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许盼夏(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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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女儿,我的夏夏宝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正在我旁边安睡。
我想起上一次我们一同看焰火,晚上的焰火很美,对吗我看到你明亮的眼睛,听你说你想要将来和我一起
我差点流着泪将真相告诉你,夏夏,或许我无法活过下一个新年。
你还这样小,你甚至还没有成年。
看着你此刻熟睡的脸,我竟感到无地自容。
我没能做好一个母亲,我的夏夏。
我生病了,夏夏。
在你准备中考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患了癌症。
听着很可怕,对不对夏夏。我拿着体检报告,被医生告知需要重新做体检的时候,我快要吓坏了。我不怕死,我是怕自己死后,没有人照顾你,你才多大,已经没有父亲了,不能再失去母亲。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我拿到报告时,连家也不敢回,偷偷在公司里面哭,我不是哭自己,我在哭我的女儿,我的宝贝,你是一个女孩子,又这样傻,将来该怎么活下去。我实在不愿你重新再走我的老路,我希望你能像普通家境的孩子那样,快快乐乐地读书,上一个喜欢的学校,将来找一份喜欢的工作。
可我看不到那些了,夏夏。
疾病刚刚诊断出的时候,我尚带有一线希望,医生说胃癌并不可怕,倘若治疗及时,病人存活五年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一点儿也不贪心,夏夏。
我想呀,只要能照顾到你成年,看着你上大学,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奢望更多。
可惜我向来不幸运。
我得为你的未来谋划,我得想,万一我真的撑不住了,你一个小女孩,该怎么好好地生活。
不瞒你说,我和你叶叔叔的确有一些大人之间的感情,这份感情让他同意替我照顾你到成年,我愿意将所有工作的钱和这些年的积蓄分他一部分,但他拒绝了。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需要一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侣,不仅仅是他需要,也是他的父母希望他“需要”。
所以我们对外宣称结为夫妻,这样能让他避免被父母再催着结婚,也能让你毫不怀疑地住进叶家继父照顾女儿,这很合适,对吗
那时我还以为我能多活几年,我坚持服药,坚持治疗,但结果却不容乐观。
我开始焦虑,焦虑你的高考,你的学习,我不想让我的过世来影响你人生中如此重要的考试妈妈已经足够无能,不能给你和同学们同样的起跑线,更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来扯你的后腿。
所以我骗了你,夏夏。
国内的旅行是真的,那时的我已经决定只靠药物治疗,我很想多陪陪你,但也知道突然的长时间离开会让你怀疑
我也想,要不要多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将来会生活的、去的每寸土地。
妈妈爱你。
妈妈每天都在爱你。
我曾经考虑过,是否效仿那些文学作品、那些电影啊、电视剧中的母亲,故意疏远你,恶狠狠地对你,让你对我这个母亲失望透顶,这样的话,等我离开的时候,你也不会有太多难过,更不会为我痛哭流涕。
但那样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用痛苦来加重痛苦
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年轻时候供养并不爱我的父母,我也是个懦弱的母亲,懦弱到不敢让女儿面对我的死亡。
我不敢看你知道真相后的眼睛。
所以我骗你,我说我去国外,离开前夜,我最后一次同你睡觉,你一无所知,我却一夜不能睡,我需要多看看你,我舍不得你,可我不得不离开你。
我知道我无法活到看着你走进高考考场。
夏夏,请不要责怪你叶叔叔,是我恳求他保密,也求他,等你高考后再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不要难过,我的夏夏。
妈妈一直都在爱你。
只是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行走了。
爱你的妈妈许颜
」
那个时候。
许颜没有出国。
她只是悄悄搬进了叶光晨的另一个空房子中。
每天,她都在悄悄地去看许盼夏,她看着她心疼的宝贝女儿每天早上开开心心地上学,在校门口附近的早餐摊子上给住宿的同学们捎吃的;每天晚上,再看着女儿背着书包在摊位前买吃的。
傻丫头。
都说过不要总是吃路边摊不要吃那么多炸串麻辣烫,以前妈妈就是做这个的,东西不卫生,你都忘了吗
可能她真的忘了。
许颜偷偷看着女儿去文具店买东西,去书店里挑东西。渐渐地,她的胃痛越来越严重,不得不打止痛针,吃大量的镇痛药。晚上想女儿想得只能蜷缩身体哭,可也知道不能前功尽弃。
倘若上天能够多给她一年寿命,那该多好。
可是没有。
冬天下了大雪,许颜看着许盼夏在校门口跌了一跤,四仰八叉地摔倒,她急得想要上去扶,肚子痛到她走不快也幸而走不快,许颜看着叶迦澜把许盼夏抱起,才长长舒口气。
她也常同许盼夏打电话,絮絮叨叨地嘱托她,少吃点路边摊啊,想吃油炸的,妈妈可以教给你的冬天路上滑,你换双防滑的雪地靴呀夏夏,不要跌到自己,多痛啊
后来痛得厉害,许颜打电话时声音都微微抖,她骗女儿,说没事,是刚刚从健身房出来,有些岔气。
她多想再摸一摸夏夏的脸,抱一抱女儿。
可是她不能。
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最终无法独立生活,叶光晨送她去了医院,缴纳了住院费用。
许颜离世的时候,只有叶光晨陪在她身边,那天是立春,万物复苏的好时候,许盼夏在学校中用功学习,正紧张地进行三模考试。
许颜睁大了眼睛,她那天精神格外好,对着叶光晨说了声谢谢,又要来纸笔,想要给自己女儿写一封信,那时候手就已经开始抖了,她写了三遍开头,全都划掉,最后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夏夏,妈妈永远都爱你。
就算看不见妈妈,妈妈也爱你。」
这封信,许盼夏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纸张边缘都磨到起毛边。
每次读,她都像第一次读到时般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第一次读时更加惨烈。
第一次读这封信,是在许颜的墓碑前,许盼夏哭到昏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尽全力,将抱枕狠狠丢向叶迦澜。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许盼夏眼睛通红,歇斯底里,“你和他们一起瞒着我”
“叶迦澜你到底有没有心”
叶迦澜并不明白许盼夏为什么这么痛苦。
他的共情能力很差,几乎不具备同理心。
他唯独能判断出许盼夏的愤怒,她在许颜坟墓前昏厥,再度醒来时便对他万般怨怼。
“夏夏,”叶迦澜说,“我不是故意骗你。许阿姨说,这些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高考算什么东西大学又算什么成绩算什么就算考差了又能怎么样”许盼夏大口喘着气,颤抖双手,“就算我真不上大学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我妈妈回来不,我宁愿不上学,我愿意什么都不干就陪我妈妈”
她哭到干呕“我只要我妈妈你怎么能骗我明明我们”
明明我们是恋人。
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瞒着她
难道就为了她好就为了一个考试、就为了一个高考
许盼夏不能理解,她趴在床边干呕。叶迦澜去搀扶她,又被许盼夏狠狠甩开,她流着泪尖叫“你不要碰我。”
她都不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叶迦澜难道不知道父母孩子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肯讲出来那些个偷偷恋爱的日日夜夜,那些个汗水和急促的呼吸,那些到底都算什么
许盼夏哭到呼吸过度,一整天都吃不下东西,晚上人都离开了,只有叶迦澜在病床前守着她。
直到现在,叶迦澜才能真切地理解,自己究竟做了一件怎样的错事。
可他并不知道,他天生难以共情。他知教科书上讲,父爱如山,母爱似海,但他母亲过世早,和父亲同样不算亲近。
他不知母爱究竟如何似海,为何会令夏夏如此伤心叶迦澜以为妹妹会稍微好受一些,他以为夏夏只会难过一段时间,然后重新振作。
许颜如此说。
事实上,许盼夏干呕,过呼吸,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她在医院中住了两天,挂生理盐水。最后一天出院时,叶迦澜陪她一同往仅隔1k的酒店里走。他几次抬手,想要去触碰妹妹的手,都被避开了。
杭州的夏天夜空绽放着焰火,一朵又一朵。
许盼夏仰脸,看着夜空中的焰火。
她喃喃低语“你上次送我的定制焰火,比它美多了。”
这是她知晓真相后第一次温柔地对叶迦澜这样说话,叶迦澜心软了几分“夏夏。”
他伸手,想要去拨许盼夏一缕松散的发,但许盼夏后退一步,躲开,她怔怔望叶迦澜。
许盼夏平静地说“叶迦澜,我们分手吧。”
“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也只是兄妹了。”
叶迦澜不吭声,他上前,抱住妹妹的脸,强行亲吻她苍白的唇,许盼夏挣扎良久,狠狠咬破他的口腔,血液流出,叶迦澜也不松口,任由她撕咬、咬烂,任由她抓掉自己眼镜,任由她拍打、挣扎。这个充满痛苦的吻持续到她开始落泪才停下,叶迦澜捧着许盼夏的脸,他高大的身躯俯下,嘴唇流血,他脸色苍白,轻声说“不分手好不好”
哥哥知道错了。
你要打我,要骂,都行。
可不可以不分手夏夏
叶迦澜第一次露出这般恳求的姿态,他的手都在抖。
回应他的是许盼夏重重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啪。
焰火炸开。
酥酥麻麻,好似天上银河倒转,繁星倾倒,在夜幕中绽开出声势浩大的花朵。
绚烂如斯。
酒店中,吃过早餐,许盼夏去清理身上的痕迹。
水流哗哗啦啦,叶迦澜在外面,将许盼夏睡了一晚上、他铺设的垫子拿起,尽管次数多,但他做好了准备,开始也温柔,因而最开始并没有血。不过垫子上只有淡淡一点红,还是后来肿了后不慎磨破皮,也或许是轻微的撕裂。
更多的还是源源不断的,属于她的东西。
叶迦澜将这张小棉布垫仔细折好,装进密封袋,等带回去后再抽真空,彻底封存。
分手后整整一年多,一年多,许盼夏都避着他,几乎不同他讲话。
一年多的漠然。
一年多的躲避。
叶迦澜已经疯了。
或者他本来就是疯的,不过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他如今不过是停药的病人。
这还是一年之后,叶迦澜第一次同许盼夏去探视许颜。
坟墓前干干净净,叶迦澜独自打扫、祭拜过几次。
许盼夏蹲在坟墓前,她凝视着上面的照片,伸手摸了摸。
“妈妈,”许盼夏小声说,“以前你老是说我吃路边摊不好,骂了我好几次。”
“我这一年吃了好几次路边摊,一点儿也不听你的话。”
“妈妈,你看我这么坏,你快点出来,再骂我几句吧。”
照片上的许颜微笑看她。
许盼夏闭上眼睛,她靠近,额头贴着冰冷的墓碑,抱住,蹭啊蹭,她闭上眼睛,想着之前每次上学前,妈妈都这样蹭蹭她的脸,笑着让她路上慢点。
现在她蹭得额头冰凉。
妈妈不回应。
妈妈变石头。
许盼夏小声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素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