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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章 李思恭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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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起义军攻入景阳,先是一番劫掠,然后开始大肆封赏,一个旧王朝的没落,一个新王朝的诞生,如此风光。

不过,新王朝的百官们还未享受几天好日子,周围大军便纷至沓来。

这一年刚刚入冬,入住中原的农民起义军还没凑好过冬的衣物,四面之敌便已渐渐逼近。梁国公朱魁率三万雁翎军自河州汴郡西出万江,河东节度使李淄坐屯兵潞阳整装待发,河州牧守、河中节度使王崇光退至同光收拾残兵,与李淄坐互为犄角,前兵部尚书李思恭率藩兵数万自清州而来,此外,程思楚收拾玄武军残军、王懋征率凤翔军也已在路上。

然而,这帮官军口中土匪却并如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他们可以在存亡攸关之际出其不意横渡澜江南下,从而冲出层层重围,一路发展部众近二十万人,可见其并非等闲之辈。在这两年的战争中,他们锻炼出数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孟拓便是其中佼佼者。

孟拓实则是一个孤儿,其生来便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母,被营州一个商旅世家收养,从养父母那得知自己生父应姓郭,之后全家搬至闵州,以贩盐为生,也由此与盐帮的郑浩、崔鉴等人熟识。养父母去世之后,他曾数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无功而返,直至郑浩率盐帮于海州、闵州同时起事,他不甘此生庸碌无为,便加入这只队伍,并依靠超出常人的智慧与才干迅速成为起义军最为依仗的人物。

实际上,起义军之所以能突破涌关,也是他的杰作。当起义军主力尚在关外无力展开之时,他亲自率领几百军士在当地老农带领下,自百米之高的悬崖而上,穿越土塬上茂密的树林,突然出现在关内禁沟守军的背后,他身先士卒,率部连克十二座城堡,引关外军走古汉道,从而绕过精兵把守的涌关正面。

郑浩入景阳之后自立为大齐皇帝、天下兵马都统,周围兄弟也一并封官加爵,和这些人不同,孟拓此时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限制士兵们劫掠,更不准杀人放火或者奸淫妇女。孟拓没有住进城内,而是选择将部队驻扎于城外。他面对起义军高层贪图享乐之风很是焦急,已数次谏言,当务之急是在各路官军合并之前,逐个扫除景阳各处的威胁。

李思恭率军虽已在滋桥边驻扎多时,但他一直没有行动,因为相对农民军,他的兵力并不足以一战,他在等其他几路大军的到来。然而,他只等到了凤翔王懋征的增援。李思恭是党项人,祖上原本来自高原,因不断受到吐蕃人的攻击,才迁徙到中原来,后得皇室封赏在清州一带立足,因而党项人对皇帝非常效忠,其挽救王朝的决心与意志是各路人马中最强烈的,嘉中之乱时党项族人也是竭尽全力。李思恭年轻时征战西北,后担任兵部尚书,虽然已赋闲清州,早已两鬓斑白,但他的部队竟然是各路勤王大军中最先到的。

此刻,朱魁已率兵进入建章郡境内,起义军被赶到了涌关,朱奎轻松就进入了帝国陪都万江。实际上,起义军一触即溃并非他们弱,而是高级将领们都跑到了景阳接受封赏,河州守军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朱魁在进入万江城之后并未急于进军,而是停留下来,以观其他官军的行动。

让朱魁停下脚步的除了天险涌关,还有一个人就是李淄坐,作为各路勤王部队最为精锐的河东部队,拥有两万沙陀骑兵和近五万步兵的李淄坐部在潞阳徘徊不前,以至王崇光、朱魁、程思楚、李思恭、王懋征等人皆不敢单独行动,一来仅靠自己的部队确实实力不济,二来他们对这个经营安州多年的沙陀人并不信任。

然而就是这徘徊与犹豫,让孟拓抓住了机会。

滋水对岸,即是景阳,虽望不见那高耸的亭台楼阁,但是马蹄声震荡着大地,这种惊悚之感还是让人心生胆怯。孟拓派出几万大军在滋水畔与李思恭形成对峙,这只人马并无渡河进攻之意,却日夜嘶喊、杀声震天,一连几日让李思恭的部队疲惫不已,既不敢好好休息,又不敢与之一战。王懋征察觉出了问题,他认为贼军如此,必然是故意使我军疲惫,待兵士们疲劳之时再偷袭过来,于是他和李思恭商议,先行撤退,休整之后再会同其他部队攻击敌军。

然而,王懋征和李思恭只猜对了一半。正当他们向雍州方向退兵之时,在茫茫的荒野之中突然杀出一只骑兵,他们径直冲杀而来,如同闪电一般,李思恭等人没有准备只好仓促应战,而就在此时,滋水对岸的数万步兵在孟拓指挥下突然渡河而来,前后夹击,李思恭的部队迅速溃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思恭和王懋征在几百亲兵奋死掩护之下,仓皇逃窜,一直逃回凤翔,狼狈不堪。这一战,孟拓派骑兵做了一个百里的迂回偷袭,完全让李思恭等人猝不及防,李思恭连连感叹自己真得是老了。

李思恭和王懋征虽然惨败,但已经入湘的皇帝并没有责怪他们,反倒下诏嘉奖,让他们收拾残兵,伺机再战。于是二人决定,以凤翔为基地,收招逃难的兵士百姓以及各族流民,重修组建一只可战的部队,同时广招贤才,补充折损的将领和谋臣。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自称景阳来的名臣之后。”一日,李思恭正在营中给李淄坐写信,催促他早日出兵,这时亲兵李凌浩进来报告,说有人求见。

李凌浩是李思恭的族内晚辈,此次追随李思恭自清州前来。

“引见。”几日以来,李思恭已经见过十几位这样号称来自景阳的大小人物,但都是庸碌之辈,这一次他也没抱多大期望。

“西州张氏之晚辈张钧飞拜见将军,”张钧飞行跪拜之礼,“吾辈先祖之议潮曾率归义军收复塞外多郡。”

李思恭虽从未见过张议潮,但对归义军的故事还是非常敬仰的。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李思恭起坐,扶张钧飞起身,“英雄之后,果然气宇不凡。”

李思恭是党项人,人高马大,虽然张钧飞在汉人当中已属于健勇,但坐在李思恭面前,还是显得矮半个头。

“将军,今日来奔,是看国破家亡,社稷危已,七尺男儿,自当投身戎马,以安天下,”张钧飞没有停顿,“虽听闻将军新败,但过不在己,将军赋闲,远离关州,既不知贼人情况,更不熟悉这关中地形,空凭一番报国热情,自然敌不过这贼军。我长于景阳,知道这雍州凤翔郡是为帝都西部之门户,自凤翔至景阳,沿滋水而下,一马平川,故各代君王皆以凤翔为要地,既可绝塞外之敌,亦可越绝岭,进而控南下之道。凤翔南接湘州,东接滋水,西北可达凉州,远接清州,兵员粮草皆无虑。因而,凤翔是整个战事的关键。”

李思恭听得入迷,频频点头,虽然这些他也懂,但还是钦佩眼前这个少年。看张钧飞停下来,便递过来一杯茶说道:“喝口茶,接着说下去。”

“贼军之所以难以被剿灭,主要是因为其行动无目的,他们到一处抢一处,却又不停留,官军抓不住其行动方向,只能跟着屁股跑。加之这些年,关东各州天灾不断,流民不断加入贼军,即使已经行将覆灭依然可以死灰复燃,”张钧飞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之势,则对贼军极为不利。贼军一入关州,必然骄纵,而关东诸军必夺陪都万江,与其对峙于涌关,其退路已死,北有河东李淄坐、河中王崇光,陈兵近十万,贼军北上更无异于自寻死路,将军与王懋征将军合力守住凤翔,堵住敌军入湘之路,将军自清州来时所率党项精骑已控制了西北门户飞堑关,只要加强防务,防止敌军窜向西北,则敌军只可于关内运动,主动权尽在我军。”

张钧飞一语点醒梦中人,与农民军战斗大不同于边境作战,李思恭意识到自己急于立功、孤军奋进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做了那么多年的兵部尚书,居然把兵带成这个样子,自己真得老了?他暗自惊奇这面前少年,竟可以如此洞察形势,此等高见,即使如赵括一般只会纸上谈兵,也足以在军中拜个郎将一用。

“君之所见,醍醐灌顶。恳请留下以辅佐吾,你我二人,加上懋征,我们齐心协力,贼军定可灭。”李思恭拉着张钧飞的手,言辞恳切。

“愿追随将军。”张钧飞再拜以礼。

夜半十分,张钧飞独卧榻前,想到自己终于得人赏识,既感欣喜又感心酸。他想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他对他们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旁人的描绘。

他的父亲曾是帝都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在自己还未出生时便离开了人间,说是外出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官家只送回一具尸体。但坊间传闻却说实事并非如此,传言他的死乃是因为卷入一场政治大案,无人知道他是为谁死的,更不知道谁是仇人、谁是朋友,只知道死去的不仅有诸如父亲这样的无名小吏,更有一代权臣、各部要员。此后数年,那场事变的参与者纷纷离去,或死或逃,直至今日,那些人早已被遗忘。而自己的母亲,挺着肚子就成了寡妇,生下自己没多久就同祖父母一起遭人杀害,凶手至今未伏法,自己就成了昌明坊内有名的孤儿,吃着外公外婆家的豆腐长大。所以,他少年时代就立志要做大事,他不仅乐于一个人秉烛夜读,还经常去景山偷听郭啸讲学,每逢春闱揭榜之日,就去西坉门听天下才子的阔论,才有幸结识李继存、风海先生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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