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法不容情空怅望,螳螂捕蝉多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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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侯君集在他老婆面前露出马脚。
忧愁困苦,郁结于心,并且侯君集虽然贵为当朝宰相,却并没有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地步,他的心理素质不好。
无数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甚至夜半之中,他也独自起床,叹息愤恨不已。
知夫莫若妻。
他的妻子大概知道事情起了变化,就向侯君集进谏忠言,虽然她知道以一妇人之身,难以对身居高位的侯君集产生真正的影响。
但于人于家于国,她也要尽人事,听天命。
她以一种莫可奈何的语气对侯君集说:“公,国之大臣,何为乃尔?必当有故。若有不善之事,辜负国家,宜自归罪,首领可全。”
但当时侯君集已经泥足深陷,再难回头,况且,他还存有万一侥幸之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贺兰楚石出卖了侯君集,他将所有详细的过往,全部招供出来。
他的罪证明晰,被呈送到李世民手上。
李世民默然无语,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可是,这难道是自己内心真正希望的结局
自己杀兄弟屠弟,现在又要背负诛杀创业大臣的罪名吗?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侯君集的谋反,于情于理,于国于法,都不能轻恕。
李世民心中感叹,他亲自提审了侯君集。
君臣相对,百感交集。
沉默许久,李世民才开口对侯君集说:“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验耳。”
但这与其说是来提审侯君集,不如说是来道别。
李世民流露出少见的犹豫和怀念心情。
他对侯君集是真爱,对于这个秦府旧人,玄武门事件中的核心骨干,即使他在才能上比不上李靖,他也倾注了太多的希望和心血。
甚至于从中牵线搭桥,让李靖教他兵法。
他也让侯君集享受人臣最大尊荣,十二年多时间,位居帝国最重要的兵部或是吏部尚书职位,也是宰相之位上的常青树。
自己问心无愧,但侯君集在政途上一有迟滞,就想着另立门户,心生二意,着实令人齿冷。
李世民内心有些犹豫,他尝试着向群臣求情说:“往者家国未安,(侯)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
但这种骑墙的说法,显然得不到大臣的支持,或者在李世民询问大臣的一刻,他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家是家,国是国,公是公,私是私。
今日一别,来世再见。
大臣们听出了弦外之音,都争着阻止道:“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
李世民直视侯君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遗像耳。”
实际上,侯君集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早已画像赋诗,以为永念,但李世民自侯君集逝去之后,却不再登上凌烟阁。
一生为君不登楼。
或者,触景伤情,有心人别有怀抱吧。
侯君集被问斩,但临死之时,他依然展出露枭雄本色。
他容色不改,赶赴刑场,就像赴一场朋友的盛宴。
他无惊无喜地回头对监刑的将军说:“君集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灭二国,实有微功。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守祭祀。”
李世民展现出最后的温情,侯君集虽然其罪该死,但法外有恩,君王有情,李世民宽恕了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孩子,让他们流配到岭南。
相对于侯君集这种权利名望都是当世一等的大鱼外,李承乾谋反,还牵涉到一个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权,却有着足够名望的人。
他就是汉王李元昌,是李渊的第七子,是李世民的兄弟。
这又触痛了李世民的心病。
以致于最后在立李治为皇太子时,李世民曾经痛心疾首地认为李元昌的叛乱,让自己无法释怀。
在经过修饰的史书之上,汉王李元昌卷入李承乾叛乱的原因,只是因为看上了李世民身边一个善弹瑟琶的美人。
这可能确有其事,却绝对不可能是主因。
李元昌好色可能是真,喜爱美人也不假,但到了他这个级别,美色只是一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最容易获取的商品罢了。
谋反是大逆,是必死之事,并不能用如此肤清的理由去解释。
更可能的原因是,即使李世民已成为李唐的皇帝,十几年之后,但李唐宗室对李世民通过政变上位,甚至掀翻李渊的王座,心有不平,李世民的权威,并没有在李氏宗族之内,达成共识。
当然,这也是因为汉王李元昌外放为州官,所作所为,多有犯规犯法,被李世民痛斥过几次,怀恨在心。
新仇旧恨,一并计算。
同时,李元昌又是一个有追求的王爷,他有意和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李承乾打成一片,甚至和李承乾一起胡作非为。
作为一个有正常政治觉悟的王爷来说,他应该深知当时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位置之争,已经是势不两立,水为不容。
但他站队到了失去李世民之爱的李承乾这边,事实上,也就是走上了和李世民直接对抗的路线。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李元昌的真实心意,李世民也无意在家族之中,再添一笔血债,即使李元昌罪证确凿,李世民也赦免了他的死罪。
但大臣们不干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况是以法制天下,政治清明的贞观之世呢。
大臣们再一次上书言事:“王者以四海为家,以万姓为子,公行天下,情无独亲。……(李元昌)天地所不容,人臣之所切齿。”
李元昌终于被赐死于家。
谋反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李承乾本人却只是被废黜。
情势似乎对李泰来说,是完全的利好。
李承乾被废,他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或者说,李承乾在位时,他也是皇太子之位的最有力争夺者。
李世民也是这样想的。
他准备扶正魏王李泰。
但太子之位,国之重器,魏王李泰虽然得到李世民,还有宰相岑文本以及刘洎的支持,似乎占据完全的优势,但他并不是唯一的人选。
敢和李世民掰手腕的人,当世之时,贞观后期,只有一个人,他叫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坚持要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
晋王李治是李世民的第九子,但他却是嫡子,生母是长孙皇后。
李治并无大才,也无能名,在历史上,以仁孝见闻,这已是没有突出优点和特点之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为人子,为人臣基本的道德准则。
李治充其量,只是个庸人而已。
李世民深知这一点,并且认为李治生性懦弱,最多不过中人之资。
李世民本人是当世英雄,天下无敌的统帅,这种人,只会英雄惜英雄,因而,李世民虽然于李治有父子之亲,却并没有欣赏之情。
本来,李治并没有在李世民的考察范围之内。
但李治有一个好舅舅,他叫长孙无忌。
虽然魏王李泰也是长孙皇后的儿子,长孙无忌也是他的舅舅,但其中有着巨大的差别。
当日,李承乾是法定的皇太子,而魏王李泰有夺嫡之心,但这并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事情,李泰只能暗中拉笼朝臣,而位居人臣巅峰的长孙无忌,却天然地被排除于外。
这是可以理解的。
一是当时李世民并未明确表态,如果贸然拉笼长孙无忌,如果被其告发,可能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风险太高而不取。
二是长孙无忌已是功高不赏,魏王李泰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条件或者资源,去和长孙无忌做交换。
这种背地里的阴谋诡计,决定了李泰的夺嫡人选很受限制,他只能招揽第二阶梯的人才。
至少,长孙无忌并不是一个适合的人选,也无法进入他的核心圈子。
在情势逐渐明朗时,魏王李泰发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他所有的成败,都只能取决于李世民的喜好。
而他的核心团队,也只能以李世民的团队为主。
李世民才是决定他命运的唯一人选,比如岑文本,比如刘洎,这并不是魏王李泰对他们有恩,而是李世民需要他们支持李泰。
但这种支持,并非是他们本心的捆绑式支持,也可能随着条件的变化,比如李世民的态度,转而去支持别人
李泰只有李世民一张牌,李泰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只能剑走偏锋。
为了赢得李世民的最终支持和确认,李泰做足了功夫。
在李承乾刚刚被废的那段时间,他天天进宫,陪在李世民的身边,寸步不离左右,并且,他还对李世民做出一个出乎人情的许诺。
他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对李世民说:“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李泰)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李治)”。
李世民听到此话,既怜又惜更是感动,当面许诺要把皇太子之位传给他。
李泰成功拿下了李世民,他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但李泰的努力,被长孙无忌的死党褚遂良,借力打力,让李泰的话,成为圈住他自己的圈套。
褚遂良冷静而理性地说出李泰所言,逻辑和情理上的错误:“陛下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王(李泰)执权为天下之主,而肯杀其爱子,传国于晋王(李治)者乎?”
这当然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许诺。
然后,褚遂良再一次提出了李世民最关心,也是击垮他内心深处的一点。
“陛下今日既立魏王(李泰),伏愿陛下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兄弟相残,是李世民一生,最大的逆鳞,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事和恨事。
李世民想起了平生的恨事,自己虽然功比天高,但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无法回头了。
难道让当日的悲剧,再一次在自己儿子身上上演,千秋万载之后,后世如何看待他李世民?
李世民流着泪,痛心疾首地说:“我不能。”
这次的谈话,已经让命运的天平,倾向于晋王李治。
魏王李泰还有一个天然的和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在李世民的核心权力圈中,没有绝对的支持者,但是,却有一个绝对的反对者,他就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在李世民一朝,已是炙手可热,权倾天下的实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