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下风云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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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里贴脸上的福字, 其实附带了一个被贴的人可以点掉提前取消的buff。但原随云又没有附带一个游戏系统,更看不到这个buff,【喜洋洋】的持续时间内,他该拿不下来就是拿不下来。戚寻反正是没有一点同情心的。看到原随云这种人倒霉, 她就心情好了。她甚至觉得现在的华山风光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这位连带着衣着一道很有阳春白雪意味的无争山庄少庄主, 现在只有小半张脸从这张方形的福纸之下透出来。少了脸的加成, 更加上了一个滑稽的贴纸,他再如何想要通过第一面狂刷一波枯梅大师的好感度,大约也实在做不到了。而一张莫名其妙拿不下来的纸,放在一个眼睛能看得见的人身上,都会觉得尚显神异, 更不用说是原随云这种根本看不见个什么东西的人。buff持续期间的牢牢贴合,依然保持了游戏中的特色。他试图拉拽着这张纸离开自己的脸, 却发觉若要将其扯下来,只怕是要连着自己的面皮一道拽下来。原随云额头上当即冒出了冷汗。明明在这张纸落到脸上的时候,他一点中招的感觉都没有,可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 原随云根本无法确定他脸上的这张纸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上面又写的什么东西。以至于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到底为何要为了表现出对华山派的敬重,更加上一层刷好感度的筹码, 而干脆一个下属都没有带, 就这么孤身上了山。现在竟然连一个能当即冲上来帮忙, 替他说清楚现在情况的人都没有。他只能听到三道脚步声朝着他走来。两道正来自他所估计的枯梅大师会走来的方向, 另一道来自山门方向。不对!不是三个人, 而是四个。目盲之后他在视力上的折损让他的听觉嗅觉都要比常人敏锐得多, 这最后一个人只有携带的特殊香薰气息,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又是一个超出了他预期的情况。一个容色尚好的小辈露出这种因为未知灾厄而慌乱的场面, 或许会引发某些人的母性关怀,但戚寻觉得大概不会是触动枯梅大师的这个点。枯梅大师此人接管掌门之前的三个重要转折点都充满了一种惊人的行动力和韧性。年少时候的枯梅大师,曾经在华山之巅风雪之中跪了四天四夜,终于拜在向来以挑剔收徒著称的饮雨大师门下。太阴四剑来犯华山,留守的枯梅大师独战四人将太阴四剑全部斩杀,自身伤重险些不治。华山七剑折损四剑,华山危亡、饮雨大师走火入魔之时,青海冷面罗刹来犯,枯梅大师以手入油锅号称“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山就认败服输”(*),以一只左手化为枯骨的代价,逼退了冷面罗刹。异位而处,戚寻觉得如枯梅大师这样的人,会喜欢的大概是身
处逆境之中依然有一搏的勇气,更有做出一番大事的大毅力和本事的人。而原随云给枯梅大师看的,只怕正是他这目盲之人建立蝙蝠岛的另一种说辞。“原少庄主这是怎么了?”枯梅大师的语气果然不出戚寻所料地毫无波动。但毕竟原随云乃是世交之子,无争山庄的声名在外,枯梅大师总不能让他在华山出事。这位看起来就很有严苛坚持规则意思的华山剑派掌门,也并未忘记在此刻朝着戚寻这个,由华真真带上山来的客人看了一眼。戚寻的轻功造成的步履轻于常人的状态,原随云这个瞎子发现得了,枯梅大师自然也看得到。看她行了个晚辈的礼节,枯梅大师也颔首回了个礼。“年节都过了有半年了,华山之上应当没有福纸了才对。”高亚男只看到原随云按住那张纸的动作,自然也一头雾水。枯梅大师一向很少管山上的俗务,基本都是她来负责的,她想了想今年的贴红纸,大约也并没有见过一张这样的,更何况也已经撤掉几个月了,确实不可能有一张这样的。她将目光转向了华真真,以眼神发出了个疑问,却只看到华真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戚寻也表情镇定。感谢系统,这个贴纸不是从她的方向飞出去的。所以她也不过是跟着华真真刚到而已,又哪里是这出意外的始作俑者。“原少庄主是无法将这张纸取下来吗?”高亚男又问道。原随云紧抿着唇。被这张纸彻底打乱的计划让他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华山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但现在高亚男和枯梅大师有问,他又不得不沉静下心神来作答,“劳驾姑娘告知,在下的脸上是何物?”“一张带着福字的红纸。”原随云闻言一愣。这听上去实在像是一出恶作剧。若是真有人成心要冲着让他丢脸,这张纸上就不应该只是个福字,甚至完全可以是个丑字,保管他们无争山庄脸上无光。而他甚至不知道是何人做下的手脚。“可否劳烦枯梅掌门替在下在华山留一间厢房暂歇,在下先想个法子将这张纸揭下来。”他语气温和,带着一种世家子弟养出来的气度。但这个大打折扣的造型,像是高亚男这种别人瞪她一眼她非三倍还回去的性子,反正是不太吃这一套的,甚至觉得这位原公子仿佛是来华山成心增添一份笑料的。“替他安排。”枯梅大师刚说完便朝着戚寻和华真真所在的方向走来。自南阳徐淑真接掌华山以来,华山历任掌门都为女子,华真真正是华山第四任掌门华琼凤的玄侄孙女。戚寻知道她负责监视当代掌门,华山派中却并无人知道她有此等武功。但她被安排进入华山派,因为家世背景的缘故有些特殊,枯梅大师自然要对她的客人也有所了解。何况戚寻外放未能完全收回的天水神功的特质,实在是太过鲜明。华山
和神水宫没什么交情,神水宫重要人物突然到访,可不是个寻常信号。然而正在她经过原随云身边的时候,以她修炼清风十三式快剑的眼力,敏锐地察觉到那张贴在原随云脸上的红纸似乎正有松动的意思。她干脆伸出了手。戚寻原本是打着坑原随云一笔就让那张福字自然掉落的算盘的,谁知道枯梅大师还很神来一笔地在途径之时,将纸给揭了下来。正在这buff结束的当口,刚才原随云如何拉扯都下不来的红纸,现在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枯梅大师的手上。那个与额头贴合的位置仿佛不知道什么品类的胶,枯梅大师是没有看到的,只看到在这位原少庄主的脑门上还残留着小半个福字的印记。“……”原随云的表情直接僵住了。少掉了这张脸上挡着那张纸,一向对旁人目光格外在意的原少庄主越发能感觉到几道直白投到他脸上的目光,尤其是距离他最近的枯梅大师。这目光中的意味他简直不需多加揣测都能猜得出来。“原少庄主还是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为好。”枯梅大师语气冷淡,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地位就给出什么优待。原随云上华山之前就听闻过她的脾气和事迹,却依然感觉到脸上仿佛挨了一巴掌,脸色一时之间白了又绿。戚寻怎么看怎么觉得,配合那喜洋洋贴纸残存的印记,实在是要多有趣有多有趣。只可惜现在不是能够随意发笑的时候。原随云咬着牙,极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一丝半分失态的样子,彻底让自己此番上山来的算盘泡了汤,只是还维持着语气的和缓,开口说道:“请枯梅掌门先恕我失礼,先行离开去清理片刻。”若非他出身无争山庄,只怕就要被人以为他上此举只是为了暂留华山而闹出点动静了。饶是他心中有数枯梅大师话是这么说,却不会真对他生出什么恶感,原随云还是忍不住心中翻覆,大有失算之感。在华山弟子的带领下,他在厢房内接了清水后,将额上抹了又抹,直到送他过来的那个小弟子确定他脸上再无那个福字留下的印记,只有因为用力过重而留下的搓洗痕迹后,方才停了手。他旁敲侧击地和这位小弟子打探另一位连他都听不到脚步声的客人的来历,在听闻对方来自神水宫的时候,原随云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但知道了身份,总归心中有了点数。从厢房中出来,额上并没有了什么东西贴住的感觉,华山之上比之山脚略显清凉的夏风吹拂到脸上,让他也开始尝试忘记方才的古怪贴纸和难堪,在领路之人的指点下步入了会客的厅堂。然而让原随云大觉流年不利的是,他刚步入厅中就听到了一个此前并未听到过的声音说道:“多亏云帮主此人遇事不愿敷衍,更不想让这些为人所掳劫的姑娘依然头悬危机,一路追查到此,这才让我们在黄河之上遇到了
另一艘船。”“但可惜我们虽然拿下了这些携带蝙蝠令牌的人,也得知为首之人名叫丁枫,却毕竟甚少涉足北方。在下想到华山素有侠名在外,这些姑娘又是出自西安府,虽然听闻枯梅大师多年间不下华山,却到底是北方武林名宿,想必对这宵小自有威慑之意。”枯梅大师的性格,按照楚留香的说法便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但戚寻上来就是一句华山素有侠名,谁听了这样的话总归都不会有什么坏脸色摆出来的。戚寻的语气不卑不亢,正因为她不止出身神水宫,还是出行在外足以代表水母阴姬身份的神水宫少宫主,这样的人对华山表露出的尊重,如何能不让枯梅大师觉得很有脸面。至于戚寻所说的震慑宵小,在她看来更不是什么问题。枯梅大师是听着舒坦了,原随云就不痛快了。这都叫个什么事!他万没有想到才听说云从龙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先将他的一艘船给拦截了下来,干脆让原本应该陪着他上华山来的丁枫前去监管,后脚就听到丁枫也落入了别人手里的消息。这对他来说何止不是个好消息,还可以算是个噩耗了。要不是丁枫这个人向来做事妥帖,身上想必不会携带什么能让人联想到无争山庄的东西,他现在的麻烦还要更大一些。原随云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思考着在这种明显不利于他的局面下,他得做点什么来扭转这局势,又忽然听见厅内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在此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原随云的脸色一紧,这个时候被提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奈何走到门口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个替他领路的小弟子,发出的动静足以让人知道他也到了。戚寻的目光在收拾妥当了的原随云脸上扫过,觉得还不如让他脸上挡着个东西,恐怕看起来还要顺眼一点。可惜再来一次贴纸,就难免要怀疑她这个同样是头一次上华山来的人,在其中做了些手脚了。便只能打消了这个算盘。她脸色未改,继续说道:“听闻太原无争山庄在北方声名不减,想必自有一套情报体系,若是也能协助破获这群人贩子集团,便再好不过了。”“动武这种事情可以教给我这种只有出力本事的,寻人索迹这种事情还是要靠华山和无争山庄来做,这毕竟是救人如救火的急事,在下虽然自认有些本事,却没有大包大揽的意思。”“原公子,我久闻无争山庄大名,纵然近年间多有韬光养晦之意,想必不会在此时吝惜出手,何况若是连无争山庄都做不到此事,只怕这以蝙蝠为标志的组织,迟早对江湖造成什么大麻烦。”原随云心里都快想骂人了。他看不到戚寻的表情,只听得到她话里话外都是对无争山庄的恭维之意,就跟她之前给华山戴高帽一样纯熟。可让无争山庄调查蝙蝠岛算是个什么情
况?我打我自己吗?即便解决了这个看起来很不正派的蝙蝠岛,可以给无争山庄刷一波名望,更可以证明他们这多年间蛰伏,并非是因为身为少庄主的原随云是个目盲的残废,有心灰意冷的意思,而依然有三百年世家的威名——但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好处,只有麻烦。把自己刚起步的事业搅和得一团乱的麻烦。而戚寻这话里分明还有个挖给他的陷阱,若是无争山庄不愿接手此事,那便是在这救人如救火的事情里也要摆起架子。若是打探不出这伙人的来历,则是无争山庄无能,而那伙新起的势力有为祸武林的可能,应当多号召一点武林人士前去对付才是。原随云又怎么会乐意让蝙蝠岛变成如此高调的武林公敌?蝙蝠蝙蝠,自然是要在黑暗之中行动。他如今的计划连开启了一半都算不上,正是要先逐步获得武林中各方势力的秘籍和秘密,而后通过海上的拍卖会将他们进一步掌控到自己的手中。哪里是能见得了光的!要不是她话中并不含有任何的恶意,就仿佛只是一个初出江湖,怀有一片侠义心肠行事的江湖后生,本着有事情先找当地地头蛇的原则找上了门来,原随云险些要怀疑对方便是奔着让他掉马的想法来的。不……他不应该现在就自乱阵脚。除了丁枫之外,其他替他办事的人,根本还没有看到过他的真面目,而丁枫是一向知道他的本事的,按照他与对方相处的情况,丁枫应该会相信他有这个将他救出去的本事,自然不会将他供出来。何况在那些人里,丁枫明摆着处在领头的位置,这些人要追寻线索,便自然不会要了丁枫的性命。何况让他插手此事,岂不是正给了他营救的机会,和找个替罪羊转移视线的机会?原随云想到这里又有了底气,他缓步而入回道:“这位姑娘既然相信无争山庄的本事,原某自当竭力而为,只是此地毕竟华山派才是东道主,加之无争山庄一向不愿侵占他人的地方,势力大多盘踞太原,既然是西安府这边的事情,若是没能抓出幕后元凶,还希望姑娘不要介怀。”“自然不会,”戚寻回道,“原公子尽力便好。人力总有力所不逮之处,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好,”枯梅大师应声回道:“既然无争山庄有意协助,事情更是发生在华山派临近的地盘上的,我们自然也不能坐视不顾。”“亚男回华山来也有一段日子了,也差不多是该再出门历练一番的时候了。”戚寻留意到,枯梅大师在说到回华山这话的时候,高亚男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枯梅大师纵然没有明说,戚寻也猜得到,让高亚男回到华山的原因正是胡铁花拒绝了这位清风女剑客对他表露出的好感,更是丝毫没给她一个解释地干脆来上了一出逃之夭夭的举动。高亚男苦寻对方无果,更没有想到
胡铁花为了躲她会躲出关去,对自己也不是一般的狠,自然只能转道回华山。好在华山剑法的清淡玄妙让她多少化解开了几分愁绪,此刻在脸上已然看不到什么情场失意之处。“戚少宫主既然和真真是朋友,便也带上她一道吧。只是她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只怕没有什么经验。”有没有走江湖的经验,戚寻其实不怎么在意。华真真的剑法之高,若是全力出手,实在可以说是当世少见。比起少经验这种事情,只怕还是她晕血这件事情更难办一点。但对这个四年多前比谁都先对她表露出善意的姑娘,戚寻并不介意她的这个弱点。反正剑足够快的话,剑上也完全可以不沾血。像是原随云这样的人,也不配用血来污染华真真的剑。戚寻点头应道:“真真能与我同行怎么都能帮上忙的,又有高姑娘代表枯梅大师行事,已然足够了。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想与大师说,不过此事涉及当年黄山世家和华山七剑……”这话就是华山派内部的事情,原随云这个外人就不用在场了。原随云才抵达此处不久,得了个对他而言心神一乱的消息,当了一回自己调查自己的工具人,又骤然被下了逐客令。以他的家世背景和相貌风度何曾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偏偏他绝不能在此时说什么他也能出手相助之类的话,又或者是执意留在此地,只能体贴地表示这确实并不是他该听的话,退了出去。既然一眼惊艳的目标无法达成,那就只能走细水长流的路数。可他又怎么知道戚寻防他如防贼,甚至盘算着送他见阎王,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确认原随云的身影彻底消失,戚寻才继续开口说道:“黄山世家当年卷土重来的那位李琦姑娘,正是如今名震大漠的石观音,我想枯梅大师并不会不知道。”“不错。”枯梅大师回道:“华山门下多年来为探听仇人去向,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消息,当年华山七剑之中的仁义剑客皇甫高,如今只怕还在石观音的魔爪之下,沙漠之中行动不易,也只能让门中的柳烟飞前去寻找机会,只可惜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来。”“那么枯梅大师只怕还不知道,数日前石观音的两个儿子,死于丐帮的济南天官庙总坛。”华山自然是没必要去探听丐帮的动向的,两方一向没什么交情。戚寻所说之事,距离发生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她又是在无花和南宫灵死后不久就动了身,走的还是以快著称的水路,便更是打了个时间差。就算有好事之人传讯,也确实还不曾传到华山之上。骤然听闻戚寻提到丐帮,更提到石观音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名动天下的妙僧无花和丐帮的少帮主南宫灵,即便是枯梅大师这样经历了诸多门派兴亡的风雨,可以算得上是个心性沉稳之人的,都不免露出了几分惊诧之态。“此外,石
观音的三个徒弟前来试图营救,现在落在了我的手上。”“戚少宫主有话直言便是。”听到戚寻说到此处忽然止住了片刻,枯梅大师说道。“不瞒枯梅大师,在下此番上华山来并不只是为了云帮主意外发现之事,其实原本是为的石观音这事。”“你是希望我出手与你一道去对付石观音?”枯梅大师看起来比常人要冷漠得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明悟,又旋即化作一种寒冬凛冽的冷肃,“我想阁下能坐得上神水宫少宫主的位置就应当不是个蠢人,总应该想的明白能不能有这个对付石观音的资本。亚男和真真与你一道去调查这掳掠人口之人尚可,我却不会让她们冒险去对上石观音,至于我——”“在亚男有这个继任华山掌门的实力之前,我也不会妄动的。”戚寻回道,“您多虑了,我只是想知道,华山有无黄山剑法的破招记录,在下不才,想要求取一观,此外,这趟调查事情只怕不那么容易解决,我思前想后都觉得没有一个足够妥善的地方关押石观音的那三个徒弟……”“所以你想将她们留在华山?”枯梅大师问道,“你既然留着她们的性命就自有你的用处,放在华山倒也不怕送了她们的性命。”“可这不正是石观音想不到的藏人之处吗?”戚寻面有笑意,“枯梅大师是个顾全大局心性开阔之人,想必不会在我下山之后便将人了结了才对。”趁着她要解决原随云,给柳无眉她们安排一个看管者正好。枯梅也确实没有这个借机发泄的意思。她又听到戚寻继续说道,“说来您只对我要将人留在华山有了点想法,看来我提出的另一个想法,您是默许了?”枯梅大师回道:“黄山剑派的剑法在华山确有存档,说来此间的恩怨,也有华山不占道理的地方。你若想看那便看,只不过想靠着这一点知己知彼的情况来对付石观音,无异于天方夜谭。”戚寻却显然没被枯梅大师的话说得打退堂鼓。她眉眼间含着一种决断分明的锐气,更兼之她身上从枯梅大师看来堪称澎湃的真气,自有一种名门高徒的气场。“您既然已经说了,我打算用知己知彼的方式来对付石观音,那么又如何有可能只是这一样知己知彼呢?”戚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但枯梅大师已经足以看出她身上的决心。她必须承认,在听到戚寻提及她的手中握有石观音弟子这样的筹码的时候,她有考虑过做人质交换的方式将皇甫高换回来,但石观音此人心性狠绝,这个想法只在枯梅大师的脑子里短暂地闪过,又很快被压了下去。比起这种未必能够达成的与虎谋皮之策,自然是釜底抽薪解决石观音本人,要更有可行性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戚寻的目光太过清明,又或者是她的语气太过笃定,枯梅大师在她身上看到的居然不是一种初生牛犊
的莽撞,反而是一种奇怪的信服力。这种信服力大约并不只是来自水母阴姬而已。但她并没有对这种奇怪的寄予希望的情绪有任何的表述,只是沉稳如故地说道:“阴宫主收了个好徒弟。”要戚寻说,枯梅大师也收了个好徒弟。只不过她和高亚男算是同龄人,她总不能用同样的话回回去,这多少听起来有点不太恭敬,显得她们神水宫自视甚高,有品评天下武林大派的意思。高亚男的脾气里有过于锋锐的成分,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枯梅大师其实也是这种性情,便也有了一种言传身教的意味。但这种锋锐是对敌人的,而不是对朋友的。交情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戚寻和华真真四年未见,甚至说白了在当年也算不上说了很多话,在华山山脚下重逢的时候却很自然地以名相称,更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华真真·华山之约】这张卡牌更是结算得格外的快。纵然戚寻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应该用数据化的方式来衡量,在确认缘分系统又多了一张卡牌后,她凑巧扫了一眼的好感度数值界面上,华真真的好感度也出乎意料的高。高亚男也是同样的。戚寻自觉自己不是谁见谁爱的黄金,但高亚男性情中热情而潇洒的一面让两人足以快速地熟络起来。在今日天色已晚,不得不暂歇在华山派中过夜的情况下,她替戚寻安排的住宿环境也极为妥帖。这可不全是因为她的师门背景的缘故。戚寻扫了眼书架,发觉她今日向枯梅大师借阅的黄山剑法已经放在了那里,还有一本西安府的地图,像是为了方便她了解周边,以及用来誊抄的笔墨纸张。实在是让人从她这种略有些外放张扬的性情中,不免感觉到一种周到的温柔。说胡铁花这不是眼瞎都说不过去了。而身为华山派未来的掌门,戚寻能在跟着高亚男在华山派中闲逛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比高亚男入门晚的那些个门中后辈对她的敬仰和亲热之情。她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师姐。相比之下华真真的存在感就有点弱了。她时常低垂着头,看起来有种不像是剑法名家反而像是个大家闺秀一般的斯文气质,若不是知道她的清风十三式入臻化境,还修炼了摘心手这样的武功,寻常人实在很难想象到她一旦出手能有多少威慑力。不过无论是高亚男还是华真真,都自有自己的可爱之处。本性这样的东西,何必强求非要做出改变。唯一影响她在华山这一日心情的大概就只是原随云了。戚寻本以为她受了华真真的邀请,与她一道去看华山之上的试剑台,起得算是很早,总应该和原随云遇不上才对,谁知道这位昨日才丢了脸面的家伙,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也闲逛到了此地。戚寻总不能对他视而不见,便跟他打了个招呼。好在原随云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情,看起来并没有停
留的意思,而是依然保持着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往走去。等原随云走远后,华真真才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华真真喜欢将自己藏匿起来,便更将很多东西看得透彻。但她大约不太敢猜。戚寻何止是对原随云的印象不太好,那根本就是对他除之而后快。若只是想要杀了原随云,以戚寻如今的本事足以将他砍了脑袋,往江里一丢都成。原随云如今甚至还没获得各门派的武学精要,他的武功怎么也要比戚寻差上一筹。没了原随云这个领头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蝙蝠岛。但可惜,原随云的背后还站着无争山庄。倘若当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无争山庄在为蝙蝠岛藏踪匿迹上出了力气,原东园教不好这个儿子反而蓄意纵容,那么戚寻干掉原随云的事情自然也会被无争山庄查出来——哪怕现在看起来她与原随云之间并无龃龉摩擦。有这一重因果在,戚寻便不能鲁莽行事。要知道她身在此地,代表的就是神水宫的形象,除非她愿意放弃成为神水宫宫主的那个主线任务,在击杀了原随云后,就叛出神水宫远遁千里,否则这种得罪了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无争山庄,或许会沦为武林公敌的事情,她就一定不能做。神水宫对她来说有传道授业之恩,她不能给水母阴姬惹下这种麻烦。何况她既然未来要接手神水宫,自然不能让自己杀个恶徒反而处在了道德立场的下风才对。连薛衣人都要退避三舍的无争山庄,势必有其独到之处。戚寻不打算放过原随云——留着这样的人在世上,只会让他将屠刀伸向比他弱小之人。何况现在已然有了受害者,戚寻更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要做就要做绝,就像对付了无花和南宫灵之后,也不能让石观音有还击的机会,要让原随云落网,无争山庄也不能置身事外!不过原东园此人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好,连带着此前不在江湖上走动的原随云也养出了名望。而且要让这两人露出把柄只怕不容易。连用贴福纸这种法子,都没让原随云露出太多失态的举动,可见此人确实是有忍常人之不能忍的本事,当父亲的只怕更是如此。但,他那个名叫丁枫的下属,却未必是无懈可击。戚寻心中有了成算,甚至在带着高亚男和华真真前去与看守人质的云从龙汇合的时候,坦然地邀请原随云一道前往。原随云现在是确定戚寻确实没有从丁枫口中获得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了。这完全就是一个他给丁枫传递消息,让他静候时机,不该说的东西不要说出口的大好机会。在华山之上的意外不过是个小小挫折而已,丁枫等人的处境也归根到底就是业务不熟练的办事不力,等这次的祸事终了,自然还有再历练的可能。倒也,尚有挽回的余地。云从龙安置这些遭逢劫难的姑娘和船上的蝙蝠岛下属的
地方,正在一处华山脚下的院落内,乃是云从龙凭着在江湖上行走建立的交情,从此地的镖局势力借来的。走镖的大多南北通行,自然也不乏要走长江水道的,等戚寻下得华山来,云从龙早已经将事情都办了个妥帖。原随云跟着她们踏入此地的时候,甚至隐约听到了几声劫后余生的姑娘们交谈的笑声。这多少又是往他脸上拍了一记耳光。他怀着重重心事穿过院落,进了这临时构建的监牢之中。原随云目不能视物,但如丁枫这样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之人,却绝不可能辨认不出气息,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距离他那位落入敌手的下属,已经只有数步之遥了。但此刻主导此事的是那位神水宫少宫主,而不是他。戚寻的目光短暂地在原随云脸上掠过。反正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她在此时露出的一点玩味而恶劣的神情。连往人脸上贴福这种损招她都做得出来,又怎么可能不再做一点痛打落水狗的事情。神水宫在外的形象本就因为水母阴姬本人的性情古怪和强势,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她又何妨在此时不按照常理出牌,做一点冲动威逼之举。要让丁枫倒戈,自然要做一点非常规之举。也得让他对自家公子失望才对。“你行此恶事我也不必跟你客套。”丁枫看到了公子出现原本还心头一喜,却忽然看到戚寻当先一步上前,将手搁在了他的眼睛上,一把将他顺势按在了身后的墙上,那只手也正挡住了他的视线。不必客套四字更是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妙。“你如今不说出幕后主使,确实还得留着你的性命,但也没说可以让人完完整整地在这里。”“第一艘船上的姑娘如今由神龙帮照看着,其中的那几个目盲的姑娘正是你们所为,你们弄瞎了别人的眼睛,那就用你的眼睛来偿还就是了。”戚寻指尖收拢,压在他的脸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戳穿他的眼皮,这用眼睛来偿还的说法可半分都不像是个玩笑话。而她的下一句话更是一记重锤砸了过来。“阁下见过我的控水之法,江水尚且能为天水神功引动,你的眼睛又如何呢?”“寻常的目盲以我神水宫的本事尚有治好的余地,若是我以此法,只怕你这双眼睛就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戚寻明明一字一句都语气不重,更因为那张脸上并无疾言厉色之态,怎么看都是个好脾气的样子。亲眼见过江水化作水箭的丁枫却脸色一白,无端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冷意。他确实不知道眼球之中液体占据了多少,却也见过原随云将那几个姑娘的眼睛以泄愤手段弄瞎的场面,那么血他总是见到过的。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好像疼了起来。这武功诡谲的少女只怕真要拿她那个功法开辟出新用途!更让丁枫觉得自己只怕是要完蛋的是,在戚寻将手挪开
少许,让他得以透过指缝看到原随云神情的时候,他在自家公子的脸上看到的分明不是对他这个下属的忧心。而是——在听到那句“寻常的目盲以神水宫手段可以治好”后表现出的意动。他只在乎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