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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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潺湲而去,风平浪静,天终降下大雨,滋润了干涸的土地。西京异象已解,国泰明安,玄凌也更信了钦天监司仪观测天象的本事。
莞妃在行宫的居所被暂封了,说要请得道高僧驱邪后,要重新修整,才可等人入住。离水绿南薰殿最近的便是宜芙馆了,有了这一遭,倒是可惜。
而敏贵人作为玄凌的新宠,就如皇后为嘉贵妃那时一样,住进了水绿南薰殿,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且不说敏贵人是怎么想的,众妃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不免拈酸吃醋一番。
因着太后的病情反复,葛太医说是要静养,不能舟车劳顿。玄凌为了太后安康,下旨停留在行宫,直至太后病情好转为止。
留在行宫伴驾自是欢欣鼓舞,能与玄凌有更多机会相处。留在宫中的妃嫔们自是垂头丧气,还要看着内务府大张旗鼓,把懿安宫打扫出来,又叫来工匠画了图纸改建。至于莞妃的住所衍庆宫,又一次被尘封,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重新开启。
……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这日,敏贵人受邀前来光风霁月殿,从眼中可见分毫紧张。
“坐吧。”云薇示意含笑给敏贵人看茶,“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贵人过得可好?”
敏贵人并不饮茶,只道:“皇后娘娘照拂六宫,对臣妾更是关爱有加,臣妾当然是身心舒畅。”
云薇没理会对方话语中的暗讽,笑吟吟地问:“贵人的兄长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敏贵人立即警觉,斟酌道:“家兄近来沉醉诗书,与人吟诗作对不亦乐乎,正打算潜心作一本诗集呢。”
对方的言下之意,甄家是不打算再让甄珩任武将,为皇帝征战沙场了。毕竟,甄珩一腔热血为大周、鞠躬尽瘁为帝王的下场有目共睹。性命纵使无忧,可心气被狠狠磨砺过,难道还能死灰复燃吗?
“是吗?”云薇听后,不咸不淡地回道。她起身,望向轩窗外的景色——树木挺拔,鲜花盛放,美丽的蝴蝶飞舞其中,一副静谧又美好的场景。
都城内歌舞升平,权贵在醉生梦死,哪里知道猛兽嗷嗷待食、虎视眈眈,边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看不见的硝烟,拼了数百回的刺杀暗探,谁又能在此局中先发制人、一马当先?
“六哥曾叹过一词——‘腰间剑,聊弹铗。尊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庾台月。’此词乃是辛稼轩所作,六哥感言,心之所向也。”
云薇慢慢道来,又似是感叹的低低地重复了那句——“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
“此句源自汉时马文渊所语——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云薇回过头,对惊疑不定的敏贵人浅浅微笑,“奉国将军亦是这么想的。”
甄珩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就是在大周与西南的两军对垒里,于万万人中取下敌方一员大将的头颅。此一战,奠定了西南之战的胜利,开启了被帝王看重的前兆。而后大军凯旋,年纪轻轻就获封奉国将军,又得赐婚之喜,还被帝王委以重任,文武两头,牵制汝南王一党。
旧传有诗四句,夸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年少成名,娇妻美眷,甄珩可谓雄姿英发,满腔热血,丝毫不畏惧汝南王的权势,一心要回报帝王的恩情。
哪知帝王的疑心就如同天上的景象,轻易改变,今朝他是忠心耿耿、一马当先的将军,明朝便是居功自傲、意图群党的逆臣。
不过,天底下总有些人,即使饮冰十年,也难凉赤诚之心。
与其是因为家中姊妹使皇帝绿云盖顶之事而被牵连,累至九族,不如抛头颅洒热血,为大周驱蛮夷平天下,护百姓黎明,守家人平安。
……
近来,玄凌时而感到头晕目眩、精力不济,偏生这段时间赫赫蠢蠢欲动,在边境投了不少探子,虽说有苏恒这个雁鸣关总兵时时盯着,但他还是放不下,不免心烦意乱。
且太医诊过平安脉,说是去年五食散的遗祸还未彻底根除,还因玄凌接连震怒,恐损伤心肺,力劝玄凌要心平气和,切勿过度劳累。
又逢中秋将近,各地州府纷纷上奏请安折子,并使人护送贡品入行宫。玄凌瞧着多如繁星的奏折,实在是力不能及,疲惫之余想到要个能信任的人分担一二。
剩下的三个兄弟,玄凌想都没想过。即使岐山王沉迷酒色、碌碌无为;平阳王年轻、没见过世面;清河王……
纵使对方玩世不恭、无心朝政,玄凌也心怀忌惮,深藏内心的那条嫉妒之蛇偶尔会撕咬,用疼痛提醒自己,就算他周玄凌君临天下,是大周的主人,父皇满心期待的太子人选始终是玄清。
思及至此,玄凌又感到一阵头疼,不觉面色阴沉起来。
恰好尹成奉了一杯香茗上来,笑嘻嘻道:“皇上,请用茶。”
玄凌心不在焉地接过,抿了一口,神清气爽,只觉滋味甚妙。
先闻此茶香气高爽,带熟板栗香,很是独特。再低头看杯中,可见茶芽条索紧结肥壮,色泽翠绿,芽毫显露呈金黄色,汤色黄绿明亮,叶底嫩绿匀整。又细细品味,滋味鲜浓,但不是宫里头常见几种贡茶。
尹成极有眼色,道:“皇上,这是福安产的白茶烘制而成,名为黄金芽,又因汤色如青山绿水,唤作天山清水绿。帝姬游玩至福安,饮此茶觉得甚美,特命人快马加鞭,进献入京,请皇上品茗。”
内廷总管话语里的帝姬,当然指的是玄凌最为宠爱的南阳帝姬——乾元一朝,或者说大周朝以来,最出格也最胆大的殿下。
“琛儿有心。”玄凌一听是最宝贝的乖女儿孝顺给自己的东西,顿时头不疼了,心情也舒畅了,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了很多珠宝古玩。还亲自提笔,写了封家书,说是让予琛玩够了就赶紧回来,父皇近四个月没看见女儿了,想念得紧。
这一想到长女,就会想到长女的母亲。
虽然玄凌很宠敏贵人,但也知道她比不上莞妃在政事上的灵敏,更何论处事处处合自己心意的云薇。
玄凌放下茶盏,想起往日云薇的好处,和他们的五个孩子,心中涌出无限的柔情。但……这些日子的冷待,又如何能让帝后和好如初呢?
……
边关萧索,大漠无尽,戈壁黄沙飞扬,红河日落孤烟。
雁鸣关城楼上,苏恒静默地眺望。许久,他道:“很美,不是吗?”
右侧的石阶响起了脚步声,来人走到苏恒身侧。对方似乎也被远处的壮丽景色所迷,半响才叹了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来人一笑:“王摩诘此诗,清深有体会。”
自送莞妃回宫,清河王与其母舒贵太妃团聚几日后,就转道去了上京,至今未归。没人能想到,对方竟然悄悄地出现在了雁鸣关。
“清曾言,若早生百年,得遇雁鸣关之战,必定要跟随定勋侯,驰骋疆场、浴血奋战,才不枉我男儿一生。”说到这里,清河王对沉稳的镇护将军拱手笑言,“如今,不平难言终能解,雄心壮志终能成,清也算得偿所愿了。而这,清还要多谢将军。”
他说的真情实感,潇洒万分。
苏恒这才转头与清河王对视。
清河王沈腰潘鬓,如琼树玉立,温润如玉,往日柔情似水的双眸,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暗藏其中的锋芒毕露,英勇无畏。对方眉宇间的风尘仆仆,提醒着他,棋局已开,首棋现身。
“此去一别,恐不能归。”玄清说到此处,反是洒脱。“清只望将军能莫遣沙场匹马还,给大周一个安宁。”
苏恒颔首:“自然。”
最后,送别时刻,玄清遥望上京——那里曾是他与她携手共游的地方,那样美好而灿烂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不管是为了他们的两个孩子,还是为了大周,他都将一往无前,决不退让。
玄清骑上宝马,道:“将军,请派人照顾好他们。”
苏恒:“澜依在照顾,王爷可以放心。”
“那就好。”玄清明显松了口气,放下心后,临走前他又道,“还望将军别辜负澜依。”说完,扬鞭而去。
黄沙漫天,徒留下苏恒眼里的疑惑。
……
乾元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赫赫狼子野心,不仅掳走大周的一品亲王、皇帝的手足清河王,甚至率二十万铁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鸣关。赫赫先是撕毁条约、兵临城下,又大放厥词,要求大周割让幽、云二州,且每年以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作进贡!
如此强人所难,真真可恶至极!
玄凌大怒,命镇护将军、雁鸣关总兵苏恒为主将,凉州总兵陈舜、抚远将军李成楠为副将,令边关各州集二十万大兵与赫赫对持。又下旨,让甄珩官复原职,以奉国将军的名义,与安兆府镇守、广威将军萧明阳,各领五万大军赶往前线协助。
两军在雁鸣关前对垒,苏恒于城楼上备箭,摩格可汗骑马昂首。
一方预谋已久,另一方面上胸有成竹,但其实心里明白,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即将迎来秋季。大周一向丰饶富足,就算是前段时间的旱情,物资也足以抵挡严寒。
纵使摩格厉兵秣马多年,存蓄了不少粮草,又因经年在雁鸣关外大肆掠夺,粮草也不太充足,故而隐忍不发,只待时机。
可惜,摩格只顾着他的雄才伟略,从而忽略了身后危机。
暗中,探子们用花言巧语,鼓动权贵们满是贪婪的内心。这些掌权者,对于属下突然进献的、已经逃跑过一次的清河王,没有一点疑心,只想着要拿大周皇帝的手足谋得利益,只想着粮草足够他们这一次的劫掠——蠢货们的短视硬生生毁了摩格的长远计划。
不过,以摩格在乾元十九年那次隐藏身份的暗探,及布在大周的探子们的情报来看,他有信心,这一次突击,能给予大周以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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