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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山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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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清风寨,淡去外头的嘈杂。

几根木头添些茅草就是寻求安宁的好归处。阿莲大当家的主营同寨内几十个茅草屋无甚区别,只是稍微大上一圈。

窗前有几盆向日葵,初现金灿。

若不是寨门口有大墨书写的“清风寨”,清山小寨说成小村也是行的。虽说那字着实谈不上多威武霸气,歪歪斜斜,凑近才可窥得真章。

陈真对那三字是最有感悟的。

十来年寒窗苦读被酒虫上身给阴了,他是不接受的。待这位褪去书生皮换上新郎大红袍,他第一个问的也是——“那牌匾是哪个狗人写的,焯了”——是大当家。

更焯了!

商南橘看着前方名义上的师父和师姐,很是别扭。心想自己怎地如此倒霉,师父是个老不正经,唤阿莲的师姐虽说长的温和,一看案板上流光涌动的环首刀,也是个不正经。

“小莲莲,这就是为师收的关门弟子,怎么样?”

葛老头一脸极尽谄媚,全无之前在寨门口的高手风范。

“啥劳什子玩意?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徒弟!哪里跑出来的野种?”

阿莲抄起桌上酒碗就是一摔。打不过,发下气还是行的吧。

商南橘再次确认,这两师徒没正经是其一,话不对口,愤起就暴力倒是一脉相承。

葛老头罕见的摸摸鼻子,试图遮掩脸上的尴尬。小妮子还是这样,不过他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谁叫这是他一把泪一脸笑哄出来的大弟子,还指着养老送终呢。

“这不是怕你寂寞吗。咱师徒当添副碗筷,他会做饭,我们吃,多好的事!”

“那就要他去走寒桥,走过了,我认!”

阿莲很难受。她是个小气的人,一个清风寨,有个飘渺无踪迹的师父,老天送了个喜欢的相公,她的世界已经被这些填满了。哪来的小子都可以攀亲戚,阿莲不许!

“好哇,好哇,就让他走一遭寒桥!”老头顺着话头就下,哪还管对面大徒弟一脸懊悔,提起身旁懵圈的小橘子就往后山掠去。

毫无存在感的陈真总算抽出空来,瞧着自己婆娘,得,好像生气了。不待陈才子说上几句怜惜话,阿莲一手擒来,勾着陈真衣领朝老头追去。

清风寨有百来户人家,多是春秋战国时期逃难来的流民。那时候还没有清风寨。一伙流民拖家带口,逃到此处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拿起锄头,镰刀便在这小山落下根来。

后来,大厌建国,到昭武十年,有两人自山下林子走来。

打头阵的少女手持环首刀,横在村民前,结伴的那位也不理睬,互手而立,无风起飞,一点地面,荡起落叶,复又投入深林中。

清山村民自此就成了清风寨山匪。不过吃饭还是靠山内几亩田地,屋后几圈菜地。

为什么叫“清风寨”,少女说,那样霸气,宵小不敢打扰。

好吧,她喜欢就成,朴实的村民也愿意陪着这小神仙演戏,只是越演越上头罢。

清山挨着黑山,山头有一根锁链。吃尽岁月无情的苦头,添满锈迹斑斑。碗口粗的铁链,摇曳两山间,风一吹,叮铃作响。

商南橘见着,两脚就直打颤。总不得这就是那两不正经口里的“寒桥”?寒确实蛮寒,桥呢?唯有一三百米铁链尔!

商南橘看着追来的阿莲大当家和她的白嫩夫君,好狠的女人!

“世人都说,天地玄黄已经是人中龙凤。上面儒道释又各添三境:大同、三清、涅槃,这才是这人间逍遥散仙。”

老头一改往日邋遢。腰杆直立,乘着山风,飘然于锁链上。面朝商南橘,左手负背,右手做邀。

“来,小子。你不是想知道,瑶娘去哪了嘛。上来,我告诉你!”

似有魔力,小橘爷收拢畏惧,踮起脚,在那铁链探上一探,不再摇晃,拿准机会,另外只脚也踏上。

“你喜欢的瑶娘是西渝王的小女儿,人家啥没见过。下嫁江南林家,没受什么罪,相见如宾也是江南一佳话;再起桥头酒肆是为玩乐,也能将你一泥腿子养到这个年纪。好了,人家走了,太京那位要个郡主和北荒和亲。你哭丧着脸,你觉得她就应该和你一起在小小县城终老,你大爷!。“

商南橘再难支持,从开始的行走变趴着,整个身子像毛毛虫,吸附在铁链上。

“我就一个扒手,还是从你这学的。我喜欢她,很喜欢那种。可我一打不过别个,又下不了手。我...”

“屁,老子教你的难道只能做小偷小摸事?”

老头一口气憋得慌,脚一用力,铁链摇动起来。少年哪里吃得这一弄,重心不稳,还好手头技艺在,抓着链环,荡起秋千。

“教你的是纵横剑,你学的是扒手,还怨起师父来了。”说到这,脚下力度又大上几分,晃得商南橘肚子里头翻江倒海。

“什么玩意儿,用你的小脑瓜子仔细想,我教你那些指法,除了偷钱揩油,是不和皮影戏里那些耍剑玩刀的像。”

商南橘赶忙闭上嘴,这风发了狂的有孔就钻。脑子里回忆起初见老头教玩手术的情景。一遍又一遍,那枯槁双手的影子慢慢清晰。

捭阖之间,五指争雄,翻手为花,覆手**。

“我纵横可刀可剑,耍来花哨,借得天地奥秘,百步穿杨,惊涛骇浪不过玩乐。你不喜欢那妮子嘛,那就学来这手,走过去抢了。小子,当我徒弟,你不亏,天大的造化,玩好了,娶个小郡主,轻轻松松。阿莲,放鸟!”

老头再不多陪,双脚一蹬,回到清山山头。还不忘借着蹬起的力将挂在链条上的少年打起,让之站好——挨打要立正嘛!

“嘘!”

阿莲两指放嘴边,便见天边有鸟群飞来。乌黑一片,好似万箭齐发,打的就是商南橘。

“你倒是大方,我只学了手横刀,他两个都有?你关门弟子是假,只怕是你哪跑出的私生子。”阿莲呼来鸟群,转头看向葛老头,一脸幽怨。

老头也不看她,两眼一直看着链条上发呆的商南橘。

“你学不来纵剑,纵之一字,向死而生,他有,你还差着。”

似乎觉得这会打击到大徒弟,忙又说道。

“再过些年月,我不教,你也会了。刀剑重杀伐,一手系着,就是要看住那杀戮,啥时候你入三境,自然就懂了。”

阿莲便不在纠缠,她也是利落的人,只是一时小气想惩戒一番莫名冒出的小子,谁叫这娃娃比自个郎君还俊俏呢。

陈真此刻只当这三人都他妈神经病。好好的晚饭不吃,跑来后山玩秋千。不过他是没胆走一遭的,眼睛往下一看,都没个尽头。

找上一青石,看铁链上那少年一手一只鸟,玩太极一般。脚也不动,不见初时慌乱,逮着一只呼啦一圈就扔出,顺便打下几只正待啄来的,这活儿漂亮。

如果能来上些瓜子,看这花活,就这黄昏,该是多快活。想到美处,不免咂吧下嘴。不料让前头阿莲看着了。又复萎靡。今日当时看了眼界,这婆娘多狠,他算领悟了,忙得回个笑脸。

镇江县很小,商南橘想。它就几条巷子,几条河。但又很大,足已装下少年整个青春。

商家的没落怪不了别处,都是贱。

他本来是可以同现在山那头看戏的书生一样,读上几本圣贤言,玩几句月下妙句,得几个佳人赏识,然后光宗耀祖,诞下儿女,四世同堂,也很好不是。

自他姥爷去世,家里边就撑不住。阿爸迷上赌骰,阿娘气阿爸不争气,苦劝无果,抱上他就往镇江投去。他没死,阿娘最后将他举过头顶又给放到岸上。

阿爸没有赢,嘴里唠叨的那句“一定翻本”没有个落脚处。很多人都走了,他们只愿意在姥爷下面呆着,天没了,就换个稍好的去处,有个吃饭活计,哪哪都饿不死。

最后阿爸也死了。他没想个好去处,因为没有一个地收只会输的赌棍。寻活无果的阿爸撞死在空荡荡的商府,到死也可能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罢。

他拿起家里的碗,投身于丐帮子弟中。

第一次乞讨,便有人说你这碗不行,太干净,便被同伙几个扔去臭水沟。再捡起时,破去犄角,倒掉里面淤泥恶臭,现在行了。但他也再难下口,少年实在受不了那恶臭。

他就去瑶河捞鱼,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吃上一顿好的了。但差一点就是一点,反而被鱼拉进水里,喝水倒喝饱了。

很幸运,他被一个漂亮姐姐捞起,给他饭食给他衣裳给他住处。

他以为就这样下去一辈子,他很知足了。然后姐姐走了,姓葛的老头把他打晕拖走。老头说,瑶娘要被嫁到北荒去,说是要和亲,他不懂,但他很生气啊!

打不完的鸟,拍不散的风,还有下面那幽幽黑暗,这些种种让商南橘心生燥意。丹田里一口热气顺着喉咙,冲上脑子,落日黄昏间再添浑浊。

从鸟群里抽出一只,生生抓爆,血肉在空中开出花来,污了手掌,脏了脸庞,却觉得好生自在。

“天地玄黄,黄品是基础,也是最难,难的是一线开窍。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发现只是为一口气,这就是老天爷的贪玩了。”

“小橘子,凡境四品,仙境三重,说的繁琐,也就一剑一指的事。走过去吧,走过寒桥,后面还有一条条铁索,你不走便一直空荡荡。顺便抓上些鸟雀今晚加餐,别又捏了,败家玩意。”

老头再不伫立,伸上个懒腰,坐在山头崖边。阿莲走上前,蹲起身子给他按肩。

商南橘听到老头的声音,顿了顿,瞥着两只肥美麻雀,大手一拦,收到怀里,忙往链子那头走去。一只脚刚踏上黑山地界,吗的,跑错方向了。又一脸尴尬往这头来。

“他行不行啊,这脑子好像不咋好,您靠他撑起您剑魁的名头,我看悬。”阿莲不忘挖苦一番,按肩的手劲跟着重上几分。

没有回应,阿莲忙着去看老头的脸,原来已经睡着了。皱纹舒展开来,流出好些条,一如老人的纵横剑,剑道我为尊!有一笑深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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