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汴京风雨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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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鲨鱼”造成的混乱要远超戚寻的想象。黄金麟的武功确实比不上顾惜朝, 但他在此地的官职仅次于文张,甚至就指挥权来说还在文张之上。文张带来的人手也不算多,哪怕加上后面跟在他的轿子后赶来的, 也不过是三五十人罢了, 所以此地还是黄金麟的人手最多。黄金麟又唯恐鲜于仇和冷呼儿这两位九幽门徒分散去了他的功劳,干脆将指挥权收拢在自己的手里。可当他也疯了的时候,营地失去调配的状况下,戚寻走出营帐, 只看到一片紊乱不成序列的火把, 和火光之中——黄金麟的那把鱼鳞紫金刀闪动的幽光。这也得亏黄金麟的进攻手段不像是顾惜朝一样是远程无差别攻击, 否则情况还要糟糕得多。隔着这一片火把明灭, 戚寻眼见那位文大人这会儿也保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个怎么回事?”黄金麟的内功不如顾惜朝, 以至于表现出的中毒疯癫表征尤在顾惜朝之上。欧阳锋双头蛇杖上的蛇毒, 本就不是会随着扩散而削减的,甚至在与血液结合后会形成一种特殊的附着和扩散传染的状态。选择用这些个傅宗书麾下的得力干将来传播, 也正是因为要想与对方近距离打斗并不容易。起码那些寻常的军士做不到。戚寻还没到真想把人类当鲨鱼, 制造出古代的丧尸围城的地步。不过或许也没这个可能到这个地步, 若是普通人中毒,只怕下一刻就会倒地毙命。她摸着手腕上小蛇的脑袋, 打量着那边的战况。前有顾惜朝的中毒疯癫,为免这位指挥者再做出什么砍伤手下兵将的行动,在意识到此刻他们也没有合适的解毒之法后,冷呼儿和鲜于仇当即朝着黄金麟拦了上去。文张的问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除了始作俑者戚寻之外, 谁也无法告诉他这到底是什么毒,又是如何种下的。他只能挥了挥手, 示意郦速迟和舒自绣也上去帮忙。事实上有九幽神君的两位徒弟倒是也足够了。冷呼儿身后的黑红披风随着他身形急掠而过, 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诡异的滑翔弧线, 而他指尖厉芒一闪,仿佛是鸟类捕食者最为尖锐的利爪。这正是他那神鸦将军名号的由来。而与他配合的骆驼将军鲜于仇,骑着他那匹特殊的像马像羊又像是骆驼的坐骑,抄起那把拐杖,正试图靠着坐骑冲刺的蛮力将黄金麟这发疯的状态给遏制下来。郦速迟和舒自绣对视一眼,觉得此时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插手的余地了。然而正在他们准备退回去的时候,鲜于仇本应该砸向黄金麟胸口盔甲的一拐杖,忽然仿佛失控一样骤然转向。怒风猎猎,正砸在了郦速迟的脑袋上。对着黄金麟动手,鲜于仇自然不可能下死手。可他这忽然打歪了方向的一击,却像是完全
失去了力道的操纵。那把非藤非木的拐杖本就有若金石铁器一般坚硬,就这么在让人猝不及防之间砸在头上,郦速迟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已经倒了下去,在重创之中失去了呼吸。舒自绣倒抽了一口冷气。鲜于仇被火把只照亮了一部分的面容上一改方才的面沉如水,此刻因为双目无神,面部扭曲而呈现出的状态,当真是有若鬼魅。糟了!鲜于大人也疯了!这到底是何种下毒的手段。几人都算是在京城中见多识广的,舒自绣和郦速迟一道负责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自然对毒理还是有些了解的,更因为相爷提防老字号,他们对温家近年来出现在江湖上的剧毒都研究了个遍,却绝无任何一种是表现出这样状态的。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舒自绣根本来不及细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看到鲜于仇的那坐骑显然并不会因为主人的疯癫就将主人甩下去,依然在听命行事。可一个蛇毒入脑,行动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人又能做什么正常的事情。他的拐杖一扬,又朝着舒自绣扫了过来。文张因为并无加入战局,恰恰成了此时最为冷静的人。他和另一个方向看着这一片混乱的方应看,顺着顾惜朝、黄金麟、鲜于仇这个发作的顺序想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高喝:“离他们远一点!”让人一个个传染下去的恐怕是血!黄金麟被顾惜朝砍伤,伤口溅到了顾惜朝身上的毒血,所以成了戚寻口中的第二条鲨鱼。彼时鲜于仇应该并没有中毒,可他的拐杖因为彼时抵靠在顾惜朝的身前,那口毒血并不只是落在了黄金麟的身上,还落在了鲜于仇的拐杖上。或许是因为数日前鲜于仇和铁手的交手,在手上残留的伤痕让拐杖上的毒血蔓延到了体内,也或许是因为他在清理了拐杖上的血迹之后又摸了什么入口的东西,最后就成为了第三条鲨鱼。但现在去探究无疑没什么用,要紧的是现在多出了第三个中毒之人。这三人还个个都是己方的高层。冷呼儿咬着牙飞速急退。他这人凭借着裙带关系和师父这个大腿上位,一向觉得自己的判断力不太行,在他所认为的两个聪明人,文张和方应看,异口同声地说出让他远离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地退了出去。他自然听出了这个画外音,正是因为双方近距离的交手,才让毒性有了传播的机会。也就是说,鲜于仇可以说是被他先前的指令给坑到的。若是让师父知道这事,定然饶不了他,但现在怎么说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只有留着命才能继续进攻毁诺城才能拿到解药。但他们想要退出战斗无异于是单方面的美好愿景。失控朝着周围袭击的鲜于仇和黄金麟,又怎么会乖乖呆在一个地方,蛇毒造成的血气上涌表现在南希仁身上是疯狂奔走攻击,表现在杨康身上是不停地抓挠自己,
二者的共同点就是在动。此刻在场的两条“鲨鱼”也是同样的。被黄金麟喂下的药护持住心脉的顾惜朝,这会儿还在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可黄金麟与鲜于仇却还可以自由活动,尤其是还带着个坐骑的鲜于仇。冷呼儿试图后退撤出战斗。他这个同门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前就因为傅宗书偏袒,让神鸦将军的名号在骆驼将军之上,因而早已心有不甘。在如今本能的进攻之下,见舒自绣闪躲过了攻击后,下一个进攻的对象正是冷呼儿。冷呼儿简直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他现在格外庆幸的便是,先前在试图禁锢住黄金麟的出手中,他并未让自己的手上沾染鲜血。正在他犹豫于是否要出手的时候,一道凌空袭来的月白飞绫卷住了鲜于仇的拐杖,一把将这拐杖卷了出来。空手夺白刃的招式对上鲜于仇都尚且不易,何况是这样的绫卷牵带之招。冷呼儿不懂什么太极功的发力,只能看到这一下抢夺兵刃显得异乎寻常的轻描淡写,更看到一掌紧跟着袭来,伴随着惊人的寒意将这把拐杖打成了齑粉。下一刻,另一道长绫裹住了鲜于仇坐骑的马腿,只听到一声骨骼断折的声响,那坐骑一个俯冲歪倒在地,将鲜于仇也给摔了下来。这重重的摔倒让他直接被砸晕了过去。冷呼儿当即松了一口气。出手的正是方应看带来的那个姑娘。他原本还真觉得方应看和戚寻是来看个热闹的,可当戚寻出手的时候他又陡然意识到,这两人并不简单,起码戚寻的战斗力就远超过他的想象。好在她这一出手便等同于站定了立场。天降救星!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正是这个念头。然而正在他为戚寻的出手而大觉压力一减,下意识地被对方特殊的武器而分去了注意力的时候,沉寂的夜色中,一把横亘掼来的银枪忽然洞穿了他的胸膛。几乎在银枪贯体的下一刻,被鲜于仇坐骑蹄声压住的两道马蹄声骤然逼近,一只手紧随而来一把抓住了这两截三驳红缨枪,将银枪从冷呼儿的体内拔了出来。明月与火光之中,这策马而来出枪凌厉的青年,不是赫连神府的小侯爷赫连春水又是谁。在被息红泪说服之后,他与一道进入毁诺城的高鸡血和尤知味就一直在留意城外的动静。上一轮由顾惜朝毒发制造出的异动,他便看在眼里。这一次再乱起来,他如何看不出来,发生骚乱的中心正是黄金麟和鲜于仇。趁他病要他命!赫连春水的父亲赫连乐吾与傅宗书交好,他此番离开京城行事,并未得到他父亲的应允,带出来的人便除了花间三杰四大家仆之外也只有零散十余人而已,要对抗城外已然成型的包围,自然只能打一个快。赫连春水既然选择站在息红泪的这一边,也就绝不会在意对城下的这些人动手。所以在与雷卷以及戚少商商议后,夜色
中毁诺城连通外界的吊桥,被无声无息地放了下来。而这赫连小侯爷甫一出手,便夺去了神鸦将军的性命。冷呼儿做梦也想不到从自己的后方会甩来这样一支枪。前胸后背扎出的这个贯穿窟窿,让他一张口就止不住往外吐出的鲜血。可他能怪谁。起码是不能怪戚寻的。若非她出手,在完全没弄明白那种剧毒的情况下,只怕还真没人胆敢上前去与那两人交手。只有她靠着这特殊的武器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在冷呼儿残存的视线中,看到的正是这操纵长绫有如臂指使轻巧的少女,身若惊鸿地斜穿而来,点地一转已折向了黄金麟的方向,分明正是为了让这位黄大人别再伤到自己人。但因为赫连春水出人意外的出手,似乎是让她同样吃了一惊,以至于挥出的掌力也失去了分寸。隐约淬着一层寒霜的掌劲,立时让黄金麟本已赤红的脸色骤然化作了青紫。这一掌挥出明明直击胸前命中,黄金麟却愣是不曾吐出一口血来,就仿佛整个胸膛都已经化作了一块坚冰。方应看见过她用出这一掌,正是玄冥神掌。在打伤对方却不能让对方吐血的情况下,以玄冥神掌的寒气封锁无疑是个好主意。但耳听有敌人来袭,却让这一掌加剧了。加剧的结果是,黄金麟直接被击毙在了这一掌之下。在方应看的视角下便是,戚寻在发觉收招不及杀了人的情况下,呆在了原地。但此刻根本无人能有这个闲暇去在意这个,黄金麟因为意外死在她手中的情况。朝着此地行来的是两道马蹄声,便不止一人。除了赫连春水还有息红泪!而在两人的身后,并未骑乘马匹而是靠着轻功急行而来,一并趁乱索命的还有掣着青龙剑的戚少商和被激将法逼迫出手的高鸡血,以及随同小侯爷而来的门客。若非雷卷重伤在顾惜朝手中,现在还需要由唐晚词看护养伤,那么这位小雷门的领袖也应当是出城前来袭击的一员。“文大人小心!”方应看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他可没忘记他是要协助戚寻,在有刘独峰一道的情况下逼出九幽神君。最好的局面自然是让戚少商落在刘独峰的手中,让九幽神君有了出手的立场和理由。但并不代表他就希望文张一方全军覆没。赫连春水胆敢违背赫连乐吾的想法,支援毁诺城,若是真让他们趁乱将这一方给击杀干净,拒守城池不出,九幽神君只怕也没这个出手的意愿了。毁诺城易守难攻,九幽老怪那些个神神叨叨的本事,可不像是刘独峰的手下一样能用在攻城上。所以起码文张不能死,刘独峰也不能死。戚少商此时既然离开了毁诺城,那便最好能够将他给拿下!在方应看的提醒之下,文张折身闪过了一道掠来的银芒。那正是息红泪系在手腕上的绳镖。绳镖来得比她的人要快得多。文张抬袖迎击之时,
他那为内劲灌注鼓起的袖笼击出,仿佛一面扬起的盾牌一般。息红泪的绳镖却灵活异常地绕着他的袍袖连环三转。在夜色之中谁也看不出这绳镖到底有多长,能看到的不过是一道闪光擦着文张的面前而过,骤然扫向了另一人。目标俨然是舒自绣!这位刑部酷吏在郦速迟死于鲜于仇手下,又听到了方应看和文张的提醒后,早已经连滚带爬地撤回了文张的身边。他只觉得这趟出来本该是给他镀金的,但不知道为何诸事不顺,大约也只有跟在文张的身边能有一点安全感。却万万没想到,息红泪纵马袭来,原本的目标就不是文张,而是他。绳镖寒芒忽至,眨眼间就已经到了眼前。他本是可以躲过这一招的,但正在此刻,他忽然觉得后心一麻,不知道何人忽然对着他出手暗算了一招。下一刻,绳镖洞穿了他的眉心。息红泪扬眉一笑,毫无恋战之意地斩断了绳镖上连接的绳索,让文张试图通过拽住这环绕三匝的绳索,从而将她拉拽下马的尝试化为了泡影。戚寻也挺想笑的。在乱战之中可没人会在意她趁机宰了黄金麟,在赫连小侯爷和息红泪纵马而来的风声之中,也无人会在意有一道细微的风声,正是她对着舒自绣下黑手的弹指神通。而大概还不会有人在意,那摔晕在地的骆驼将军,身上的毒素已经完全发展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不由着他宣泄出去只会死得更快而已,此刻已然在生死边缘。至于顾惜朝,也正如之前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至多也就只能活到正午之时。冷呼儿的命大半还是要算赫连春水解决的,可其他人却是实打实地被成功判定是由戚寻解决掉的。只不过这会儿戚寻还没这个空闲功夫去看击杀掉落。她还有事要忙。在场的人中,她其实只关注着三个人。一个是此番事情的核心人物,连云寨大当家戚少商。在顾惜朝叛变之事后,戚少商在连云寨的志业几乎损失殆尽,若非多年后苏梦枕身亡,王小石劫法场逃亡,诸葛神侯引荐戚少商接任金风细雨楼楼主之位,戚少商也无法成为后来的群龙之首。而现在那个关乎天子赵佶的秘密正藏在他手中的青龙剑内,这个为此而损失了不知多少弟兄的江湖豪侠脸上密布着一层沉郁之气,以及在此刻予以还击时候的杀气。方应看都知道此时是擒拿住戚少商,当做钓出九幽神君的最佳诱饵,戚寻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一个是刘独峰。戚寻早在评估战力的时候,就觉得刘独峰的捕神六宝功能离谱,只怕是会影响战局。而最后一位则是文张。事实上若不是察觉到息红泪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舒自绣,而不是文张,戚寻恨不得趁机解决了他算了。要知道文张现在手中还有两件需要防备的东西。一样是顾惜朝的毒血,若是他将其当做武器扩散出去可不是什么
好事。一样是一件名为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暗器,正在他随身携带的铁笛之中。这件昔日出自权力帮的暗器一旦出手便是防不胜防,也几乎没有在十九神针发作之时活命的机会。文张不死,戚寻绝不敢安心钓鱼。同样留意着刘独峰和文张的还有息红泪和赫连春水。即便在两人前后相继得手,一个击杀了冷呼儿一个击杀了舒自绣后,两人也不敢露出丝毫的松懈。敌众我寡的局面在对方莫名其妙减员,又被他们突袭杀了两人的情况下,并未有决定性的好转。刘独峰在此时拔了剑!当世出名的剑客之中刘独峰绝对排得上名号。他的六位属下的背上各自背着一把剑,六把剑颜色各不相同。红花、碧苔、黄云、蓝玉、黑山、白水,对应的正是这红绿黄蓝黑白六剑。刘独峰先前被限制管不了傅宗书麾下几人的情况,但现在追捕的囚徒戚少商正在面前,他却绝无可能不动手。他所坐的滑竿抬轿在他袍袖飞振的助力下,飞快朝着戚少商所在的方向袭来,而伴随着剑鸣铿然之声,他拔出的赤红长剑正有风雷之势。红花剑也名留情剑,刘独峰出手却绝无半分留情之意,他这风雷一剑出手,这位老牌名捕的深不可测已然尽数呈现了出来。那实在是让人避无可避的一招。也几乎在同时,文张一掌逼退了接替息红泪朝他袭来的高鸡血,扬声喊道:“方小侯爷,你我此时联手拿下这些人,算我文某欠你一个人情。”他话说的委婉,方应看却很清楚,这人情在文张的应承之中到底有多少份量。这也显然不是要趁机将他绑上傅宗书一方的队伍,而是确实因为黄金麟等人的身亡需要他的帮忙。他朝着刘独峰看去,正看到那风雷一剑的后发剑气,只靠着一剑便压住了戚少商的青龙剑剑势。而刘独峰手下向来最为心狠的周四一见刘爷出手,从身边的云大背上抄走了灭魔弹月弯,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丸神泥——这二者合一本就是一丸化千万飞弹,直接朝着息红泪一行人打去,怎么也该命中一人。方应看可不想让刘独峰一个人都将威风逞完了。既然文张允诺了这个人情,那他也自然该当出手了。血河神剑在他回了个“好”字的下一刻也出了手,目标正是赫连春水。一个是侯爷一个是小侯爷,他出手可绝无什么该与不该和身份问题!赫连春水也绝无可能是他的对手。戚寻的目光在周遭蓄势待发的弓/弩,泼天/朝着息红泪袭来的飞弹,和刘独峰的风雷一剑上掠过,忽然指尖一点,以寒冰凝结化针打入了此刻昏厥在地的鲜于仇的身上。处在生死边缘是一回事,死了是另一回事。蛇毒激发的行动潜能和针扎的刺激之下,这位骆驼将军在无人关注的状态中踉跄着起身,又横撞而出,正从这位文大人并未防备的方向撞了过去。悍然
将他撞入了一丸神泥的攻击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