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黄龙虽锐自作死,军不败来民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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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水之战后,在北周大军的面前,再无任何障碍。
他们直捣黄龙,尉迟迥最后的老巢——邺城,门户洞开,欢迎他们的到来。
尉迟迥等他们已很久了。
这场战斗,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尉迟迥不再藏私,他展露出全部家底。
他将十三万士卒列阵于城南,军容鼎盛,军纪严明,战意盎然。
宇文忻望着尉迟迥士气如虹的军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上次和周武帝来邺城时,北齐军心士气,低过尘埃。
现在似乎有脱胎换骨的变化,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很快,他看到了更惊人的一幕,只见尉迟迥披着几十斤的重铠,威风凛凛地骑马而行,老而不朽,老当益壮。
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他的,是他的秘密武器,这是一支神秘的军队,也是尉迟迥最大的本钱。
他们全部头披绿巾,身着锦袄,是一支装备精良,完全与众不同的队伍,黑压压一大片,足有一万人以上。
他们以一种亢奋的战意,震天动地高喊着“黄龙,黄龙”。
这就是尉迟迥的杀手锏,号称军中特种兵之“黄龙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黄龙兵的战士,主要来自于关中尉迟迥的旧部,后来又在在北齐各军中,择优选择的最勇健军士,战术素养和战斗力都居于上上之列。
最主要的是这支军队的忠心和战斗力。
他们完全忠实于尉迟迥个人,即使其关中旧部很多军士的妻子都在北周境地,他们也依然愿意为尉迟迥死战。
北周军队很快在他们身上尝到苦果,他们悍不畏死和彪悍的战斗力,给北周将领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在战斗结束后的清算中,为绝后患,尉迟迥的余部,全部被处斩。
邺城之下的决战,是真刀真枪,硬碰硬的正面对决,来不得半点虚假。
以有备对无备,尉迟迥发起冲锋,将韦孝宽的大军冲得七零八落。
事态非常紧急,北周军队面临溃败的风险。
这个时候,宇文忻站了出来。
他不愧自诩为当世名将,于乱战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一举扭转战局。
尉迟迥是自己作死。
因为是主场作战,他一来为立威,二来是对自己的战力有完全的信心,他认为自己必胜。
但战场之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将决定战斗的走向。
细节决定成败。
尉迟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破天荒地邀请邺城的老百姓现场观战,并且为自己的将士们提气鼓掌加油。
他要让邺城百姓亲眼看到自己打败北周最精锐的部队,他要让他们彻底意识到,他尉迟迥是比北齐更强大的存在,也将是他们的真命天子。
现场看这出大戏,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近距离观看真刀实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人游戏,何况是十几万人,同时舍命厮杀,那当然是一出大戏。
邺城百姓不可能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全城。
于是,整个邺城万巷无人,百姓倾城而出。
尉迟迥创造了一个奇迹,当二军在战场之上,生死拼杀,数万百姓在旁边围观指点。
尉迟迥正在为他的成功沾沾自喜时,他却不知道,命运早就给他写好了剧本。
危急关头,宇文忻大喊;“事急矣,吾当以诡道破之。”
他发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命令,命令所有箭手,放过尉迟迥的军队,转而瞄准旁边观战的老百姓。
箭如雨下,几轮射箭过后,旁边观战的百姓被放倒一大片。
事起突然,看着旁边的亲戚朋友家人,横死在自己面前,鲜血和死亡,让几万人的百姓无法思考,恐惧和焦虑充斥着他们的内心。
观战方阵阵脚大乱,百姓们仓惶奔逃,惊叫尖叫惨叫,如雷霆般响起。
宇文忻火上浇油,让士兵趁乱大叫:“贼败矣。”
百姓们发自内心恐惧的声音,具有非常强的感染力。
乱战之中,宇文忻的谎话也无从辨别真伪,尉迟迥的军心终于出现了动摇,阵脚大乱,既无纪律,也再无斗志。
兵败如山倒。
尉迟迥的失败已无法避免,正面会战结束。
尉迟迥并不服气,他逃入邺城,还想做困兽之斗。
但北周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追兵紧咬着他,如影随形。
尉迟迥希望已绝。
他再没有时间和机会重振旗鼓,慌不择路之下,他孤身一人,越走越远,越跑越高,一路逃往城楼最高处。
在他生命之中最后的时刻,上天安排了他见到了一个故人,让他能体面而有尊严地离去。
他就是崔弘度,他的妹妹是尉迟迥的儿媳,平时是一家人,互相照应,可以亲密无间,现在却成了送他最后一路的瘟神。
崔弘度大声叫住了尉迟迥,尉迟迥转身,看到是敌方之人,下意识地弯弓搭箭。
崔弘度并不惧怕,他脱下头盔,不无感慨地说:“颇相识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待也?”
尉迟迥回望邺城,兵火处处,一片狼藉。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日家破族亡的地步,他心有不甘,对于杨坚,他不服气,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放下身段,破口大骂杨坚,以抒发心中难以言喻的怨气。
尉迟迥掷弓于地,悲愤自杀。
他绝对不会以俘虏的身份见到杨坚,就算死,他也要站着死。
尉迟迥虽死,邺城之战并未完全结束。
因为邺城代表了北齐旧地最后的信仰和最坚固的反政府力量,此战之后,邺城旧址被彻底从中国地图上抹去。
杨坚一把火焚烧掉邺城的宫阙和城墙,将所有的居民迁出邺城,然后,再将相州一分为二,一为毛州,一为魏州。
而魏州,将在二百年后,强势崛起,成为令唐朝最头疼的藩镇,再一次书写自己的传奇,
但邺城的风流,终归已被雨打风吹去。
杨坚政权还对邺城做了斩草除根的残酷清算,参战的尉迟迥军队全部被坑杀或斩首于漳河之边,游豫园内。
韦孝宽本人亲自主持了这次有伤天和的清除行动。
这是一次恐怖的屠杀,这也是一次非常粗暴的屠杀。
被杀的尉迟迥兵将尸体,很多被直接投入漳河之中,拥堵河道,水为之不流,即使是一个月后,漳水之中也充满血腥之气。
山东之地,家家户户为之一空,入夜之后,人哭鬼嚎之声,不曾停息。
战争,不过是权力最高层的一种游戏,但对于世上普通人而言,却是妻离子散,无法承受之痛。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或许杀戮过重,有伤阴德,韦孝宽在十月班师回归长安后,十一月就死于家中。
杨坚本人也觉得不安,或者是良心发现,他晚年在相州游豫园旧地,建立了一所大慈悲寺,以超度那些被无辜斩杀的冤魂。
寺成之后,在僧侣每日不停的礼唱声中,山东之地的怨哭之声,悲愤之意,或者可以得到舒缓吧。
杨坚终于也松了一口气,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尉迟迥,在起事68天之后,以一种狂风扫落叶的态势,被他彻底消灭。
但危险已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