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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幸运的陈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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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的早晨天亮得早,才不过六点来钟,就已然大亮。

昨天在登瀛楼气氛虽然不错,但并没有搞得很晚,八点来钟就散场了。

说起来李其志当然收获颇丰,但其他人也是各取所需。

边国云的手链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和尚比猴还精,只有往里钩的,哪有往外丢的。但程序正确,来往清楚,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边国云之所以高兴,那点钱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两年后,星辰公司很可能是李东飞上位,他借此机会将一个不是把柄的把柄放在了李东飞的手上,向李东飞结实的靠拢了一步。

让领导清楚的剖析自己,让他掌握一些自己的把柄,让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就是所谓的投名状的内核。

但是送过去什么样的把柄,其中的分寸就是衡量江湖老鸟手段的一把尺子。

手链的事情似把柄而非把柄,常闲把这个度控制得不错,所以边国云才这么高兴。

毕竟,采购部是肥缺是人都知道,他只是公司采购部副经理兼着深华项目部的采购经理,而不是公司采购部的一把手。

一旦成为李东飞夹袋里的人物,他边国云能不能往上走一步不说,坐稳现在总是没有问题的。

而边国云是星辰公司的老资格,李东飞也乐的收编这样的随时得用的干将。

皆大欢喜。

随着外面逐渐喧哗,常闲起来在清风围棋网上下了盘棋,醒醒脑子,自己煮了碗面吃了,将前几天收的画一包,施施然在市场买了一兜苹果,向南开大学而去。

南开大学在八里台,津门人口中叫八里台儿。

津门读音有自己的特点。很多地名在口语的时候是加儿化音的,比如八里台儿、灰堆儿、大营门儿、佟楼儿、小白楼儿……

有些是不能乱加儿化音的,比如望海楼,您不能读成望海楼儿,围堤道,您不能读围堤儿道。

再多说一句,跟津门人问道的时候,还要注意一些个带“家”的地名,有一部分地方的家字是被津门人隐去不读的,您千万别找不着家。

比如刘家庄儿、候家台儿、霍家嘴儿……,平常他们就说是刘庄儿、候台儿、霍嘴儿……

当然,有的地方是不会省略的,像陈家沟、吴家窑、黄家花园、石家大院等等。

呵呵,扯远了。

路上经过华润超市,他又拐进去称了半斤一旗一枪的信阳毛尖,一路向北,不过二十分钟后,他没有进南开校区,却是来到了旁边的一处幽静所在,在一处院子前停住了。

这院子很老旧,四周被青砖高墙所围,正面两扇朱漆门板,顶部出檐,气魄大得很,估计以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外宅,现在已经只剩下了这一进院子。

“南师……“

常闲扣了扣门上的铜环,不待主人回应,便推开大门,再随手将门带上,轻车熟路的迈入。

“是小常吗快进来吧……“

屋内一个苍老却爽朗有力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进到大门内,外面的嘈杂声立刻被隔离开来,这是个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的小院,卧砖到顶,起脊瓦房,院内铺砖墁甬道,连接各处房门。

阳光透过院子里那一棵大樟树的叶子,像金子般洒落到地上,院子里还有个花圃,种满了丁香、芍药和茶花,阵阵花香渗入到常闲的鼻端。

在樟树高高的树枝上,还挂了三四个鸟笼子,几只鸟儿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让这小院处处透露出一种清净闲适的气息。

常闲寻声望去,一位古稀老人正坐在树下的一张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面前放了一张八角桌,桌子上有一套茶具,还有几样点心,微风徐徐,吹开头顶茂密的枝叶,散碎的阳光洒在老爷子身上,宛若神仙中人。

“南师……“常闲疾步上前。

“小张,给小常搬把椅子来。“

见到真是常闲,老爷子高兴的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庄常闲把手里拎的东西交给了那中年女人,将花圃旁边的一张椅子搬到了南师旁边。

“南师,又来打扰您的清净了。“

常闲没有坐下,而是对老爷子微微鞠了个躬。

“这说的什么话,现在你师母到京城含饴弄孙去了,这里我自己一个人住,平时还嫌过于清净了呢,别站着,坐下啊。“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给常闲斟起茶来。

老爷子本是冀省人,在津门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由于特殊时期的原因,膝下只留下了一儿一女都在京城工作,大孙子还只有十来岁,老太太经常去京城照看孙子,将老头一人丢给保姆照顾。

老爷子问了常闲几句近况,笑道:“我昨天写了幅字,感觉有点心手双畅的意思,放在书桌上,你去拿来,咱们爷儿俩一起说道说道。“

常闲应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向左边的一间厢房走去。

走入书房,即可看到正面挂的一幅横幅,“问不知斋”四个大篆,字虽不能称为佳妙,但是意气风发,书卷气跃然纸上。

落款是:民国三十七年秋,瑾瑜贤弟雅嘱,钟祥李济。

民国三十七年是公元一九四八年,虽然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作品却没有半点损伤变形,可见主人的用心爱护。

常闲走到横幅下,神情肃穆,恭敬的鞠躬行礼。每次到南师这里求教,常闲和其他师兄弟都是在此行礼如仪。

南师名南瑾瑜,是西南联大最后一届毕业生,曾追随李济先生做过殷墟的研究,后来转而研究明史,退休前是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的所长,常闲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对于历史和考古专业而言,李济先生就是一座丰碑,供人仰止。

李先生之前作中国考古的都是外国人,他是国人中第一个作中国考古的人,我们关于商代的知识很大程度上是由李先生给我们划定的。

哪怕到了新世纪,中国考古学仍活在李济的时代。

《庄子?齐物论》中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老子说,“知不知,上”。

知“不知”才是真正的“知”。

这就是南师的问不知斋。

眼前这屋子里有些杂乱无章,这屋子颇为轩敞,足足有五十多平米,名副其实,三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架,上面书本摆得满满当当。

还有更多的书,被塑料绳一捆捆绑好,堆放在地上,其他地方如书桌上、沙发旁、三角橱的边缝也都搁着两三本书。

那些书半开倒扣,似乎是主人看到一半随手放下,就再没拿起来过。

放眼一望,真是密密麻麻,乱得不可开交。

屋子里唯一和书没关系的,是南面长窗下的一副棋具,榧木棋枰和红木棋罐在上午的阳光下安安静静,一尘不染。

“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

常闲吟道:“是陈继懦的句子,笔法大拙不巧,老辣纷披,意境萧散,简淡玄远,南师您没有用最拿手的《祭侄》、《争座》,却用了难得一见的《万岁通天帖》,跟陈继懦此诗更加贴切,您的境界又长了!“

常闲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卷起来道:“这是真正的文人字,这幅字就赐给弟子了啊!我正想着给您的徒孙留点传家宝呢!“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自己还尿炕呢,谁家闺女能看上你这猴崽子!“

“嘿嘿,迟早的事,迟早的事!”

常闲嬉皮笑脸的说道:“说起陈眉公,我更喜欢他的那句“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

“那是你小子叫常闲,自我吹嘘,还拿古人为自己张目!“

老爷子笑道,他就喜欢常闲这股子机灵,没有权威崇拜。

说起来也是奇怪,他一生桃李满天下,最为相得的倒是这个后来没有从事历史研究的常闲,一直把他当做关门弟子对待。

人和人之间,真的不能不信缘分。

“我觉得陈眉公最让人钦佩的是他的节操品行,名士风流。

陈眉公爱花,早年隐居小昆山之南,建庙祭祀二陆(陆机和陆云),乞取四方名花,广植堂前,说:“吾贫,以此娱二先生。“因名“乞花场”。其风雅如此。

后眉公自知大限将临,辟谷数日,写书信与故交亲友作别,仿佛将远行,自书一联:启予足,启予手,八十年临深履薄;不怨天,不尤人,三千界鱼跃鸢飞‘,掷笔而逝……”

老爷子唏嘘道:“老头子也是七十有八,就岁数也跟他相差不远,论人生境界却是望尘莫及啰……“

“您和他时代不同,没有可比性,最起码您交友就比他强。据说陈眉公与董其昌交往甚密,相比之下,董其昌犹如猪狗一般,臭不可闻,越发显得陈眉公的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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