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再回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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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子非先行一人回到了北辽中都。他离开草原的主要原因是要赴二十年前的凌波湖之约,同时,也趁机让耶律楚和独自一人去开拓自己的事业,毕竟,他终归要靠自己去打出一片天下的。
中都城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经营,明显比当年更显气魄。如今的中都幅员近百里,城高十丈有余,外城南北两市贸易,设八大城门,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靺鞨人等来往不绝。当年耶律德荣即位后,在辽国西部设立临蘅郡,在南部筑临海城而设析津郡,分别代称西都和南都,北辽的军事中心也逐渐转移至此,中都逐渐成为单纯的政治、商贸、文化中心,而后北辽支持柔然人夺取了陶海城,从而控制了草原,打通了西疆与东方的贸易线路,从此中都往来商旅繁华不已,而位于西北角的皇宫也几经翻建,非常气派。
回到中都的日子里,于子非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茶馆,这里常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旅客,带来各种消息,他在这里也确实听到了许多他未曾听过的故事。
最近,最热闹的话题就是雁荡山南的战争了,中都之内到处都在谈论这场中原内乱。
“中原的皇帝逃到了湘州,边境之兵都被调往关州镇压起义军,大将军耶律石秀已陈兵十万于临海城,伺机而动,准备一统天下。”一个穿着粗布织就的人说,他膀大腰圆,装扮粗犷,一只脚踏在长椅上,一看就是在街上做苦力的营生。
“可拉倒吧,那安州倒是空虚,耶律弘志在云中被沙陀人打得屁滚尿流。人家倒是乱了,可咱有这个实力吗?”另一个人放下茶杯,高谈阔论起来。
“这是你们不懂了,不是咱不能打,是咱皇帝不想打。前几年和靺鞨人打,管他黑水部还是白山部,不都被打得屁滚尿流吗?草原人不也都臣服于我们了吗?那渤海国不也被我们灭了吗?”上茶的小二很不服气。
“皇帝不想打倒是真的。你看看现在的大将军耶律石秀,文韬武略,可以说是朝廷的砥柱啊,多得人心,要再打了胜仗,那可难办,谁叫咱们皇帝的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总是有点心里不安啊,忽鲁颜哥将军就是前车之鉴啊!”之前那个人又喊起来。
“这可不能乱讲,我们就一小民,过好自己日子就行,各做各的小买卖去吧。”小二收走了桌子上客人用过的茶具。
于子非没想到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前还在疑惑为啥中都会有这么多靺鞨人和渤海人,原来如此。耶律德荣即位之后,采取对强敌积极防御、对弱敌积极进攻的策略,在耶律洵的基础上,继续与晏州、安州保持相持态势,虽然偶有小的冲突,但都没有导致大的战争。在此期间,耶律德荣集中力量灭掉了自己周围的几个小的势力,先是瓦解了靺鞨各部的联盟,将黑水靺鞨驱赶到了遥远的肇州,将白山靺鞨驱赶到了白山深处,而后集中力量灭掉了所谓的“海东盛国”渤海国,再次出兵占领营州,又支持草原的柔然人攻破了陶海城,最后击败了漠北的回颜部,降服了蒙兀人,控制了整个草原。
于子非感叹,耶律德荣也许真得就是一个好皇帝,只是当年怎么也看出来他有如此才能,真得让人刮目相待。当然,此时的于子非并不知道覃阳子入中都的事。
不过这耶律石秀如今的得势倒让他很意外。耶律石秀并非直系皇亲,记得二十年前是瞧不到眼里的那种。耶律石秀父亲曾是一个王爷,因为卷入了那场皇位争夺漩涡里,一家人都被耶律洵发配到海东郡修临海城去了,只是没想到,耶律石秀竟有今天的地位,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他大概贵在父亲是耶律洵的敌人吧。
耶律弘志倒一直都是耶律德荣的小跟班,他飞黄腾达不足为奇,只是此人一直擅长的就是溜须拍马、好吃斗勇,从未看出有带兵打仗之才。
不过,如那小哥所言,也可能正是这二人都非直系皇族,才能得耶律德荣重用吧,毕竟耶律德荣对于那些自己族内的贵族难免猜忌。至于众人提到的忽鲁颜哥,于子非从来没有听说过,毕竟他与军中之人并不熟悉,这些年涌现几个能征善战的将领倒也正常。
倒是听闻乞烈秉之中不被重用,又回到了偏远的肇州,这点让他非常意外。当年耶律德荣能迅速接管中都的权力,乞烈秉之中是头一号功臣,最终落了个这么下场,让人不禁好奇,究竟二人产生了何种嫌隙。
这次回来,他又打听了一下当年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年萧长杰一家被灭族一年后,杜仁和萧品灵才带着自己的孩子幸以离开。当时,范阳节度使刘锦辉三番五次地向北辽施压,杜仁一家才得以回到了晏州,之后便没有了消息。
但那之后没多久,刘锦辉就被自己的叔叔刘荣焕所杀。据说刘荣焕是借刘锦辉私通北辽为名起兵,在朝廷的玄武军与河东军策应下篡权成功。于子非猜测,刘锦辉被杀之后,杜仁即使侥幸不死也应该生活凄惨,毕竟当年杜仁是刘锦辉最为信任的心腹,这在晏州乃至北辽都是人尽皆知的。
于子非此时很沮丧。此时,中原王朝已完全被北辽压制,渤海、靺鞨已被铲除,乃至遥远的回颜都被打败。北辽现在兵强马壮,耶律德荣把北辽治理得如此之好,他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耶律楚和可以得到契丹各部的支持,他的复仇之路必然无比艰难。
他想起自己的师父道己真人,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也应该是古稀之人了吧。这些年未见,他不知师父尚在何处,更不知他身体是否康健。他在心里无比钦佩师父的才智和谋略,当年留下锦囊助他们师兄弟救出两个孩子,如今他也是暗自称奇。年岁越大,他越感觉自己学到的都只是师父的皮毛。
于子非寄住在一个老妇家,自己当年父母双亡,就是老妇收养自己,后来入宫做了侍卫,生活富足之后也曾给她不少钱财。如今归来,老妇已经不在,倒是老妇的儿子还认得自己。他在中都待了快一年,距离二十年之约越来越近。中原的战事听说也快落下帷幕,起义军败局已定,这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消息了,大概此刻应该已经天下太平了吧。
此刻他的心是忐忑不安的,不知二十年后再遇师弟和师妹会是怎样,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准时赴约。有时候想,此生是否还会遇见如师妹那般让自己爱恋之人,恐怕真得太难太难,年轻时没有,如今更不可能。不过想想,如师父一般孑然一人追求仙道倒也挺好。这世上,得一所爱之人以终老,是多么得不容易,更是多么地奢侈。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师妹的情景,那是在晏州来中都的路上。自己代表先帝耶律洵前去接师父来朝,路过一片树林之时,听见林中有一女子的哭泣声,寻声而去,发现师妹躺在地上,脚踝受伤,已不能动。
后面才知道,师妹本出生于关州一大户人家,父母说媒将其嫁到晏州,因为她本人不想这门亲事,于是半途逃脱,不想竟迷路误入北辽境内。此后,他与师妹均拜道己真人为师,就有了之后的故事。
当年,他曾试探过师妹的心思,得到的却是委婉拒绝。
“我害怕男女之情。”林婉如是说。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于子非安慰林婉,“你逃离的是一个未知的未来和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但我不一样,我深爱着你。你不能把自己套牢在往昔的那个悲情故事里,那是逃避。”
“我不想悲剧重演,”林婉回答,“男女之间的那个情字太过沉重,我无力去承载。”
“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于子非非常想要个答案。
“有些东西不能强求吧,”林婉委婉地拒绝,“我真得很感动,我感受到了那份深情,可我不能以相同的感情回报与你,真得抱歉了。”
其实在那一刻,于子非已经忍不住要哭出来了。他感觉到泪滴在眼角转着圈,浓浓的酸楚感传遍全身。
“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强忍住泪水。
伤与痛的裂痕处,爱也会生生不息,只是能给与那份爱的不会是自己。后来,师妹不仅付出了那份感情,还是和自己的师弟,而他无能为力。有时候想,师父一生都在传道,可何为道?想来,天下之道,莫过于老百姓的柴米油盐,而人生之道,亦不过男女之间的那个情字。只可惜,他自己,既无法超越这天下之道,也无法驾驭这人生之道,因而求道之路尚远矣。如果不是耶律楚和,他愿意此生同师父一起隐居山野,不闻世事,去求这未完之道。
只是当年,自己拜师学道只是幌子,另有目的为真,自己从来就逃脱不了世俗,想来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