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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蒙蔽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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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下了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

三月中旬,正德四年的大朝会结束以后,朱厚照又花了点时间调整了部分官员,而后至今的二十多天,像是热闹之后的安静,大事是一桩也没有的。

闵珪致仕以后,接任刑部尚书的便是赵慎了,他从加左侍郎衔到左侍郎,已经熬了四五个年头。

最初从南赣巡抚出身的他,在京中的根基并不深厚。

这样的人,朱厚照还是愿意用的。反而对于‘名望很足’的清流文人,一向是敬谢不敏,不是说厌恶,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这样的人朝中已经太多,反倒如赵慎一般的还是少数。

而且赵慎当初是从省级官员培训班出来的,获得重用也是朱厚照想推动的结果。

这样,这些培训班本身才有意义。

礼部尚书林瀚的官大概也要当到头了。

前几日的时候,有内侍在传,皇帝私下里哀叹:林尚书年老耳背,朕每次召对,都需数次重复,朕悯其老迈,且其为德高望重之老臣,深感处置不慎恐伤老臣之心。

这话一出,林瀚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且他也确实很老了。

要说心中没有伤感那是假话,主要他心理并没有什么准备。但转念想来,皇帝与他相处起来也不十分顺畅,能忍他这么些年,最后还给善终,还有什么不满足?

当然第一次是被拒绝了。

朱厚照在等他上第二、第三次。

春天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舒适,皇帝也不愿意在屋里闷着了,撑伞来到西苑的亭子里,看着雨水相连成线从檐角落下,别有一番韵味。

雨滴打在积水上,旋即开出一道道波浪,将积水中倒映的红色城墙割裂出一种扭曲感。

雨声哗哗作响,屏蔽了其他的杂音。

这种环境总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皇帝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一岁多了,已经很清晰的说出‘父皇’二字。

闲暇时,朱厚照也愿意逗弄逗弄两个孩儿。

小孩子其实还是有些好玩的,可以哄他开心,然后再把他弄哭。

怀笑和怀颜总是分外享受皇帝带孩子的这点儿时间,当然万一哭得厉害了,那就她们各自抱过去。

“载守嗓门大些。载壦该是随母亲,性格安静。”朱厚照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说道,末了又添一句,“都很好,朕都喜欢。”

当初的两个少女也挽起了发,大概是生过孩子的原因,现在多了几分丰满。

怀颜拿了一件披风过来,“今日降雨、风大,陛下可不要着凉了。”

“没事,朕不冷。”不过他也没拒绝这份好意。

另外一边,怀笑还会给他亲自制作些软糯的小食。

她们姐俩每次和娘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多会打听这些东西,因其父亲出海、家中经商,一向见多识广,因而一得有新物便会学习制作之法。

她们进宫时间最长,当时还没什么后宫,朱厚照这个人的性格,是更想在后宫之中当丈夫而非皇帝的人,所以她们也是心里头装着朱厚照,做这些更多是出乎愿意。

当然了,拿过来吃的东西,必定都是已经找人试吃过了。

朱厚照喜欢这姐俩,“今晚,孩子就让奶娘带,你们等着朕。”

这可是处亭子。

姐妹俩惊羞,

“陛下!”

好死不死,还真的有个小太监,踩着水过来。

“咳咳。”

这两声是要正经的意思。

“启奏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求见。”

“宣。”

既然是国事,怀笑和怀颜就都明白了,她们各自抱好孩子,在宫女撑得纸伞下离开。婀娜的身段让朱厚照忍不住赞叹:

汉服真是好看。

毛语文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头躬身以表礼仪,随后到亭子里跪见皇帝。

“怎么不打个伞?刘瑾,拿个东西给擦擦。”

“谢陛下关心,春雨都是小雨,不碍事的。”

“坐吧。”

“是。”

坐下之后。

朱厚照也没马上就说政事,他现在心思散又闲,就权当关心下属了,“语文,你的闺女要有四岁了吧?”

“陛下好记性,确实是四岁。”

“不生个儿子?”

毛语文想露出笑容,但一向冷脸惯了,笑起来又特别的难看,“……这个,在尝试了。”

“朕可是生了两个了。”

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骄傲,弄得毛语文苦笑不得。

不过皇帝向来鲜少与臣子讲这些的,毛语文听后也觉得不同。

这是与心腹之间的交流。

锦衣卫指挥使,能不心腹嘛。

“陛下是天子,有日月之辉。岂是微臣这等烛火所能比。”

“你若是生三个儿子,那朕就不与你比了。”

“噗。”刘瑾憋得难受的要死,但还是噗了出来,随后心下一慌,“奴婢失礼,请陛下治罪。”

“想笑就笑。笑,在大明又非死罪。”

毛语文轻声讲,“陛下讲话确实生趣。”

朱厚照舒坦着呢,“今日朕心情好。而且召见的是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要是朝中老臣,那可得正襟危坐。哎,对了,你入宫见朕何事?”

“喔,陛下容臣禀报。”

毛语文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里里外外问了个清楚,他没亲自去,但是说要说得明白。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皇帝听了频频点头。

“那么,那个张璁,还是被关着吗?”

“关着呢。之后,必定会继续提审。”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再怎么样,这也是个朝廷命官,不管是定罪去职、还是流放杀头,总要先给朝廷一个说法。但保险起见,还是找个人提醒一下,诏狱酷刑朕都管控起来了,这地方上便更加不得滥用私刑。这个人朕有用,可不要让他们给害了。”

就凭他当堂写的那几百字,朱厚照就是会用他。

大明朝土地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考虑到张璁在历史上还当过首辅,除了意志、想法,其为官的手段、能耐以及办事的能力应当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这种苗子,要是被这帮虫豸整出个死于非命,那便是他当皇帝的错了。

“陛下放心,微臣明白。那这个桉子……”

朱厚照笑了笑,“不必着急。看他们怎么上奏。朕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凡事也要有个度。”

毛语文自己的度,他自己是明白的,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晓得皇帝说的‘度’又是指什么意思。

左右这些人也是要上奏的,等几天瞧瞧吧。

春分以后,天气转暖。

朱厚照近来关心河套之事,几次与朝臣商议移民实边之事。

如今的大明朝,岁入钱粮在2900万石,这是有明一代比较好的光景,除此之外,海贸收入连年增长,海外每年输入近千万两白银。

但各地上奏之流民仍然不少。

洪武年间,全国耕地有八百余万顷,到了弘治、正德年间已只剩四百余万顷,大量的土地被兼并,或是被挂靠,不交税的土地少了一半,但税还是一样,这样若没有流民才是怪事。

议事当中,司礼监来了人,说了五个字:淮安府急递。

刘瑾应声下台阶去接了过来。

朝臣也被吸引。

“你们继续,都议议。”

朱厚照说完这句话才将奏疏打开来,细细读了一遍之后,他眼皮子跳了一下。

刑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联名上的奏。

淮安府发生的事,倒是说了,但是没说完整。

说了确实有克扣工钱的现象,这一点老百姓可以作证,但是是不是少府官员这一层级克扣,则没讲。因为没有证据。

说了山阳知县张璁因仓廒储粮减少而入狱,也说了他极力否认,目前无法定桉。

但是没有说张璁当堂所写的东西。

朱厚照有些不高兴。

他可以接受下面的人有些私心,做官嘛,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但是做官精、不能精到这个程度。

这种处置办法已经全然忘记朝廷和百姓,而只顾了自己。

十分顾自己,这就叫没有度。

简单的说,张璁所要奏的那些事真实存在,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有人已经做了,要砍也是砍张璁的脑袋,如此‘不需要担责’的事情仍然不肯做,那么这种官员要来何用呢?

啪!

皇帝把奏疏不轻不重的摔在了御桉上。

朝臣听到声音,大约都猜道有些不对劲。

“陛下。”杨一清执礼,喊了一声。

“朕……”朱厚照眼珠子来回转动,咬了咬后槽牙,“朕不该这般动怒。”

“淮安府……陛下,可是先前所说的克扣工钱一事?”王鏊自知此事在自己手中,“微臣已派了人前往核查,是不是这结果……不大好?”

“朕,以往不明白,天下的事难道就真的弄不出个真相大白?现在终于知道了,是派下去的人和当地的人蛇鼠一窝!”朱厚照边摇头边叹息,“难有人真的与朕同心,以公忘私便更加少了。”

王鏊和王炳一听,这话不对啊。

“臣等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先生,你不必在京师中待了,亲自走一趟吧。”朱厚照食指点了好几下奏疏,略微严厉的讲,“去问问这些派下去的人,是不是如实上奏、还是有选择的上奏。只讲能让朕知道的,这叫什么?蒙蔽圣听!

皇帝权威日重,不必大喊,而只语气稍加严厉,众人便大气都不敢出。

“以后不要讲什么盘根错节这种理由。大明这个天下,不管是哪里的根、盘成什么样子,还有朕这个皇帝理不得的?朕知道,或许有人不信,那么就试试。锦衣卫已经遵照朕的旨意,插手此事。

这工程款克扣、仓廒储粮减少以及钦差本身的问题。桩桩件件,务必要清清楚楚!先生。”

“老臣在。”

“你先去,你若还是搞不清楚,朕便将朝廷搬到淮安去,就这么点事,看看能涉及到多少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此事万难善了,因为皇帝多次讲过,他盯上的事情一定要有一个结果。现在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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