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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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夏天之三
区晓华和表哥表姐每次在小龙王庙的游戏都是从这片地势最低的泥地开始，说好如果找不到对方，就一定在这里汇聚，因为这里的地势低，很容易找到人。
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去庙门那里，因为那里会经常出没些流浪乞讨的人，也是滚地龙那些野孩子喜欢集聚的地方，而这些野孩子的粗野是远近闻名的，其中最臭名昭着的是一个叫鸭蛋的男孩。
鸭蛋比表哥还大两岁，因为家里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后谁也不要他，鸭蛋由奶奶和姑父姑妈带着，因为成绩差家里也没人管，读初三留了两级也没完成中考，索性退了学在家荡着。
鸭蛋闲时替他奶奶照看小杂货铺，但经常偷店里的钱。被姑父发现后，便打发他在滚地龙的废品回收站打杂。
鸭蛋就这样开始混迹于滚地龙的小巷里。由于他身材魁梧，外表看上去和成年人已无两样，外加有些从废品回收站赚来的小钱，很快就成为滚地龙里不读书、整日闲荡的野孩子之王。他们中大多数孩子虽然还在上初中，但只要一下课就会聚到一处，从鸭蛋那弄些烟抽，或领一些他们想要但父母不给的禁物。只要他们给钱，鸭蛋总有办法弄来他们需要的，而他们缺钱时，鸭蛋也会很慷慨地解囊相助。
这个以鸭蛋为首的小团体的势力渐渐浸透到滚地龙的学校里，他们专挑看不上眼或和他们为敌的孩子，要不就是威逼恐吓，要不就是恶意捉弄。因为这些孩子的家里基本都放任不管，所以学校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滚地龙当地学校的学风本就无法与市区比，日积月累，这群孩子的小偷小摸行为也逐渐上升到类似成人的胡作非为，经常发生欺负女孩，抢劫低龄孩子钱物的事件，整个滚地龙的治安情况越来越差，这也就是苏卓然母亲整日担心的原因。
不一会的时间，苏卓然就用带着小黄花的嫩树枝编了三个头篐给区晓华和表姐各带上一个，自己也带了一个。三个人让表哥转过身去，然后快步朝河岸上的草丛里钻了进去。
表哥嘴里嘟囔着，“快跑啊，别被我逮着，我数到二十，一、二、三、四……”。
三个人潜伏着身子，在草堆里朝着庙门方向跑着。表哥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弱，“十一、十二。”
“我们躲哪？”表姐赶上中间的区晓华，悄悄问走在前面的苏卓然。
“庙门那是不行的，小剑哥肯定以为我们会在杉树林，我们也不去那。”苏卓然瞅了一眼左前方茂密的树林，“我们去那。”她用手指了指右边崎岖的小路。
三个人都穿着凉鞋，在草丛里行走很不舒服，想到表哥的那双球鞋，表姐说道，“嗯，就去那吧，那地方他想不到，去树林里我们也跑不过他。”
区晓华的个头虽然比她们两个女孩高，但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就跟着她们跑进了曲曲折折的小路。
这些路都往下通向河道，远远望去，似乎绕过了西边的杉树林，三个人前行了约五、六十米，回头望去，竟然已看不到来时的河道。再往前看，似乎前面也没有了河道的影子。按此推测，应该是走到了偏离河道的小路上，而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他们心里渐渐开始没了底。
“卓然，你来过这里吗？现在是在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这里没来过，但这林子看上去不大，我们穿过去就行了。”
三个人转进了一片看上去不大的树林，显然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片杉树林。这里的树很杂，也很高，树根和树枝交错，树叶也开始密起来，阳光开始只能从斑驳叠加的树叶缝隙里透过，林子变得幽暗起来，脚下的路也变得越发泥泞起来。
苏卓然在前开路，区晓华和表姐紧紧跟着，可脚底每跨出一步都开始费力起来。
这看上去不大的林子似乎没有了头，三个人又往前走了约五分钟，还是没有走出林子，苏卓然也似乎觉得走错了方向，停下来回头找出去的路。可四周全是树，完全没了出口。
他们不再听到小龙王庙的任何声音，连鸟声也听不见，只有他们闷闷的踩着泥的脚步声，以及夹杂的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区晓华的脚底粘上了越来越湿的泥巴，脚步也越来越缓。不久，他看见林子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阵缥缈的烟，走在前面开道的苏卓然咳嗽起来。
“我在前面开路。”区晓华这会儿显露出男儿的勇气来。
“嗯，那你小心些，晓华。”苏卓然侧身让区晓华走到前面。
区晓华瞥见她额头满是汗珠，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也松了，两鬓的头发显得有点乱。
现在三个人变换了队型，可已完全迷失了方向，现在只是凭着感觉在往前走。
“晓华，你知道该怎么走吗？”走在最后的表姐嚷道。
“应该往这个方向吧，前面好象树木少了，应该是出口。”区晓华指着前方说道。
两个女孩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跟着他往前走着。这样又转了约半个多小时。
苏卓然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头在身旁一棵树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表姐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找了石头在周边树上划起道来。
又过了约摸十分钟，三个人没有看到前面有被划过痕迹的树，说明他们并没有走回头路，但也证实了这片树林极大，远非他们想象的那么不起眼。
渐渐，三个人的腿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往上花更大的力气。一开始区晓华以为只有他有这感觉，直到苏卓然在后面叫到，“我们好象在爬坡，地势越来越高了。”这时候，区晓华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一片上坡的树林里，可从不曾听说过小龙王庙有山坡。
这时，区晓华的脚下突然一阵打滑，地上的泥非常湿，他的凉鞋里堆满了泥，根本无法抬脚了。
他停下脚步，弯下腰要去弄掉鞋上沉重的泥。可正当他停下脚步弯下腰的瞬间，身子猛然往下急沉，地上象是有只巨大的手一下子把他的整个小腿往地下拖去。
看见走在前面的区晓华突然沉了下去，后面的苏卓然和表姐都惊呼起来。
在区晓华身后的苏卓然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上拽，可非但没有拉动他，还被区晓华继续往下沉的身体一起带了过去。
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区晓华感觉脚下完全踏空，整个身子往下急坠，拉着他胳膊的苏卓然没有送手，也被带着往下沉去，直到他的屁股一头栽在软软的泥里，泥浆四溅。接着，苏卓然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他身上，然后斜载在他身边的泥坑里。
区晓华坐在泥地里发了一阵呆，等看到满身是泥的苏卓然也呆呆地望着他时，才感到胳膊、腿脚以及肩膀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低头看去，胳膊、腿脚上全是被树枝挂破的伤痕，好几处渗出了血。苏卓然朝他这挪近了些，两人打量起周围。
前面就是他们摔下来的地方，离地约有十来米，从底下泥地向上望去，是一片湿泥堆成的山坡，坡道上各种树枝荆棘密布。后方传来河水的流淌声，他们回头望去，十来米外，是那条贯穿小龙王庙的河道，原来这里也是河道的一部分，只不过河道旁不是他们熟悉的平缓的岸堤，而是陡峭的山坡，小龙王庙里的崎岖小路指向的原来就是这里。
“卓然，晓华。”表姐的叫声从山坡上传来。
“在这。”区晓华对着天空挥了挥手，从他们这里看山坡上却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表姐的位置。
四周是片开阔地，虽然满地是泥，可头顶已是天空和骄阳，河道四周的远远看去，笼着一层薄薄的烟。尽管太阳很盛，可却也敌不过这里弥漫的湿气，先前他们看到的那股烟看来就是来自这里。
“你们没事吧，我看到你们了。”依着这声音，他们看见了山坡上一个晃动的影子。可面对这十、二十米高的坡崖，上面的表姐只有干着急的份。
区晓华看了一下周围，离河道有段距离，四周很荒凉，除了泥什么也没有。河对岸满眼望去，竟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微风吹过，向日葵花朵整齐地摇摆着，像是在对着他摇头微笑。他不禁被这扎眼的黄色吸引住了，几秒钟后才移开视线。
“你受伤了，流血了。”苏卓然打量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她在区晓华外侧摔下，坠落时又是先载在他身上，因此倒是没有受伤。
“呀，你们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再走开，我去找张剑来，千万别走开啊。”表姐的声音有些慌乱，也没有想自己怎么能走出这树林，反身就离去了。
区晓华和苏卓然面面相觑，头顶上的太阳晒得他们汗流浃背。
“能走吗，晓华。”她试图站起来扶他，可一站起来就滑倒在地，踩着地上的泥根本无法站立。
区晓华尝试着挪动身体，只感到屁股剧烈地疼痛起来，于是向她摇了摇头。
“我拖你过去，这里会被晒干的。”苏卓然指了指坡崖下一处阴暗的地方，那里有块巨石，好象还有个岩洞。
区晓华点了点头，一只手拉住苏卓然伸来的手臂，另一只手撑着地葡伏前进。苏卓然半蹲着身体，稳住重心，一步一步地拉着他往前。
离那巨石只有几米路，他们却爬了很久，在离石头不远的地方，苏卓然突然惊呼了一声。
“你看这是什么？”她的手指着泥地里两条痕印，这似乎是一个人爬过留下的痕迹，而且从方向上看，也是从不远处爬到巨石这里。
“也有人从上面跌落摔在这里了！”区晓华和苏卓然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巨石后面冒出一个脑袋来，苏卓然吓得尖叫起来。
“是谁？”区晓华壮着胆子问道，手下意识地从泥地里抓了个泥团握紧在手心里。
那个脑袋缩了回去，接着，半个人影从巨石后面露了出来，由于是在暗处，只能看见是个非常魁梧高大的人。
苏卓然再也不敢往前了，两手紧紧扣住区晓华胳膊上的肉，趴下身来，缩着脑袋往他背后躲。
一瞬间，区晓华想起姨妈说的，小龙王庙有很多流浪汉出没，心里顿时一阵紧张。
那人哼了一声，又往他们的方向挪近了些，显然他也行走不便。
此刻两人已全然忘了往回跑，即便要跑也是受制于这泥地，更何况区晓华已葡伏向前，无法反过身子倒着回去了。
苏卓然扶在区晓华肩头，呼吸急促起来，区晓华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要是那个流浪汉对他们不利，两个小孩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
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显然他们在亮处，刚才跌落以及和表姐的对话都被他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区晓华紧握泥团的手越来越发抖，恨不得立即能长了双翅飞离这可怕的地方，仅凭直觉，他们都已感觉到那人的危险。
“表哥，表姐，有人吗。”区晓华大声叫了起来，回声传出很远，可自己也对能有人来不抱希望。
那人现在已经完全绕过巨石，站在他们面前，是个和表哥差不多高的男子，非常魁梧，为了不让自己滑倒，一只手扶着巨石，另一只手捂着左腿，浑身全是碎布片，腿上流了很多血，样子很是狰狞。
“鸭蛋！”苏卓然在区晓华背后低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