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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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这边,顾明渊一只手抵开八公主的头,趁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放松,及时抽走衣袖。
八公主撅起了嘴,她刚刚怕他跟着那些人跑,才把他袖子抓住了,他都不给碰,还想拽回去,要不是她使了劲,知道他碍于自己公主的身份,不可能跟她明面上争执,好歹把人留住,此刻瞧他面无表情,抬手行礼后欲走。
八公主急了,“明渊哥哥以前我来英国公府,你从来不会对我冷眼相待,难道非要我去与那学生道歉,你才肯原谅我”
顾明渊定住脚,脊背笔直,转身看着她,“八公主身份尊贵,用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微臣的学生只是普通人,八公主不必记挂他,放他一条生路便是他的幸事。”
八公主连忙跟他保证,“明渊哥哥放心,他即是你正经的学生,我不会再伤他。”
顾明渊颔了颔首,她还想凑近,顾明渊凌冽着声道,“君臣有别,八公主请自重。”
八公主望着他俊挺如美玉的面庞,终究没敢再近前,但眼含着痴情,“明渊哥哥,再有一年我就要及笄了,你等着我。”
顾明渊那浓长的眉匆促皱成了结,眉目在这寒冬里冷的没有一点温度,那张薄唇缓慢吐出话,“八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八公主痴痴道,“从前我跟着太太哥哥来府上,明渊哥哥不仅对我笑,还让下人给我备着爱吃的点心果子,明渊哥哥对我的心意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等我长大,我不会让你白等的。”
“八公主误会了,您随太子殿下入府,父亲命微臣要好生款待,微臣自然不敢薄待,那些点心果子都是母亲早叫人做好,不仅八公主爱吃的有,太子殿下爱吃的也有,”顾明渊恭敬的解释道。
八公主仍不死心道,“那你为何至今不娶妻”
“终生大事自然听从父母安排,娶妻之事微臣从不强求,”顾明渊道。
八公主满腔爱意刹然扑灭,不敢相信道,“你是说,如果老夫人早为你定了亲,你也早就成亲了”
顾明渊拱了拱手,“天晚欲寒,八公主早些回宫。”
他旋身下了假山。
八公主当场气急攻心,自腰间香囊抠出一对玉狮子,原本她想送顾明渊一只,自己再留一只,何曾想他如此铁石心肠,竟然连她这个公主都没看在眼里。
她是公主,等她及笄,她求着父皇要顾明渊给她做驸马,他也拒绝不了
她将玉狮子砸碎,忍下了这口恶气,迅速下山离去。
顾明渊从假山下来环顾四周没见着沈清烟,料她是回静水居了,遂折道去和其他人碰面。
傅氏的寿宴至上夜才结束,顾明渊送完客人后回了静水居。
待进院子,厢房那头熄了灯,寻常过了戌时沈清烟就困的要睡觉,今儿个确实夜深了,估摸着人早睡熟,以她的性子,要是有事,明日也能缠着他不放。
顾明渊便也没进厢房,兀自回屋歇下了。
一夜梦醒。
沈清烟睡的有些迟才起来,才听雪茗说昨儿英国公府的主子们都赶回来给傅氏贺寿,就是顾明桢也从外地回了,沈清烟午膳和顾明渊在一桌,也没注意到其他桌上人,晚上早早回了静水居,想来那时她要是留心,没准就见着顾明桢了,沈清烟一时庆幸,得亏她看不到,那顾明桢恶心死了,她要是真跟人面对面,少不得又与他犯冲。
雪茗伺候她梳洗完,见她不打算往顾明渊那屋去,轻笑道,“少爷,小公爷今儿休沐,您不过去找他吗”
沈清烟转着腕上的捻珠,手支起来腮,面色慵懒疏意,浅摇着头道,“不想去。”
她是赝品,顾明渊看着她心里想的是八公主,她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雪茗不知她又闹什么别扭,但担心她被沈宿罚,便哄着她去找顾明渊把事儿解决,哪知她满不在乎道,“徐世子答应我会劝说父亲的,不用找表兄。”
雪茗便也放心,任她在房里闷着。
顾明渊惯来是早晨去族塾授课,下午呆在院内,沈清烟一个人较劲,他又不知道,等他回院去她厢房,她把门从里边儿反锁了,任他推了好几下在屋里装睡,还是雪茗看不下去了,才把门打开,让顾明渊进来,留他们两人在屋里,好叫顾明渊能哄好她。
沈清烟睡在那张紫玉珊瑚床上,侧卧着身,浓发铺在枕头上,侧颜如凝雪,垂下的睫毛长而密,让她这副假装的睡相更显柔媚。
顾明渊的手指触到她腮边,她的睫动了下,盼着他摸过后就收手离开,可那手指慢慢划过她的眼鼻,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在极轻的抚动,然后滑向她的颈子,可能她再不醒,那手指就会往下游走,进到被里。
沈清烟把眼睁开,轻推走他的手指,拉着被子坐起身,往床里缩了缩,靠到床角,很谨慎的望一眼他,再低垂着头,声音细的难听见,“表兄找我么”
她在怕他。
顾明渊凝神审视着她。
沈清烟将被子再拉高,遮的只剩一双眼瞳,蔫蔫道,“我昨晚没睡好,表兄要是没事,就请出去吧。”
她对他还用上了客气的腔调,生怕他会对她做什么。
“你昨日有什么事”顾明渊还是问出口。
沈清烟小幅度摇头,“没有事的。”
顾明渊微蹙眉心,抬一只手要把她圈近,她却异常戒备的推搡着,嘴里跟他求道,“我真没有事,我只是想睡觉,表兄你忙你的公务去吧。”
顾明渊再盯着她,面容已渐冷,“你确定你没有事”
沈清烟连忙回他没事。
顾明渊收回手,大步出去。
沈清烟愣了会儿,躺下来把眼再闭上,眼泪珠子掉了几滴,她就真的睡了,还梦到了她的未来夫君来接她,只是他没有脸。
把她给吓醒了,正好雪茗进来说,“林姨娘的侄儿林公子想见一见您,跟您当面儿赔个不是。”
沈清烟对林逸景属实没好印象,要不是林逸景害她,她还在学舍住着呢,林逸景就不是个好东西,她才不想见。
但当她看到雪茗提着林逸景送来的丰厚歉礼,便改变了主意,让他赔礼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她要是不见他,岂不是白叫他给害了。
她便去了茶厅见林逸景。
那林逸景一进来,就曲腿扑的跪倒在地,沈清烟唬了一跳,原本还想给他摆脸色,这下受了人这么大跪,立刻不自在起来,伸手拉他,“你起来说话,我可受不起你的跪。”她才从床上起来,面庞有种魅人的惺忪,身上穿着暗红金线绣云居家细棉袍,长发用一根玉白缎带扎起,留些许垂下来,坐在暖炕上,手里握着袖炉,真像是被娇养的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林逸景把头抵在地上,羞愧的结巴着,“清沈六公子请原谅我,我实在对不起您。”
沈清烟哼道,“你现在知道对不起了,当初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骗我跟你做朋友,偷我东西还想把我赶出族塾”
林逸景抽泣了一声,“我也不想”
沈清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这一跪一哭,沈清烟就稍微软了语气,“你别这样,起来坐着吧,倒好像是我把你欺负哭的一样。”
林逸景便从地上站起来,也没坐下来,弯腰站着,清秀的脸上挂着两行泪,饶是沈清烟讨厌他,也觉着有点可怜相,但仍硬声说,“你别以为哭两嗓子我就会原谅你要真有心,会到现在才来给我道歉”
“我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沈六公子,也对不起周二公子,可我是有苦衷的,”林逸景急着辩解道。
沈清烟看他这副急切的样子做不得假,心想着看他能有个什么借口,便道,“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苦衷”
林逸景犹犹豫豫朝开着的门看过去,沈清烟便让雪茗把门掩上,这在静水居,料他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林逸景等门关上后,才幽幽道,“我母亲生了重病,需要许多钱来医治,我父亲是个成天不着家的人,家里有些钱都被父亲拿去挥霍了,我不能看着母亲死,所以才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沈六公子的事情。”
他眼含热切,语气诚恳,“沈六公子金玉一样的人物,我也是想与你做好友的,可是”
他停在此处,抬袖遮住了脸,沈清烟只见着他双肩耸动,看起来正哭到伤心处。
他说的这段话沈清烟心有体会,她父亲也不是好人,姨娘怀着孕生病了,她求着父亲请大夫,也没让父亲软下心肠,她姨娘被父亲害死,她恨父亲,她觉着自己能理解林逸景,林逸景是做错了,但他只是想救自己的母亲,一片孝心可嘉。
沈清烟对他再没了厌烦,只绷着脸道,“看在你想救母亲的孝心上,我既往不咎了,你走吧。”
林逸景抬袖给她行了大礼,弓着背退出门,这冰天雪地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脸都冻的发青,走路也没多稳当,沈清烟看着都觉得冷,他要是冻死在这院里,回头还得怪她头上,她才不担这个责,她叫雪茗找件她不穿的旧袄子给林逸景,雪茗心内五味陈杂,到底答应着去翻了件袄子给林逸景披身上。
林逸景又是一番道谢,从茶厅出来后,往长廊下走,远远见顾明渊站在主卧前看着他,辨不清神色,林逸景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冲他露出腼腆的笑容,但他还没笑尽,顾明渊竟转身进了房,分毫没将他的示好看在眼里,林逸景敛住笑,出了静水居。
这厢自林逸景走后,雪茗便忧心忡忡的告诫她切不可跟林逸景再有来往,沈清烟不当回事道,“他跟我磕头赔了不是,我也原谅他,两不相欠了,以后他不找我,我也不会搭理他。”
雪茗这才勉强放下一点心。
傅氏的寿辰过后,也算近年底了,英国公府里时有各家来往应酬,英国公顾淮山自致仕后便鲜少接应这些人情往来,傅氏又只能管内务,这外头的一些事自然就落顾明渊头上,顾明渊除了上值,白日里多数时候不在静水居,倒叫沈清烟松口气,但到了晚上沈清烟就跑不掉了,要捧着书过去由他教着。
沈清烟当下一心只想跟他避开,言语动作间不自觉就会有种躲闪的意味,次数多了,顾明渊也就总侧目看着她,她就做出老实相,把头垂着,不想给他看脸。
因为她会忍不住的想,是不是他每次看着自己都会在想八公主,只要这样想,她就会难受的想哭,她也学会了伪装,在顾明渊面前总是埋着头,装出乖巧的样子,不叫他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知道。
更多时候,她不想被他教课,疲于陪他玩这种先生学生的戏,她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厢房内,谁也不会管她,谁也不会伤害她。
这晚顾明渊如寻常一般给她讲授文章,她坐在离顾明渊远一点的杌子上,两只手搭在腿膝上,认真的听他说完,等他停了话,她试探着问顾明渊,“表兄,天越来越冷了,我每晚过来回去的时候都冻的睡不着,这本书里的文章听着也不难学,我想自己在房里学,等我学完了,再给你检查,行吗”
她说完就见顾明渊凝望着她,她心底酸涩,垂下了眼等他回话。
顾明渊看了她许久,没有立刻应下,问她,“你怎么了”
他问你怎么了时,沈清烟差点当着他的面哭出来,终究给憋住了,特别乖道,“就是太冷了,不想来回跑。”
她虽然想控制,但声线里还是有点抖,顾明渊默然,未几道,“母亲寿辰那日,当时客人多,我确实疏忽了你,你若怪我”
“不怪你的,我就是怕冷,”沈清烟猛地打断他,手指握紧了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露怯。
顾明渊抿紧唇,良晌道,“好。”
沈清烟立刻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把书收好,给他弯了弯身便匆匆退走了。
顾明渊眼望着窗外,她闷头在跑,冲下了走廊,在雪茗的搀扶下有些走路不稳,一路回了厢房。
顾明渊闭了下眼,磨人。
又过了两日,倒有桩小事,缘着这年底,府里上下都得做新衣裳,傅氏手头忙的紧,这差事就叫傅音旭帮她管了,各院的姨娘及庶出少爷姑娘都得她张罗着人去,唯有静水居这里,顾明渊不喜生人近身,她叫来的裁缝是府里的老裁缝,有些年纪了,惯来给爷们儿做衣裳,给顾明渊丈量过后就出去了。
沈清烟不是英国公府里正经的主子爷,顾明渊没点头,这裁缝也不敢做主给沈清烟量身。
这头顾明渊刚离了院子,傅音旭就派了丫鬟去他院里,让把沈清烟叫到采杏园来给她量身做衣裳。
沈清烟便随丫鬟去了采杏园,是时傅音旭亲自拿了尺布给她丈量,肩膀、胸口、腰身连屁股都没放过。
饶是她素来厚脸皮,也有点脸红,傅音旭倒是没在意,丈量完后还帮她分析她穿什么样式的衣服好看。
沈清烟整个人都飘飘然,虽然顾明渊不许她跟表姑娘亲近,可表姑娘太热情了,她好喜欢这样热情大方的表姑娘,便也随着她挑的样式定下了新衣裳的模子。
傅音旭跟她熟络了,像是不把她当外人般的道,“我前些日子多做了几身衣裳可惜穿不上,都是新的,我想着给玉容送去,清烟弟弟帮我看看你大姐姐穿这些合不合适。”
沈清烟还没帮过姑娘看衣裳,从前在府里,衣裳做成什么样,她就穿什么样,姨娘舍不得她,才会给她做些她喜欢的样式,她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但她自己是姑娘,总免不得会想着有一天也能穿上女装,可以拥有许多漂亮的衣裙,所以傅音旭这个提议,她就答应了。
很快丫鬟拿了几套女装进来。
傅音旭铺展开一套鹅黄色对襟褙子道,“我身量要高些,你不巧这做的短,你大姐姐要比我矮一点。”
她又拿起一件雪缎云纹百褶裙给她看,“这个色泽她会不会嫌太素了。”
再又把其他几件衣裳通通给她看,依样问了一遍。
沈清烟看着这么多好看的女装,不自禁就羡慕起大姐姐来,她要是没有被姨娘扮成男娃,是不是也能穿上这么漂亮精致的衣裙,但这也就是她片刻的想法,她要是被父亲知道是女娃,父亲根本都不会接她们娘俩回家,大概早死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
她局促笑道,“表姑娘挑的衣裳都好看,大姐姐一定很喜欢,只是表姑娘这么多新衣裳穿不上”
傅音旭也笑,“不瞒你说,我之前见你大姐姐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旧年的,想来在婆家过的不顺,她跟我自来是好姊妹,我看不过眼,便想给她做几套衣裳,就说是我不穿的。”
沈清烟看她虽笑着,但脸上有心疼,知道她是心疼大姐姐,沈清烟便更加觉着她心好,大姐姐在婆家确实过的不好,沈清烟这个做弟弟的都没看出来,还是后面顾明渊打听出来的,傅音旭却能通过大姐姐的衣裳就看出来。
“清烟弟弟可不能说漏嘴,”傅音旭道。
沈清烟赶紧跟她答应着保密。
傅音旭又挑那件雪缎云纹百褶裙看了看,忽地扭头对沈清烟笑,“清烟弟弟跟你大姐姐身量差不多,要不然你穿穿看,我好放心些。”
沈清烟为难的啊一声,还没拒绝,她就拉她起来,把裙子往她身上量摆,只看着她粉面朱唇,貌美的招人怜爱,才想笑着说些什么缓和尴尬。
门口的毡布骤然掀开,顾明渊踱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