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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二十五年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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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

千重山脚下。

此时正值入冬前夕,空气中充斥着肃杀的冷意,放眼望去,枝叶凋零,遍地枯黄。

天空有些阴沉,沉闷的乌云笼罩大地,云层中时不时有雷光闪烁。

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山林中,坐落着一间破落的小木屋。

木屋外是个不大的院子,贫瘠的土地上,孤零零地长着一颗歪脖子树,斑驳的树干上缠绕着灰色藤蔓,看上去早已枯死多时。

木屋内的一个房间里,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黑发青年正坐在床头,摆弄着手里的一本书册,在他身旁的床上,散落着一堆杂乱的小玩意儿。

黑发青年浓眉方脸,五官端正,炯炯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勃勃英气,略显凌乱的黑发随意地绑扎在脑后。

在他散乱的衣领下,结实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他正是年仅十八岁的阳烈。

此时,阳烈的神情有些兴奋,搓搓手后,便迫不及待地翻开手中的书册。

书册有些简陋,是用鱼线将粗糙的草纸一页页串联而成,卷起的书角有些泛黄。

然而他却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唯恐不小心损坏了哪怕一丝一毫。

随着目光在书册上来回移动,他时而皱眉,时而大笑,脸色或喜或怒,来回变幻。

“这也太帅了吧!”

看到精彩处,阳烈猛地一拍大腿,脸色泛起潮红,眼神灿如星辰。

真不愧是风靡整个燕王城的传奇小说——《第九灵》,居然能写得如此精彩!

可惜只能看一天,想到这,阳烈心里不由叹惜道。

这本书是他从好朋友小米那里借来的,整个村子仅此一本,来之不易。

由于他所在的村子地处深山,与世隔绝,想要离开村子,不仅需要翻山越岭,还要时刻注意路上的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出行极为艰难。

正因如此,所以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是自给自足,每年只有秋末才去一趟县城,售卖粮食并换取过冬的生活物资。

前几天就是村里去县里赶集的日子,小米在软磨硬泡下终于得到他爹,也就是现任村长的准许,人生中第一次跟着去县城。

在他四处闲逛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小商贩的大力宣传,最终在对方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成功激起他的好奇心,掏出身上积攒多年为数不多的钱币,心一狠买下了这本书。

虽然书册的卖相确实不咋地,连上面的文字都是错漏百出,但这本书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小米一回到家,马上就彻底沉浸在书中描绘的修行世界里。

飞天遁地的强大灵修,光怪陆离的奇珍异兽,跌宕起伏的故事剧情,无不令他深深着迷。

这些新奇的东西,对小米这类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年轻人来说,其吸引力已经到达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买了好东西,自然要分享给自己的好伙伴,很快,小米同龄的好朋友全都知道了这本书的存在。

在听小米讲了一丁点书里的内容后,大家无不为之深深吸引,于是纷纷跑去小米家借阅。

不过这本书简直就是小米的宝贝疙瘩,任谁想借回家看都不行,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看半个时辰,多一刻都不行。

要不是今天是阳烈的生辰,再加上两人关系铁,恐怕小米那家伙是怎么也不肯单独借给他看一天的。

听说这本书是根据人们代代相传的传说故事改编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要是我也能像书里的主角一样,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就好了。

想到这,阳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床头方向的木墙,微微怔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斑驳的木墙上,一处自然凸起的地方,用细绳挂着一把牛角梳。

梳子看上去普普通通,通体黑色,青黑色的纹路有些暗淡,可以看出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这是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一件遗物,时隔十多年,依旧保存得完好无损,甚至光滑得有些发亮。

阳烈已经记不清小时候有多少个夜晚,在被那个男人痛打一顿后,浑身伤痕的他,躲在被子里摩挲着这把梳子,回忆着娘亲愈发模糊的音容笑貌,盼望着能在梦中和她相遇。

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身体上的一切伤痛,抱着美好的希望进入梦乡。

转眼间,娘亲已经离开十二年了。

阳烈眼神微微有些恍惚,将右手搭在胸前,心脏像往常一样麻木地跳动着,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角,空落落的。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随即闭上双眼,放任身子向后倒去。

后背与木床重重相撞,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床上除了略显破旧的棉被以外,还有一件件新奇的小玩意儿。

一把竹弓,一捆竹箭,一个棉线缝制的粗布包,一本看上去不正经的画册,一把精心打磨过的骨刀……

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手工制作的物品,而且可以看出刚制作完没多久。

这些正是他在村里的伙伴们送他的生辰礼物。

这么多年里,失去的母爱和丝毫感受不到的父爱,让阳烈的心逐渐封闭起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从同村的小伙伴们那里得到了深厚的友情,以此填补了内心的空白。

正是由于他们的陪伴,阳烈才没有在自闭的深渊中越陷越深,小伙伴们的存在,也为他的童年回忆,增添了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阳烈睁开眼,抬起双手,将众多礼物一件件捧在手心,爱不释手地反复端详,嘴角泛起由衷的笑意。

虽然这些在旁人眼中,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阳烈却异常珍惜。

从这些礼物中,他不仅能感受到礼物主人的浓浓心意,甚至还能透过礼物背后,看到一张张无比熟悉的笑脸。

鸣仔、花荼、大俊、方海、小米……

正当阳烈回忆着和伙伴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极为克制,然而在寂静的屋内仍然异常清晰。

脚步声最终停在门口,但等了许久,他也没能听到敲门声响起。

阳烈慢慢收起笑容,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向门口。

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一身装备齐全的猎户装扮,似乎正打算出门。

那人同样也是浓眉方脸,五官深邃,和二十五年后的阳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然而不同的是,男人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睡个好觉,眼窝深陷,眼圈发黑。

明明是四十几的年纪,他的头发却已白了一大片,再加上不修边幅的杂乱胡须,看上去更显苍老许多。

看到男人的瞬间,阳烈面色骤冷,一言不发地挪开视线,似乎并不想与之对视。

此人正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亲生父亲,也是他口中不愿直称其名的那个男人,阳鼎天。

阳鼎天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表情略显不自然,龟裂的嘴唇上下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阳烈目光转向眼前这个他本应唤作“父亲”的男人,心里却毫无波动,神情淡漠地问道:“有事吗?”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就仿佛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算下时间,父子俩之间上一次对话,已经可以追溯到大半年前的那次争吵了。

原本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遇上叛逆期有些长的少年,和性格古板脾气暴躁的爹,矛盾就这样爆发了。

这些年来,同样的事情早已在这个屋子里发生过无数次。

尽管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但两人都是各过各的,就好像除了自己以外,屋子里就只剩下空气。

仿佛有一道巨大的天堑横跨在父子俩中间,两边是不同的世界。

阳鼎天迟疑许久,才从嘴里艰难地吐出字来,“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空,我……”

话还没说完,阳烈就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道:“没空。”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些烦躁,不知道是因为某人又忘了他的生辰,还是因为今天还是……

娘亲的忌日。

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某一瞬间,阳烈心里忽然一颤,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的念头。

鬼使神差间,在他的脑海深处,某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被触动,渐渐清晰。

娘亲离开人世的那天,当时还年轻的男人死死抓着娘亲的手,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头上乱糟糟的头黑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大片,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彼时尚且懵懂的阳烈站在床的对面,虽然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但他心里仍然有些害怕,只是无助地牵着娘亲毫无温度的手。

他那茫然无助的眼瞳里,倒影着一张麻木而枯槁的面孔。

男人的眼神黯淡得没有一丝光彩,空洞而呆滞,仿佛藏着无边无际的悲伤与绝望,像是被人抛弃在世界的尽头,将永远孤独地独自一人走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娘亲的忌日,与她有关的记忆自尘封中潮水般涌出。

阳烈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心,于是向男人解释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村里有几个伙伴……约我出去聚一聚。”

不过话刚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不能心软,坚持了这么多年,你要主动放弃吗?

自从娘亲死后,阳鼎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体里好父亲的那一面,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副脾气暴躁的躯壳。

这就苦了失去娘亲庇佑的阳烈,凡是他做事稍有不顺意,轻则谩骂,重则挨打。

刚开始,阳烈还默默安慰自己,觉得父亲心里难受,自己忍一忍就算了。

可是后来,随着他慢慢长大,**岁时跟着阳鼎天开始学习狩猎。

刚开始学习,谁能不犯错,可在阳鼎天看来,这就是不行!

每犯一次错,他就要挨一顿毒打,就这样,他挨打的次数与日俱增。

彼时本就处在叛逆期的阳烈,心里因此开始滋生不满,再加上心里对娘亲去世的芥蒂,不满慢慢演变为恨意,每次一挨打,恨意就加重一分。

后来,随着他慢慢熟悉了各种狩猎技巧,挨打次数也逐渐减少。

不过多年来阳烈心里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如同大山一般不可撼动,父子俩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冷漠。

直到两年前,他自认自己的本事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索性同阳鼎天分开狩猎,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整天待在一起心里有疙瘩。

这样一来,原本父子俩之间就不多的交流,自然就变得更少了。

再加上阳烈刻意选择错开作息时间,连吃饭都是各吃各的,所以尽管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父子俩却基本上一天都见不到一面。

像刚才那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阳鼎天听到这话,身子剧震,眼神不由得一亮。

他似乎是受到了激励,略微僵硬地翘起嘴角,干巴巴说道:“其实爹……我是想问一下,你今晚有没有空,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个饭了。”

他顿了顿,似乎并不擅长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继续道:“而且今天是你的生辰,也该庆祝一下,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成人礼,到时候……”

“没兴趣!”

阳烈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回绝道:“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礼物!”

不谈生辰还好,一谈起这个,阳烈心里就像是针扎般不舒服。

这么多年来,阳鼎天似乎已经遗忘了娘亲忌日这一天,同样也是他的生辰。

从六岁开始,对方就从来没有给阳烈好好庆祝过一次生辰,更别提生辰礼物了。

满怀期待的阳鼎天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僵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屋内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阳鼎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高兴些,装作不在意地说道:“那就不吃饭,但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你小时候不是很想要……”

“我说了,我不!需!要!”阳烈一字一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没什么事的话,就这样吧,”他毫不留情地甩手关门,结束了这场时隔半年的父子对话。

关上门后,阳烈将后背倚靠在门上,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心思细腻而敏感的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对方话语中的示好。

只是阳鼎天这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慈父形象,让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不知如何面对。

他从心底抗拒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这种他曾经及其渴望拥有,然而却在一次次失望中慢慢失去期待,直至死心,不再奢求的感觉。

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想得到我的原谅吗?

简直可笑!

有些东西一旦迟到,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想到这,阳烈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息,神情也恢复冷漠。

屋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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