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政府的脸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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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战果辉煌啊！”徐杰拢齐桌上所剩无几的资料，说：“小郑，你的扑克牌还是抢手啊！”
“是啊，有智能手机的还是大多数。”郑欣仍对第一次不成功的“推销”心有余悸。
我出主意说宣传资料就别带走了，给主办方吧，作为妥善安排的小小酬谢。主办方来的是个四十多打着领带的经理，反过来摇着徐杰的手谢我们，客套表示有官面儿上的人罩着招聘会的档次都提高一个等量级，希望政府多多莅临指导，把我们捧上了天。他盛情邀请我们留下来吃顿便饭，比经理小了十多岁的徐杰拿上纪委干部腔调，说吃饭这事儿可大可小，还是不吃为妙，但是一定把主办方的热情带回去。我清楚，那不是给我们面子，是给女局长面子，给劳动局面子。出展厅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一轮淡淡的白月亮从天空中析出来。两颗星星间或能看见，间或看不见。我们喊饿。徐杰说带我们去吃麦当劳，以咱们的经费标准啃鸡翅吃汉堡最管饱。
麦当劳里洋溢着一股炸鸡薯条混合的香味，闻着暖洋洋的。我们排进队伍。郑欣仰头看菜单，嘴唇一动一动，小娃娃看图识字一样。我问她是不是至尊牛肉堡的粉丝，她说是，每次来都吃，吃腻了还想吃。大总管徐杰盯着菜单口中默念加减法，表示点了至尊牛肉煲，咱俩就只能吃鸡，否则得超标。我说吃鸡可以，郑欣是小妹妹，贡献又大，理应吃好些。
我们举着三个红餐盘找到位置，相对无言地吃了好一阵，哼哧哼哧的。徐杰最先缓过来，笑着问，饿啊？我说，饿。郑欣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说，真心饿。
我大嚼着鸡肋骨问：“你们觉得，咱们今天干的事情有价值吗？”
郑欣抢着说：“网上有人的观点是，公务员是不创造价值的，是靠纳税人白养的一群人。这话就好像说资本和管理不创造价值，只有工人的劳动才创造价值。”
徐杰拿出新任团支书的理论功底说：“现在很多人遇到事儿，总想着走关系托人情来解决。法制宣传的真正意义不仅在于宣贯法条，更在于改变意识形态。这样的提高就不是一朝一夕的，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除了靠司法实践和行业自律外，政府引导也很重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天我们做的，就是千里之行里的一小步。法制宣传，在短期内可能不会产生多大的社会效益，但经不住持续用力，久久为功。我相信水滴石穿，只要每次能影响他们一点点，我觉得就值。特别是当下的年轻人，他们的可塑性很强。”
我说：“对，当他们真的需要劳动法庇护的时候，或者二十年后自己当老板的时候，只要能想起我今天说的哪怕一句话，就算没白干。”
徐杰和郑欣点点头。
回去后，徐杰写了篇简报，将辉煌战果上报团委。据不完全统计，我们发放资料千余份，扑克牌五百套，接待咨询超过五百人次。咱们在麦当劳里的对话悲观了些。郑欣的扑克牌产生了出其不意的效果，拉动了官方微博人气飙升，粉丝两周内暴涨五倍。关注度和活跃度像坐了火箭似地直冲云霄，排名一下从两位数上升到全区第一。
然而，这些数字上的成功不是关键。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几条官微下的留言让我看到了活生生面带笑容的人：
“高高瘦瘦的哥哥真帅。业务熟练，回答仔细。我对政府的印象提升不少。”——是那位犯了花痴的姑娘留的言，徐杰接待的。
“找到工作了。诺基亚扔了，换了华为E900。工作人员人很好，扑克牌很赞。浦江劳动，我记住了！”——是那位拿了免费扑克的小伙子投桃报李，郑欣接待的。
“谢谢哥哥的开导，我选择外企。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失败了也不后悔。”——是那位陷于纠结的小男生找到了人生航向，我接待的。
团委书记乐坏了，女副局长乐坏了。区团委得知后把女局长狠狠表扬了一通，指出本次法制宣传暨官微推广活动是以青年喜闻乐见的形式和语言系统与青年真诚对话、服务青年，极具推广意义。青年是执政的未来和基础。一树茂，百花开。相比之前的暮气沉沉留言寥寥，年轻人的加入将官方微博受众群体的平均年龄迅速拉低了十来岁。穿西装的关注，穿球衣的也关注，这本是团工作衷心所愿。
“乐坏了”这样的表情自然不会出现在金局老成持重的方脸上。他表扬人的方式就是在大会小会上强调基层最能锻炼人。只有“下得去”，本事才能“上得来”，干事才能“拿得起”。仲裁科青年就是个鲜活的例证。表扬得委婉，宜表扬集体不宜表扬个人，这是领导的一贯风格。这话没落到我个人身上，可作为“仲裁青年”的一份子，作为“下得去”的个体，我还是乐意将表扬照单全收。
既然是“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就得让媒体大力宣传。区团委联系了浦江有线电视台，计划对局团委和仲裁支部做一次专访。团委书记的大嘴巴明确表示，徐杰、郑欣和我都会上镜。柳青知道后嘴上不说，心里着实不悦，明里暗里泛出些醋意来。前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三张并排的照片，一张是颤巍巍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钟，一张是混迹在大堆案卷中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最后一张是柳青憔悴不堪怜的面庞。上面配一行感想：“裁决书写到这个点，吃桶方便面都能让我醉。这比法律咨询辛苦多了，无人问津的哭泣只有自己懂……”写得期期艾艾温婉缠绵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杨华点了赞，我也不怀好意地点了赞。杨华是称许鼓励加心疼的赞，我是幸灾乐祸的赞。一大堆“赞”搅和在一处谁也分不清赞的成分。无人问津谁造成的？还不是你自己。谁也没不让你来呀！
我同杨雪讲，近期我会接受采访，注意看电视啊，有我的光辉形象。杨雪不信，说才下基层两个月，就上电视了，什么台？我说浦江有线，IPTV里往后翻能找到这个。杨雪嘻嘻笑一下，醋意十足说区级媒体上不了IPTV。如果是江州海鸥电视台，一眼就能看到。我吹牛皮说你别着急，区级媒体咱先上着玩儿，上市级媒体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对这次采访我满心期待，我想着应该和面试差不多。对面端坐一名杨澜一般知性可人的女主持，以专业的问话方式带动我侃侃而谈，谈基层工作，谈法制宣传，最后再上升到某一层级为国为民的主题。完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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