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世纪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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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然,你舅舅没事吧?”晚上孙继刚照常靠在床上斜躺在那里看电视了,他边看着边问坐在一旁逗弄孙思远的孙荣然。
“阿爹,幸亏我们送的也快,舅舅还是有救心的,就是他左侧的肺爆破了,吸进去的气全都漏掉了,所以他感到气急胸闷,因为氧气根本供应不上的。幸好右肺还能勉强支撑他生命需要的一点氧气,才让他坚持到了医院里的。”
孙继刚也是很奇怪的问道:“啊?还有这种事,肺会爆破的?这我倒还没听说过。这肺爆破了,不是没用了吗?那以后怎么办?”
孙荣然便简单地把医生的话给重复了一下:“嗯,阿爹,你看到过气球吧,气球如果完好,能够被吹得很大,但气球如果有漏洞了,那再怎么吹,气都漏光了,气球就萎缩成那么小的一个褶皱而干瘪的圆球,肺也是这样,和气球差不多,医生就是这样说的。”
“哦,你这样一说我倒也能听懂了,原来肺和气球差不多,不能有漏洞,有漏洞这气肯定也是要漏掉的。那你舅舅现在怎么在呼吸呢?”
“我们到了医院里,医生便让我和祖璋叔两人抱着他的头和脚,在急诊室里就马上手术的,医生给他插上了人工呼吸机,他便缓过气来了。”
“那他以后的肺还会好吗?总不能一直靠人工呼吸机的啊!”
“是的,阿爹,医生说了,等他自己的肺那个漏洞长好了,能够自主呼吸了,就撤下呼吸机的。”
孙继刚接着又有点感慨地说道:“那倒还好,这肺还能自己长好倒也好的,唉,你这舅舅家也只有他像看牛一样的看着你那个舅妈和表哥表嫂他们了,好在他现在的孙子还是很聪明伶俐的,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孙荣然却对孙继刚劝说道:“嗯,阿爹,医生说了,舅舅的肺是烟抽得太多了,我想你是不是也要注意的,别抽那么多的烟,对身体不好的。”
“哦,他是烟抽坏的?也未必是吧?你看我们村上几个长寿的可都是一根旱烟管抽到死的,以前我们大墙门外你的那个远房叔祖,就是那个娶了两个老婆的叔祖,他可是每天离不开那根旱烟管的,还不是活了八十多,我们孙家他也算是长寿了。命里犯着的,医生总是要说出个套路的。阿爹没事的,你看阿爹的身体可是一年不吃一颗药,也不去挂一瓶盐水的,没事的。再说了,阿爹也没什么嗜好了,酒又不会喝,就抽点烟,可也得让我能够找点减压的道道。”
孙继刚的话让孙荣然感觉也没什么理由可以剥夺了父亲唯一的消费习惯了,毕竟他也知道父亲这些年头过来其实都是靠一根烟帮他解决了多少的苦恼和郁闷的,也是那一个烟让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的岁月。
此时走进房门的孙荣平在门外听到孙荣然和孙继刚的对话,便也对孙继刚劝说道:“阿爹,不是要你戒烟,阿哥的意思就是让你少抽点,毕竟烟往肺里面去了,什么尼古丁,烟焦油等这些有害的东西也往你肺里面钻的,到时候真的出问题就来不及了。”
孙继刚不禁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们都反对我抽烟的,以后啊我少抽点,你们也别担心的,我这身体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阿爹,我们还是小心点好,你的身体若真的出了问题,我们真的要急死了。”孙荣然还是担心地说道。
“没事的啦,思远,你说是不是,爷爷还想看着你讨老婆呢。”孙继刚便向孙思远拍拍手,让孙思远坐到了他的身边,逗弄着孙思远,扯开了话题,“我有这么乖的孙子,自然还想多活几年呢!”
孙思远在孙继刚身边只顾着自己低头玩着孙继刚给他买的玩具,嘴巴里只是嘟哝着:“爷爷不能死!”
“哈哈哈,我家思远也怕爷爷死啊,爷爷咋会死呢,爷爷可要看着思远长大呢。”
孙继刚开心地笑着,然后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们没必要老是担心我的身体,我现在只担心着你奶奶,她现在也还是身体很好,除了不能下地走路了,但胃口似乎还是很大,整个人的气色也很好,估计这寿命能活到九十多了,阿爹就是也得给她准备着一笔钱的,让她能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出殡,你爷爷去世的早,连坟墓都是临时做的,靠着你那个大姑婆家的公公的坟做着,他们家立了墓碑,你爷爷奶奶的坟连墓碑都没钱立的,这几年我原本也打算给你爷爷奶奶的坟上立个墓碑,但考虑到你奶奶年纪也八十多了,等她入土了再立算了。”
“阿爹,这些事都到时候可以弄的,眼下就是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眼看着也快到年底了,我想把奶奶接回家,毕竟在表哥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想家的。我现在是去一次她就问我一次什么时候接她回家。”说道了祖母,孙荣然便将话题扯到了祖母的事上。
孙继刚也点点头说道:“嗯,你奶奶的确也该接回家了,这段时间幸亏有你姑妈照看着你奶奶,我们才能全身心扑在厂里完成集装箱任务的。你奶奶既然也已经和你说了想回家,那这个礼拜天就去把她接回来吧。”
祖母很快就被孙荣然接回了家里,年纪大了,本就不想在外面多住的,好在这段时间她也感觉家里的事忙,她在家里也只有添忙添乱的。孙荣然经常能来看她,也让她安心在孙继芳家住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荣然把她接回了家,她有点抑制不住的喜悦,一进家门,就让荣然把她放在下面的藤椅上,她要在下面坐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曾孙,看看自己的孙媳妇。
孙荣然让金舒薇和孙荣平两人也将祖母的床给好好整理了下,铺上了厚厚的垫被,在去接祖母之前,他就让她们两人把祖母的被子和垫被这些都好好地晒了下。
随着祖母回到家里,一家人很快便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
二十一世纪的起始之年不仅仅是孙继刚家里的变化大了,整个浦沿镇的变化也在加速中。进入新世纪后,镇里的企业兼并和转制步伐也迅速加快了,似乎胆子更大,步子也更快了,在这个世纪之交的开局中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但镇办企业的转制已经是箭在弦上,一切不利于转制的资产和负债都在一个个的被剥离。
工业化要大发展必须要抛弃一切不利于转制的因素,这其中就包括着像孙继刚他们这些镇办企业的残疾人员,企业转制必须要处理掉这些企业包袱,这个冲击对这些为企业发展出过力而为此残废了的人员自然是很难接受的。
“喂,你好,你是孙继刚吗?”
正在厂房里面帮着职工做点下手活的孙继刚突然接到了这么一个电话。
“嗯,是的,请问你是哪位?”孙继刚很平静地问道。
“哦,我是浦沿镇工办的,我姓韩,是工办副主任,我现在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到镇政府的二楼办公室参加一个镇里的会议,你能想法安排好时间来参加吗?”
镇工办打电话叫自己开会,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自己也从未和镇里官方打过什么交道,难道是自己现在办厂的事?孙继刚也未及细想,觉得既然是镇里工办打电话给他开会一定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了,便在电话里答应道:“嗯,好的,我明天九点一定来参加会议。”
既然答应了去参加会议,孙继刚第二天早上将厂里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以后,八点钟便从厂里开出去镇里了,他不想会议迟到,宁可早点到,等会议开始的,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会场里稀稀拉拉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了,孙继刚发现他们都是或者缺胳膊,或者像他那样缺只脚的,有几个是他认识的,一起参加过区里的残联成立大会,他们向孙继刚点着头招呼着,孙继刚也向他们打着招呼。
“老孙,你也是镇里打电话给你?要你参加会议?”
“是的,不知道是什么会议呢?”孙继刚回答着走到那几位身边坐了下来,此时他才看到会议室那个Zx台正上方挂着一块横幅,上面写着:浦沿镇镇办集体企业转制工作促进会议。
难道今天这会议是镇办企业转制会议?但从陆陆续续进来的所有人中看到的都是有残疾的人士,感觉更像是残疾人会议。如果是残疾人会议,那挂这么个横幅又有什么意思呢,跟残疾人会议压根扯不上关系的。
孙继刚有点疑惑,他又在想会不会是镇办企业转制促进会议刚开过,这横幅可能来不及撤下了,就还挂在那里了。但从身边这几位的讲话中似乎都是镇工办或原先他们的镇办厂打给他们来参加这个会议的。
“老孙,我听说我们这些镇办工厂都要被卖给个人了,我们这些原先在拿企业工资的残疾人员也都要一次性被处理讲断了,大家拿一笔钱和原先的单位不再有任何关系了。”坐在孙继刚身边的一位年龄和他差不多的残疾人员似乎知道这次会议的内部消息,低声和孙继刚说道,“你觉得如果讲断了,我们该怎么办?”
孙继刚认识这个人是镇办水泥厂的职工,姓许,就因为在水泥厂的进料机上出了场事故失去了一整只脚,在大腿的齐根部被截去了,连装假肢都麻烦,所以他全年纯粹就是靠一根拐杖在帮着自己走路了。
孙继刚便问道:“老许,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嗨,这镇办水泥厂要转制给我们村里的傅兴国的,他家就在我家边上的,有时候和我经常唠上几句的,所以我知道这个厂要转让给他了,而我们原先水泥厂的这些残疾职工也一并让镇工办集中给处理的,这可是他告诉我的,绝对不会假的。而且他还告诉我所有全镇的企业都要转制成私营了,所有的残疾职工也都要这样处理的。就是一次性讲断给予一点补贴,从此以后便不再是这些企业的职工了。”老许似乎怕其他人都听到这个消息,压低着嗓门跟孙继刚说着。
“哦,看来我们成了他们的包袱了,现在要把这个包袱给甩了。”孙继刚也开始明白叫他开会与这个横幅的关系了,看来这个事情也的确是真的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们怎么一个讲法,这一次性补贴会给我们多少钱了?”老许依然还在想着这个事情。
“只能到时候看了,走一步算一步了,现在看来镇里也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这些残疾人员给甩了。”孙继刚只能这样对老许说道。
会议室里已经慢慢坐满了二三十个残疾人员了,他们都在低声窃窃私语着,等待会议的召开,但大家似乎也开始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了,有几个不时高声地表达着愤怒:“我怎么可能让他们给我这样的结果,这企业在创办的时候我年纪还是那么轻,就把自己这一生交给了这企业,现在倒好,说把我赶走就赶走了,他们又出过什么力了!这些卖田卖地的败家子!”
也不时有人在劝说着他:“好了,不要那么激动了,有什么用?你胳膊再粗能拧得过大腿,人家可是要什么有什么的,我们一个小老百姓还能斗得过他们?我们横竖都只有接受的了!”
“接受?我来开屁的这个会议,理会他们干嘛!走,我才不参加这个屁会议呢!”那几个激愤的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人了,但却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
“既然来了,我们就坐下来听听,看他们给我们怎么一个说法,你们咋这么心急的,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的,你以为你不参加会议人家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到时候工资还不是人家发给你的,到时候人家只要不发给你工资了,你还不是得找他们了?”
刚刚还愤愤地表达着心中的不平的这几位听到这几句话似乎一下子蔫了,他们不声不响地又坐了下来,嘴里叹着气:“唉,说到底,我们的命被人掐着,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他们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和绝望,会议场一下子静了很多,只有几个人还在小声私语着,但都是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他们似乎都有了世界末日来临的神情,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只有一声声的长吁短叹让这个会议场还有点生命的迹象了。
会议场上的那口钟似乎也死掉了,老半天依然还指着那个八点三十五分的位置,它的确是死掉了,那跟秒针压根没转过一圈,这个八点三十五分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八点三十五分了,谁也不清楚,也许还是上个世纪的最后几天的八点三十五分了。钟可以用罢工来抗议时间的流逝,但人却不能,人还得活下去,不能停在上个世纪来和时间抗争的,除非你愿意和这钟一样的死了。
会议场上已经被烟熏得有点不是人间的味道了,不会抽烟的也愿意接受这种腾云驾雾般的麻醉了,这世界还能有什么让自己可以将心中的郁闷散去了,也许这几根烟能让自己上下通气了。
孙继刚向身边的几位递了几根烟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根慢慢抽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那块老钻石手表,九点似乎已经超过了两三分钟了,这会议也该开始了,自己坐在这里也简直是浪费时间,听着一大堆的抱怨和愤怒,弄得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倒不如还是自己厂里多干点活实在的。他真的也好想离开这地方,管它什么转制不转制的,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但是既然来了,他也只有耐心等这个会议开了,也想弄明白这镇工办到底会给他们这种原本已经残疾了的人员怎样一个处理结果的。
烟又一次抽到了过滤嘴的位置,孙继刚明显感觉到夹烟的两个手指头有点热得发烫了,那是这根烟已经快烧完了的信号,在以往,他早就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新的香烟准备接上了,但今天他似乎也不再有兴致抽了,这么多人抽烟,他只要在空气中随便一撩手就能将那烟味往嘴巴里送一点的,和人家分享就够了。嘴巴倒是有点渴了,他想起了自己的茶杯忘在了那残疾三轮车里了,就是走上走下有点麻烦,算了,还是忍忍吧,反正这种会议也快的,只要听完就走,也没必要多停留的。
随着几声干咳声,会议场门口总算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头里的一个手里拿着一本中间夹着一支钢笔的笔记本,四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头发倒梳理得油光铮亮的,一边倒地往后掠着,仿佛是台风天后倒伏的水稻,只是那末端没有丝毫的谷粒看见。唯一露出的脸上那皮肤似乎比女人还水嫩,那种胶原蛋白的弹性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在他微胖的身上,只要轻轻地走路都能因为震动而让皮肤一弹一弹的。那双皮鞋擦的倒是可以和头部那一头乌发相媲美,也是黑的油光铮亮。整张脸都是一副踌躇满志的官型脸,两眼放着慑人的眼神,似乎这会议场就得听他的。
走在他身后的倒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点,和孙继刚年龄差不多的一个中等个子男人,穿着倒是很朴素了,剪着寸板头,显得干练而成熟,但那头发已经夹杂着不少的花白了。脸上的皱纹明显是经历过风霜刻下了,脚上也只是简单的一双布鞋,这两人似乎是两个世纪的人,一个已经跨入了二十一世纪,一个似乎还停留在二十世纪。一高一低的走入会场,却也还是能镇住会议场里的骚动的。
他们的咳嗽声似乎是一种威严的哨子声,会议场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窃窃私语声,不约而同将目光聚焦到他们的身上,看着他们走到Zx台正中的那几张铺着台布的桌子前,拉开放在桌子下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年纪大点的打开了桌子上的话筒,不时地对着话筒:“喂,喂,喂喂喂。”了几下,又用手掌拍了拍话筒,音箱里传来了他拍打话筒的“噗噗”声。
年纪轻点的似乎是点名一样的将目光缓缓地从左到右,又从远到近地扫视了下会场,发现人数基本都差不多了,坐在那里露着一丝不易让人发觉的满意的笑微微点着头。他的确是在点名了,他担心的会议到会率不高的事看来是不存在了,只要人员都能到齐,这个会议本身就是一次胜利的会议,成功的会议了,至于会议的结果怎样那还不是坐在这个Zx台上的自己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