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眼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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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拎着东西,行动多少有些不便,为防备有人盯梢,便只好绕了个大圈。
来到许木匠家时,宁泰要的东西早已做好,卜字拐前后两端都包了铜皮,爪刃握手处也缠了皮子,显然这木匠常做这类活计,手艺属实没得说。
两人交割了财货,宁泰心满意足的朝核桃巷走,却是才进了巷子,就瞅见自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少年皱着眉头,三两步跑过去,见三个壮汉正堵在门口,一个面目猥琐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子里与杨二嫂斥说。
“杨二嫂,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三个月还完,我们东家可怜你,让你又抻扯了一个月,今日该是有个结论了。”
“冯管家,之前不是已经还了三百七十两,再宽我几月,我便能把剩下的还完了。”
“几个月?”被叫做冯管家的猥琐男人,跳着脚,指着杨二嫂吼着:“一共也不过千百两银子,换别家早就结清了,我看你就是想赖账!”
冯管家掐着腰,狡黠的目光扫了一圈院外围观的街坊:“大家都看见了,不是我们东家不给她个寡妇机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杨二郎死在外头,这债便要落在他媳妇头上,借契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四月末还清,若无力偿还,则以宅院抵债。”
顿了顿,冯管家喘着粗气,面皮泛白,口角冒着沫子:“我门东家可怜她一个寡妇又宽了三个月,今个儿当是到了最后的期限。”
说着,冯管家瞅向杨二嫂:“若是无钱,便取房契来吧。”
“且慢!”
宁泰拨开人群迈进院子,撂下手里东西,走到杨二嫂身前,一脸浅笑的看着冯管家。
“你是哪个?”冯管家瞅着面前少年,又看了看门口的三个壮汉。
那仨汉子急忙凑了过来,站在冯管家身后,面目不善的盯着宁泰。
“小子鲸绺武青松。”宁泰微微拱手,道:“现下租住在这间院子里。”
“租户?”冯管家咂了咂嘴:“这事与你无关,待杨二嫂取了房契还了债务,我可做主,将租金如数奉还。”
“杨二嫂乃我女仆,此事有契书为证。”
宁泰笑道:“她的事便要算在我头上,冯管家先予我说说杨二郎欠你东家多少?”
“如此……”冯管家细小的三角眼转了转,瞅着武青松,忽然展现出笑容来:“既然有武子出头,那这事便好说了,杨二郎死前欠我东家一千两,按宗门规矩,夫债妻偿,连本带息,要一千三百两。”
“宗门规矩?”宁泰嗤笑一声,道:“你也配跟我说宗门规矩?”
“怎么?小武子要坏了宗门规矩?”冯管家抱着膀子,扬起下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宗门规矩,债主身死,亲属只需偿还本金即可,不得追息讨利!我说的可对?”
“这……”冯管家愣了一下,急忙放下手,笑道:“……却是有这么一条,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就是一千两?”宁泰负着手,笑颜依旧:“之前杨二嫂还了多少?”
“我已还了三百七十两。”少年身后的杨二嫂怯生生的说了一句。
“那便还差六百三十两,冯管家,对不对?”
宁泰往前走了一步,这让冯管家身后的三个壮汉都紧张起来。
“确实如此。”冯管家咂了咂嘴,道:“那小公子现在便拿出银钱来吧,收了账,我们便走。”
“没有。”宁泰摇头道:“日常练功消耗颇大,身上可没这么多银子。”
“敢情小公子在这消遣我呢?”冯管家瞪着三角眼,笑了起来:“没钱,便去取了房契。”
“取不了。”宁泰又摇头。
“你……”冯管家气的呼呼直喘,枯瘦的手指着少年:“……你待怎地?”
“宽限几日,我一堆都还了给你。”宁泰摊开手,道:“我乃宗门武子,这点便利该是有的吧?”
冯管家闭上眼,呼了口气:“好,宗门武子的面子,咱还是要卖的,便再宽限你两日。”
“五日。”宁泰伸出手掌,道:“你也不用来,五日后我亲自上门还钱。”
“好!”冯管家恨声道:“若到时,还不上呢。”
“能。”宁泰伸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请吧,冯管家。”
“我们走。”冯管家一招手,带着三个壮汉拨开人群,急匆匆的走了。
“各位街坊,大热天在这晒着可别中了暑气,快快回去吧。”
宁泰冲周围拱了拱手,随即闭了院门,回头瞅着杨二嫂。
“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弄这么一出,叫人瞅了笑话。”
“我本想着慢慢偿还,开始时……”杨二嫂蹲在地上,捂着脸:“……他们还跟我好好说话,却是越来越逼迫得紧。”
“就是图谋你这套院子来了。”宁泰叹了口气,说道:“莫要哭了,凡事有我,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怎么好让小公子替我还钱,我这就将院子卖了,兴许还能剩下些银子。”
“卖了院子,你有去处?我又住哪?”宁泰笑道:“放宽心,不过几百两银子而已,我自然有办法的。”
说着,少年拽着杨二嫂的胳膊一把将人拉起来,看着满脸泪痕的可人,心疼道:“莫哭,莫哭,哭红了眼睛就不美了。”
杨二嫂感受着手臂上有力的大手,瞬间羞红了脸,急忙挣开,稍退了两步,低着头,细声细语:“哪还管什么美丑。”
“嘿嘿。”宁泰笑了笑,俯身拿起一个精致木盒,递到小寡妇面前:“看看,喜不喜欢。”
杨二嫂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瞅了少年一眼,接过来掀开盖子。
盒子是胭脂店送的,里面摆着几样时下最流行的胭脂水粉,看着没多少,但价格属实不便宜。
杨二嫂自然是知道这些东西价格的,脸蛋更红,还酸着鼻子:“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买这许多,退了去。”
“买时与店家商量了价钱,便不好退了。”宁泰笑道:“也不能总素面朝天,该打扮还是要打扮的,这些能用好一阵儿,算算每天也合不了几个钱。”
说着,少年拿起那两匹布,道:“这两个,色儿深的给我做件秋衣,另一匹送给嫂嫂。”
杨二嫂早就瞅见这两匹布料,急忙放下胭脂盒,抱着布料仔细摸,确定是顶好的东西,便又开始心疼钱。
“才领的功钱,这下都给你糟害没了。”
“无妨。”
宁泰指着地上东西,道:“这些你且先收拾起来,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便回,我不在家时,任谁叫门都不要开。”
说完,少年戴上草帽,推门出了院子。
宁泰一路狂奔,没多一会儿,便来到了灰衣巷,进了熔矿坊,寻到卢管事。
“你这时候来,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吧?”
卢管事摇着蒲扇,皱眉瞅着武青松,问道:“可别跟我说,明天你来不了!”
“让管事给猜着了。”宁泰抱着拳,歉意道:“家里突然出了点变故,填炉的活怕是不能做了,赶忙过来跟管事打声招呼。”
“唉……”卢管事叹了口气,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再等会儿,我怕是要骂人。”
“还要多谢管事这段时间的照顾,日后小子若有幸涨了本事,自当报答,告辞。”
拱手行礼,宁泰转身飞奔而去,只留卢管事一个人在门口发呆。
出了灰衣巷,少年却没回家,而是奔着经阁而去。
在经阁北侧的演武场旁边,有一处洪流城最热闹的去处,便是论武堂,武子却喜欢称呼为赌斗馆。
论武堂是一间巨大的棚子,四周围以巨木支撑,上面盖有厚实的茅草,简简单单,却是热闹非凡。
宁泰老远便能听到鼎沸的人声,来到近处更是喧嚣不绝于耳,门口有一条窄街,两侧尽是摆摊的小贩,贩卖之物以吃食为主。
少年寻了一处专卖面具的,摊位上摆着许多空白的面具,买货之人可自己绘画,一个只要十文钱。
宁泰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捏着笔,看着盛有各色染料的小盒,沉吟片刻,便开始绘制。
片刻后,原本空白的面具上被画满了大小不一的怪眼,黑眶赤瞳,眼珠子里还带着螺旋的花纹。
“小公子这面具画的着实吓人,我在这摆摊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卖面具的老汉叼着烟袋,挪开视线,不敢去瞅。
“嘿嘿,吓人才好。”说着,宁泰将面具套在脸上,转身朝论武堂走去。
进到棚子中,四周尽是人堆,都是凑在各个擂台周围的看客,他们手里拿着凭票,大声为自己押注的选手呐喊助威。
设立论武堂的初衷是为了解决武子间的纠纷,有了矛盾冲突,便来这里光明正大的打一架,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但,论武堂建成不到半月,便成了洪流城最热闹的地方,一来是因为宗门不允许任何人在洪流城开办赌场妓寨,城中的武子和居民日常消遣的途径少之又少,虽有暗娼和私赌却不是寻常人能消费的起的;二来则是因为武子间的切磋争斗,极具观赏性和冲击力,拳拳到肉,血水飞溅的场面,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
最初,只是争执双方的支持者,拿些财物作为添头,但很快添头变成了赌注,纠纷成了赌局,便成了现如今的赌斗馆。
宁泰扫了一圈,论武堂里一共十三个擂台,除了正中间最大的一个空着外,其余十二个都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少年径直朝西侧走去,在靠边的柱子下,坐着几个人,年岁都不大,老的也不过四十出头,年轻的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见有人过来,那几人纷纷扭头瞅了过来,见那怪异面具,不由得纷纷皱眉
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起身开口问道:“阁下要上擂?”
宁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人身材矮胖,白白嫩嫩,脸上挂满了汗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绸衫,腰间挂着一块品相很不错的玉佩。
“在下论武堂执事郭兴,小兄弟若有意上擂,咱们去那边聊聊。”
郭兴指着棚子外的树荫下,道:“我与你说些规矩,你也给我交个实底。”
“好。”宁泰点点头,当先朝外面走去。
郭兴转身朝着其余人拱了拱手,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两人来到树荫下,郭兴瞅着宁泰脸上那奇怪的面具,笑道:“这面具好,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怕。”
“郭执事先跟小子说道说道这里面的规矩。”
宁泰语气平静,声音冷淡,装出一副冷傲模样。
“规矩嘛。”郭兴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低声道:“就是自己被打倒前,先把对手打倒,虽是个玩笑,却也是正理儿。”
郭兴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会根据你的实力,帮你找合适的对手,赌注我抽一成。”
“我自己能下注吗?”
“按宗门规矩,是不可以的,但事在人为,小兄弟可将银子交给在下,剩下的便由我来操作了。”郭兴收敛笑容,严肃道:“但咱们可说好了,绝不能打假拳,这是最重要的一条规矩,谁也不能犯。”
“好。”
“小兄弟先跟我说说,你修的何种功法,进境如何,会那些武技,都擅长什么兵器。”
“六层《十三太保横练功》,《黄巾力士搬山功》练到第三层大圆满,只擅拳脚,兵器还未曾习练。”
“嚯!”郭兴听到宁泰的话,惊呼一声,道:“可有年头没见人练这两门功法了,有趣有趣,得嘞,走,咱们进去,我先给你安排一场,试试水。”
“这些银子买我赢。”宁泰从怀里掏出钱袋扔给郭兴,道:“每场之间给我一刻钟休息即可。”
“有信心是好事,可别逞能!”郭兴接过钱袋,打开来瞅了一眼,道:“每日如你这般的,不在少数,但真能做到的却是屈指可数。”
“按我说的做即可。”说完,宁泰负着手,缓步朝棚子里走去。
郭兴在后面,咧嘴浅笑,却也没再出言打击,只掂量着钱袋跟了上去。
武子若想上擂比武,便需寻论武堂的执事申请,之前与郭兴坐在一起的都是这里的执事,每人轮流接待,宁泰便轮到他手里了。
进了棚子,郭兴快走几步来到头前,领着宁泰穿梭在擂台间,好一阵儿才寻到一处。
“便是这里了。”郭兴指着擂台,道:“待他俩完事,你便上去等着,我这就去接洽。”
宁泰点点头,负着手瞅着擂台上的两人,一个彪形大汉,一个瘦高少年,两人正打的难解难分,周围看客扯着嗓子死喊,也不知是给谁打气。
没多一会儿,那瘦高少年一不小心被对手钳住了臂膀,刚要用招,却已被壮汉捏住了喉咙,便松了气力,黯然认输。
论武堂虽然日日打擂,却鲜少闹出人命,大多都是点到即止,受伤在所难免,但都不伤及根本。
宁泰之前便想着等练肉大成了,就来这里磨炼武技,还能挣些银子,但今日之事,逼得他不得不把计划往前提了提。
擂台清空,少年缓步走了上去,站在当中耐心等待,四周看客见那独特面具,便也来了兴致,纷纷打听这人的底细,却是无一人见过。
“六号擂,第十八场。”满头大汗的郭兴小跑着来到擂台上,朝着周围看客拱手作揖,喊道:“鬼眼郎君与肖碧然,今日洪流街撞肩,互生嫌隙,来论武堂比武化解纠纷。”
宁泰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鬼眼郎君是什么鬼?洪流街撞肩又是什么鬼?找借口也不找个好听点的。
这边郭兴继续说道:“肖碧然胜七负五,鬼眼郎君初次登场,赔率一三,一刻钟后开擂。”
郭兴话音未落,肖碧然已经登台,两人各站一角,相互打量。
肖碧然面目普通,暗沉的脸上还长了不少麻坑,两人身材相仿,都是瘦瘦高高,长手长脚,但宁泰要比他略高一些。
“宗门规矩,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两人比拼拳脚,不许动用器械,一方认输,另一方不得追击,晕厥或落擂便算失败。”
郭兴站在擂台中间,左右看了看,白皙肥手猛的向上一抬。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