汉子相互间看了一眼,也慢慢起身,跟在众人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向城门。

柳长街却一点也不着急,看着众人都到了城门洞前,他也一样的没有着急。

只因大家无论跑得再快,也会等着他。就如病床空着,站在病床边上的人再着急,医生也会等到病人爬到了床上才开始下手。

又好像婚宴上的酒,客人即便醉得再快,也要等新郎醉了才能洞房。

如果二选一,柳长街自然会选择第二个比方,即使是要冒着喝醉第二天头痛的风险,他也是会选择东床而不是病床。

所以他还是走在长街上。

郭来也不着急,他也在柳长街前面慢慢地走着。

因为尸体就在那里,无论别人跑得快或是慢,自己快或者是慢,尸体都会在那里。虽说不知道他生前愿不愿意在那里等待,但他现在确实已经无处可去。

也因为自己的病人就跟在身后。

郭来虽然也不急,他跟柳长的想法却不太一样。他自然更愿意做等着病人的那个医生,而不愿去做那个等着新郎喝多了才过来的“洞房”。

“洞房花烛夜!”自然是良辰好景。

说起“洞房”这种事情,相信很多人都会很愉快地接受,也很乐意去付出。

但要是用来打比方,就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将自己比方成一个“洞房”。

若是有人突然对你说,“你像是一个洞房!”

突然变得好奇怪的心情!

这样的比方,很多人都不愿意用在自己身上,郭来也不愿意。

柳长街笑了笑,从伞下看着前面雨幕中头戴斗笠的灰衣人的背影。

虽是在大雨泥泞中行走,他的背影却依然是挺拔身姿,腰很直,腿也很直,走在路上的时候双肩似乎纹丝不摇。

城门离客栈虽是不远,百十步一来一回,但雨下得却不小,青石铺就的长街雨水四下流离。百十步虽然不远,在雨水里也是不算很近,郭来脚下的鞋却只是沾上几星泥水。

“很好的轻功!”

而再看向身后两个老军,鞋子上下已都是泥泞。

“他一定很熟悉这段路,”柳长街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从进城路上就已经湿透了的鞋,不由又自己笑了笑。

他平日里总是喜欢笑一笑,之前在山上,看山看水看树。山风的冷冽,流水的透亮,木叶的清香,他会笑一笑。

到山脚镇上买粮食,拥挤的人群,吵闹的长街,脸红的小媳妇,热情的嫂嫂。

他也会笑一笑。

柳长街以为,世上的美好与快乐不在于所处何地,而在于只要自己能常常笑一笑。

城门已经关上,城门洞里一匹黑马在门旁拴着,一匹纯黑的马,黑得没有一丝杂毛。纯银的鞍蹬与辔头在门洞的火把光芒映照里,闪烁着流光。

马的旁边草席上平放着一具尸体。

风从城门缝里吹透出来,将门洞四面墙上早已点上的火把得噗噗的乱舞。

昏黄明灭的火光,映在边上低头站立一白衣女子身上。

尚未走近跟前,柳长街只见火光下白衣女子的手里隐约似有寒芒一闪。

他细看时,却是女子手中的柳叶刀。

“这是个高手!”柳长街轻轻自语道。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从客栈跟来的几个黑衣人。从湘西过来两千余里,一路快两个月,都没遇上一个江湖高手。而到了临濠府一个多时辰里,却遇上了一个又一个。

“哦?”说话虽轻,前面两步的郭来却听到了。郭来侧了侧头,看了他一眼,似在疑问。

柳长街一直没有专门去练习任何兵器,他一直以来都是认为只要基础打好了,用任何兵器都可以发挥应有的效果和威力。

但他也并不排斥专门去练习一种兵器的人。他也相信有人会专门去练习某一种兵器,而且会用得很好。

如果本身就有天分,再加上自己努力的付出,一定会比常人用得好。

“女子手里刀光很亮,手里的刀能够发出这种光芒的人,通常都能把刀用得很好。”

“哦?!”郭来笑了笑。

“只有将心思都用在刀上,刀光才会很亮,透亮着勾魂夺魄的光芒。”柳长街见郭来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他又再说道。

“因为她已经将身体里的气延伸到了手里的刀上,这是一种不知不觉地延伸,或许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但是她手里的刀知道。”

“兵器也会选择人,磨炼到了一定程度,刀已经是活的,一旦出了鞘就有了自己的生命。”

“等到了手里的刀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人刀合一。”

白衣女子手里的刀光就很亮。

柳长街将话说完时,与郭来二人已走到女子身前。

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却不再理会,又再继续专心看向草席上的尸体。

二人已走入城门,风依旧很急,却已经躲开了雨。站在了草席前面,柳长街看向眼前的女子。

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

风吹动随意挽起的蓬松长发,几根似乎凌乱的发丝顺着坚挺的鼻梁,被脸上微微的汗珠贴在略厚却又轮角清晰的嘴唇。

修长的身体很随意地穿着一条白色的丝质连身长裙,在夜幕的风雨里也被门里火光映照,显得更加鲜明。很简单的裙子,也没有任何修饰,只是在腰间随手系了条浅得近乎衣服的白色的浅蓝色丝带。

但只这条丝带,便已经让本来宽松的长裙变得很贴身。

细腰长腿,而腰却是太细了些,不但让延伸下去的臀部曲线更加丰满清晰,双肩平滑匀称,也让一双本已修长的双腿显得更长。

轮廓明显的脸上,一双猫一般的眼睛,被火光映画,闪动着的秋水般清澈的流光。

她人也许高了一点,肩也许宽了些,但是在一袭贴身的白衣衬托下却整体很协调。

手指修长有力,指间捏这正是一柄柳叶刀。

长三寸,宽一分的柳叶刀。

却见郭来看着柳长街,从门洞旁的桌上拿出本进出城门的登记册子,问道:“柳长街?”

“柳长街,柳树的柳,长街的长,长街的街。”柳长街补充道。

正在盯着尸体的白衣女子听到,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喜欢热闹,长街之上通常都很热闹”。柳长街见女子看向他,笑了笑。

“姑娘贵姓?”柳长街问。

“姓白,白云边。”白衣女子答道

“南湖秋水夜无烟”,柳长街不由得说道。

“将船买酒白云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郭来突地接着说,“白云边,本府仵作,我夫人”。

“失敬失敬”柳长街一听,这才明白了方才说女子是高手时候,郭来的那一笑。

柳长街马上改容一礼道“嫂嫂”。

“死者致命伤在咽喉,宽一寸,刺入三分。”白云边笑了笑,看了郭来一眼,却没有客套,而是直接说出验尸的情形。

“全身只有这一个伤口。”她又补充道。“杀手出手极快。”

“哦?”郭来看着她。

“凶器在拨出时伤口似是已愈合,只渗透出一点血迹,只有极快的刀或剑,才能在伤口里的血尚未流出就拨出来,使伤口的皮肤就如没有刺入一般,将血封在皮肤里面不流出来。”白云边又道。

“而且力道却恰好将气管切断,没有穿透,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多花一分力量,也没有少用一分力量,不多不少。”白云边又再低下头,看着尸体继续说道。

“你认不认得这个人,或者这具尸体?”郭来听白云边完,不再问她,转过头看向柳长街。

“不认识。”柳长街回答。

“这一剑很快。”郭来继续看着他。

“很快!”却是白云边答道,“能够使出这一剑的人,在中原,只怕不到二十个。”她也看向柳长彻,看向他背后斜背着的长剑,从韭菜岭簸箕村里带来的那一柄长剑。

“你的剑也很快。”郭来继续问柳长街。

“是的。”柳长街没有犹豫,他的剑本来就不慢。

“所以,是不是你?”郭来问得很直接

“不是我,也许我还没有这么快!”柳长街回答也很直接。

“但你却打败了易二胡。”郭来又说道。

白云边听到,吃了一惊,“拉二胡那个易二胡?”

“拉二胡那个易二胡,“初一十五”的那个。不是弹琵琶的那一个,也不是大年三十说评书的那一个。”郭来答道。

“易二胡的剑,可以排到前二十名之内?”柳长街见白云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他。

“二十名里面没有他,因为他是一个杀手。杀手的剑见过的人不多,通常只有死人才会见到。而且他们也不希望有太多人见到,但大家都认为他也能够做到。”白云边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打败易二胡的也不见得就是凶手。”柳长街忽然笑了笑,他总是喜欢笑一笑。

至少,这样会让自己变得轻松一些。

“并没有说你就是凶手,但我要看看你的剑。”郭来说道。

说出这句话时,郭来没有笑。因为他知道,要拿到柳长街的剑并不是那么容易,要拿到任何一个江湖人的剑都不容易。

因为江湖漂泊,他们可以挥金如土,见色起意,快意恩仇。

但他们真正拥有了东西并不多。

而剑,往往只有一把,“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那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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