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白骨哀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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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有一名贴身丫鬟,名叫彩珠,是母亲自小赐给我的。她聪明伶俐,容颜姣好,待我如母如姐,是我的通房丫头。
在我研究制笛之道时,她日日夜夜对我贴身照顾,安护有加。
我的一些困惑和成果自不会隐瞒与她,时时将细节告知。
可是我竟没有想到,她竟然心中一直妒忌蔓儿能成为我的夫人,心中起了歹意,竟然联合方家上下三十一口绑了蔓儿,让我用她制笛。
蔓儿是一名能歌善舞,心思灵慧的女子,我们自小相识,情投意合。
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方恒这一生中唯一的妻子,相守到老。没想到,天意弄人。
她见到我时,似是早已知道了事情始末,虽然明知彩珠的恶意陷害,却通晓大义,并未哭求与我放了她,而是愿意为我,为方家付出生命。
看着她满眼泪水,却始终挂着盈盈的微笑,我知道,她只是爱惨了我。
可是,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不能拒绝,也并未拒绝。
剥下她的皮肉,敲断碎骨,用她的身体,制出了抚之若肌,触之如肤的白骨笛。
所以,哲儿,你要明白,在方家门楣前,任何生命都可以舍弃,何况只是爱情。”
寒夜彻凉,却没有方恒的话语薄凉。
方恒徐徐说完这些话,最先震撼的却是那娇弱如花的八姨娘。
八姨娘早已跌坐在地,此刻正惊恐的看着几人。
一个夜晚,所有人都变了,略显阴沉的夫君竟是个杀人狂魔,取下人骨做笛。幽静的枣树上的人皮,树下的女鬼,是来索命的,一切的一切犹如梦幻,八姨娘白一番,竟昏死了过去。
“方家门楣,去他方家门楣!”方哲泪水纵横,不明白一个方府门楣,竟可以舍弃那么多人的性命。
“哲儿,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是个好家主。可蔓儿这一生,爱的只是恒哥哥。所以,你让他陪我去了吧!”吕蔓儿站在方哲身前,有些难过。
她不想伤害方哲,可是自她说谎话的那刻起,伤害便在无止尽的蔓延。
方哲泪水纵横,却紧咬牙根不发一言。漆黑的双瞳略有些空洞,面前的这些人是如此陌生。
“哲儿已经长大,足以担起方府门楣,就算我死后,方府门楣倒塌,他们母子二人颠簸流离,也与我方恒,再无关系。
蔓儿,我方恒已欠了你一生,便让我下辈子陪你一生,不再负你。”方恒目光灼灼的走了过去,搀起吕蔓儿的手走到枣树下。
眸光如焰,甚至有些病态。“蔓儿,你取出人皮的手法很好,比我当初的要好很多。那时我不忍你疼,足足用了十二个时辰才敲碎关节骨头,用极其锋利的刀刃划开你皮肤,小心的取出碎骨血肉。我也想尝试一次当时你的感觉,蔓儿,这便是我选择的死法。”
安陵眸光渐冷,觉得这一家人都不正常。这方恒显然已是病态心理,说出来的话语,令人骨头发凉。
“好啊,我答应你。”
“恒哥哥,蔓儿不会让你很疼的。现在,蔓儿终于能和恒哥哥在一起了!”吕蔓儿开心的笑了,明眸皓齿,光争日月
吕蔓儿深处雪白的素指轻点虚空,无形的大手将方恒全身包裹握紧,轻柔的揉捏着。
方恒微笑的慢慢闭上眼睛,神态很安详,似是终得解脱。
身体内部,咔咔的骨头发出阵阵闷响。听者骨头酥麻,不忍直视,可那二人却像在一起演奏最美的乐章,笑容明媚。
恒哥哥,蔓儿愿意为你舍弃一切,包括生命。
恒哥哥,白骨笛的炼制成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恒哥哥,就算你最爱的不是我,而是方家门楣,那块木匾,我也心甘情愿!
恒哥哥,我犯下无边罪孽,杀死那个显贵,杀死方家这么多人。你会原谅我吧!
恒哥哥,我好开心,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吕蔓儿轻柔的笑着,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少年,无声而笑。
请你一定要幸福,我的少年!
女子消失,白骨笛跌落在地,断成两截。
方恒的尸体躺在地上,里面血肉尽空,一张完好无损的人皮呈现在那里,除了削薄,似乎和生前没有任何差别。
安陵幽幽而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小院池塘里的池水早已蒙上浅浅的一层冰沙,鱼儿在水中拼命的游动,这时,便又是一年冬了。
时光易逝,如白驹过隙,安陵不由感叹,自己竟在这清乐府呆了小半载。
再次见到方哲,便是在这个时候,依稀的眉眼却像蒙上了一层烟雾,不再那么爱笑,似是换了一个人。
穿起了不是这个年纪长穿深色的衣服,身材越发消瘦,但眉眼之间多了一份凝重,三分坚韧。
“安陵先生。”方哲作礼起身,脊背越发停直,亭亭如盖,若布满风雪的寒松,不敢有半分松懈。
“能饮一杯无?”安陵笑着提起细瓷大肚酒壶,拿出白瓷红梅酒盏,为方哲倒了一盏。
酒色醇香,随着水流击打盏壁的声音缓缓散出,闻而忘忧。
色泽金黄,光芒灿灿,澄澈在盏里,若一抹骄阳。
安陵突然想起,自己酿的酒是一名女子教给他的。
她的每一壶酒都是一个故事,想到此处,安陵便想到自己欠的那一份情,也是时候该还了。
“真是好酒。”方哲饮下一杯酒水,脸色微红,全身上下的担子似乎松懈下来。
“府里还好吗?”安陵低声问道。
“呵。”方哲轻笑,眉眼带着一缕悲伤。
“父亲果真是一语成谶,他走了之后,方府灾祸连连,仆役也逃了大半,玉笛铺子也被官府封了,相比要不了多日,母亲便要和我过上颠簸流离的生活了。不,或许只是我自己。”少年有些悲伤,他还未及弱冠,但所有的不幸都在这些时日蜂拥而来,令他还来不及长大,便淹没在世俗之中。
“会好的,别担心。官府毕竟没有实质的证据。铺子封不了几天就会开的,至于那些仆役,散了也好。至于你母亲,还请节哀!”安陵有些不善言辞的安慰着少年。
“多谢安陵先生关心,我会挺过来的,毕竟我姓方,是方家嫡子。”方哲一扫忧容,端起酒盏,肆意饮尽。
”今日来寻安陵先生,只是心中苦闷无处所诉,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此地,还请安陵先生误要怪罪。“方哲有些不好意思,他与安陵非亲非友,却总是在他面前失态。不过,安陵给他的感觉如兄如父,才会不知不觉走了进来吧。
“你我有缘,我又怎会怪罪。“安陵轻笑,真还是个少年。
“安陵先生,那日枣树上的尸体被官府放下,经查明身份,共有二十八具,皆是府中旧人。后来我寻问过家仆,除了中间老死病死的仆役两人,再加上还有父亲和这二十八具人皮,参与当年制笛的总共死去了三十一人。还存活在世的,便是父亲的通房婢女彩珠。”方哲突然抬头,无声而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衬着青白消瘦的面容略有几分病态。
“三十一人,为何彩珠还活在世上,难道她已离开清乐府?”安陵疑惑,眉头微颦,不知是为了彩珠,还是为了方哲稍显诡异的笑容。
“她没有离开清乐府,就在方府之中。彩珠,就是我娘亲。”方哲的声音很轻,声线有些奇怪,目光重重没有焦距,却直直勾的能望进人心底。
“你的母亲。”安陵一怔,他曾未见过方哲的母亲,只是那日听闻似乎身体不好,方恒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很好。没想到,尊贵的方府嫡母,竟是当年的那个通房婢女。
“对,就是她,可是,白菰姑娘竟没有杀了她。”方哲此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语,只是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安陵无言,他不知如何劝慰。两个女子皆占满了方哲的心间,任何一句话语,都有可能做那个压死大象的稻草。
四周空气凝滞,冷冽的寒风不再刺耳。良久之后,方哲才回过神来,道了句:“方哲失态,惊扰了先生。家中还有些许杂事,就先告辞了。”
少年放开一直紧握的酒盏,有些缓慢的起身离去。
看着那越发笔直消瘦的背影,安陵不由高声道了句:“既然白骨姑娘都能原谅彩珠,为何方哲不能原谅彩珠。”
少年走动的脚步蓦然停顿,身体一僵,片刻抬起头看着茫茫青白的天空,洒然而笑。是啊!既然白骨姑娘都能原谅彩珠,为何方哲不能原谅彩珠。
方哲回身,深深朝安陵的方向作了一礼,转身离去。
安陵独自对着酒水自斟自酌,这时间万事,皆因情起,皆因情终。
有人愿意为了爱情,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有人愿意为了爱情,去祸害一条生命。
道不清的是愚蠢,还是恶毒。她们都是爱情奴役下的可怜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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