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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话已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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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州刘荣焕徘徊于朱奎、李淄坐、北辽以及帝都之间,表面与朱奎结盟,但又不真心,也想与河东保持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似乎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杜荣尚奉江孜之命来到晏州后,就发觉这里只是表面的祥和,而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刘荣焕此人沉迷享乐,在大安山兴修道观,却用来供养几百美女。两个儿子都觊觎这未来的晏州牧守之位,暗中较劲。而刘荣焕能当上这晏州牧守,本来就是依靠军事政变而上台的,当年依仗的是李淄坐和郭庞大军对他的支持,他自己既无多大才能,也无多大战功,因而下属尤其基层官兵对他多有怨言。加之晏州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对付北方威胁,可刘荣焕和契丹人的私下勾当相比前任刘锦辉有过之而无不及,数次北辽大军南下,他都命令晏州军龟缩城中不许出战,整日沉迷酒色根本,根本无心政事。

军闻司给杜荣尚做了一份完美简历,让他很容易投靠在刘荣焕的小儿子刘启光帐下,为其出谋划策,逐渐取得了刘启光信任。他巧妙地利用刘荣焕两个儿子以及各个部下之间的矛盾,很快就在刘荣焕集团内部建立起一只得力的情报网。同时,杜荣尚还利用自己跟帝都的关系不断在皇帝面前提起刘启光,试图靠此扭转刘启光在争夺晏州未来继承人上的劣势,但这一切都被其兄刘启明看在眼里,两兄弟的关系也因此愈发紧张。

李淄坐派了手下大将张成旭配合云州牧守李淄信镇守北部边境,当边境紧张时又会派李在元等人协助,而自己则把主要精力放到南边来防范朱魁,朱魁占领河中之后,潞阳已成整个防御的前线,他屯驻了数万步骑于此,并经常亲自在此坐镇。

腊月刚来,一股寒流肆虐而下,北至漠北南至河州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寒,连军马都难以抵御这寒冷的天气,冻死很多。皇帝的病越来越重,已经难以下床,虽然尚可进食,但明显已经到了暮年。

这一年的春节还是很热闹的,过去两个年头的风调雨顺和天下太平让帝都恢复了不少生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除夕夜更是烟火璀璨。

子时已来,爆竹声起,林姿在府中等着张钧飞。

皇帝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张钧飞等人开始争分夺秒地准备。郭嵩不负众望,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招募了数百人,这些人被安置在城内城外数个地方,日以继夜地进行训练,张钧飞组织的御前亲兵也在按时操练,他为这只部队起名金吾卫,并以这只部队为借口掩人耳目购置了武器和铠甲,用以装备招募的死士。

“最近怎么回来这么晚?”快到午夜,林姿终于等到了晚归的张钧飞。

“看花灯忘了时间,”张钧飞看见林姿在等他,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其实应该带上你一起的。”

“厨房准备的年夜饭都凉了,”林姿其实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张钧飞最近一段时间在忙什么,“我以为我和你一同回到帝都,可以摆脱某些宿命,可终究抵不过天意弄人。”

“你这是咋了啊?”张钧飞有点不知所措。

“我曾经以为你的盛情是因为我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却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我真得怀念以前在戏院那时候相识的你,那么自然轻松,那样让我为你着迷。”林姿说着说着,竟然脸颊流下两行泪。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我不想你进入我的生活,它实在太危险而又充满了不确定。”其实这样的深情足以打动张钧飞,他此刻的心情是愧疚而又犹豫。

他知道从答应进入太子帮开始就是在赌自己的命,要不封侯拜相,辅佐未来新君再创盛世,要不就是身首异处,为崇高的理想亦或诱人的权力而殉葬。总而言之,他在在做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把身边人拖下来,不能让其他人与他一同去冒险。

“如果是太平年间,我也只是昌明坊的那个毛头小伙,卖着豆腐,我应该会娶你进门吧,”他说到,“那样的日子太过美好,我不敢去想象。”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林姿很失落。

“并非如此,我自知自己不过一凡人。只是林姑娘,你还是不懂我,我不是不甘心平凡,而是不甘心这个世道的灰暗,我想要更多。”张钧飞接着说。

“你都是兵部侍郎了,还不足够吗?”林姿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那你那日为何要邀我来帝都?”林姿质问他。

“乱世之中,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张钧飞没有了底气,“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情,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张钧飞,你太过分了。”林姿抹着眼泪,声音却小了起来。

张钧飞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她,心里也是愧疚和不安。他在这一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说他真得没有喜欢过林姿,那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的动力又源于哪里?是怜悯和同情吗?也不尽然。或许是因为栗阳公主的出现?她回眸的那个侧脸至今仍深刻在她的脑海之中,自己这么容易就移情别恋了?张钧飞陷入了纠结与自责。

“我真得没什么好的,也给不了你安生的日子。”张钧飞托住林姿的脸,对着她说,他在心底还是心疼她的。

“我不在乎这些,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若有一日有机会,我们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林姿恳求道,“我们可以去徽州,或者去湘州,甚至去西州也可,我不怕路途遥远或者生活困顿,只想有一个安稳的家,只想安稳一点的。”

“对不起,”张钧飞猜不出林姿为何突然这么说,“我不能给你这样一个承诺。”

很多年后,张钧飞对林姿依然是心存愧疚的,把她带到身边其实是一个莽撞的决定,他自己也许害怕孤独,因而觉得别人也会孤独,所以,他的莽撞不仅仅是源于他的年少无知,更由于他的自以为是。总之,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总想做一个好人,因而每当犯错误,在道德上总会谴责自己。面对别人的好意,他总是不善于拒绝,却不想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这不能仅仅用优柔寡断去形容,而是性格上的弱点,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张钧飞再一次来到昌明观。

“新年安康。”昌明观前的小路上都是来祈福的景阳百姓,他们互相送去祝福,即使并不相识。

张钧飞看见了姑姑,她正准备在观前的柳树上挂上灯彩。

“我来吧。”张钧飞接过她手里的灯笼,然后扶着树干,轻轻迈上凳子。

“是有什么心事吧,脸色很难看。”道姑看出来张钧飞内心的不悦。

“不懂缘何,为人会如此烦恼。”张钧飞似乎很痛苦。

“一个完整的人,应当耳目鼻口心胆脾肾齐全,心之灵为神,表现在目视,脾之灵为魂,表现在鼻嗅,肾之灵为精,表现在言语,人禀万物之灵气,是万物之灵。只有上古的真人能做到感官与内心的双重安逸,从而可以超脱世俗而无烦恼,而如今的人能做到顺应自然便可称为圣人了,我们既不是上古的真人也不是当世之圣人,何故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呢?”道姑安慰他。

“我想听听我父亲的故事,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张钧飞从凳子上下来。

“我与他不熟,我说过很多遍了,知道的不会比你外公外婆多。”道姑很委屈的样子。

“为何你们都不愿提起他?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张钧飞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女子的怀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道姑附抚摸着他的头,如同一个母亲安慰受伤的孩子。

她确实没有撒谎,她真得不知内情,她也是一个无辜的人。

“白衣少年郎,纵酒执剑去。红袖玉楼人,香阁春寒夜。

三年五回书,两朝四水隔。何处说相思,独立秋千处。”

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自己是闻名帝都的闵曲名旦,一首小曲《生查子》曾传唱整个帝都。

那一年秋天,权倾一时的宦官李敬忠在府上过寿,于当晚大宴宾客,自己受命前去献上一曲。不想临走之时被府内人拦下,说李敬忠钦点她前去照顾他入睡。虽然这李敬忠是宦官,但这对一未出门女子依然是奇耻大辱,所以她反复拒绝多次,但对方变本加厉,竟以扣留她的父母为要挟,最后她无奈答应。

她记得很清楚,徐逍与张焕之扮作两个卫兵,正是他俩带她靠近李敬忠的房间,然而房门刚开,二人突然拔剑而入,徐逍身手敏捷,瞬间放倒数人,然后冲入房内直奔李敬忠而去。李敬忠就死于那天晚上,而自己当时被吓得缩在一边。

而后,府中卫兵听声而来,二人向后院逃去,她惊慌失措,也跟着向后院跑。那二人欲翻墙而出,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那时候她涉世不多,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直呼救命。然而,其中一人竟真得跑回来接上自己,并把她送出墙外,而那人自己却未能成功逃出。

那时候,她尚不知道此人正是张钧飞的父亲,直到后来有一天,那个与她一同逃出来的汉子突然找到她。

“出事了,赵姑娘,”那壮汉竟偷偷潜入戏场后台,“我只能来求救于你了。”

“张三笑?怎么是你?”她心里一惊,那日与此人分别后就再未见到此人。

“我真名徐逍,江湖人称西州刀客。想来安都府也来找过你了,你也知道李敬忠是为我所杀,”那男子接着说,“那日救你虽不是我本意,但把你留在府内,可能你真得性命不保。”

“你放心,我说我啥也没看见,也没看清你的脸。”这个人手持一把剑,让她很紧张。

“张公死了,他太怜香惜玉了,”那男子神情低落,“却总说自己是个好人,可好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可怜了还没出世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爹。”

“那个救我的人吗?是因为我吗?对不起,我真得不知怎么去表达歉意,”两行泪滴沿着她鼻缘而下,“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死去的那个人是我。”

“别啼啼哭哭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是死于自己人之手,”那男子呵斥,“仇灿的人正在搜捕我,他们现在要杀我,没准下一个就是你。我在帝都没有信任的人了,只能试试求助于你,希望你能送我出城,我知道你有办法。”

那日,她才知道救她之人名为张焕之,也就是张钧飞的父亲,家住昌明坊。

但她下定决心,一生都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张钧飞,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与他父亲一样善良、真挚,他有更远大的理想,不能被那些尘封的旧事扰乱了心绪。

“姑姑可认识兴盛坊太乙观的定真道长?”张钧飞抬头说,“能否引荐于我?”

“我们熟络,没问题的。”道姑回过神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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