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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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坤厚陵大祭结束后,已值下午时分,完颜雍旋即下诏令,命参与大祭的文武百官、诸王、诸方外使,先行回返中都城,而皇太子完颜允恭及其嫡子完颜麻达葛(即后来的金章宗完颜璟),则随他暂留于山陵之前,今晚于磐宁宫中为昭德皇后守夜一晚,作最后的祈福。
于是,得到诏命的百官、亲王、诸外使们虽觉诧异,但转念一想,陛下与故昭德皇后帝后情深,而太子允恭又乃昭德皇后唯一的儿子,完颜麻达葛亦是其唯一的嫡孙,这祖孙三人,想单独于昭德皇后的陵墓附近再行守陵一晚,也实是人之常情,帝王之家亦然也。
因此,百官们虽心思各异,亲王们虽各自警觉,诸方外使虽也对今日大祭最后到来的精锐甲兵,为那山呼的气势而啧啧称奇。各类的情绪之中,参与大祭的人们,在跟随金帝车驾回返至陵门外的磐宁宫前时,最终他们还是纷纷先行离开了。
最后,只剩金帝完颜雍,太子完颜允恭及其嫡子金源郡王麻达葛,并及带有一千侍卫亲军的禁军大将乌延查剌,以及只留一千陕西精兵在侧的夹谷清臣(其余来山陵参与镇压叛贼的陕西兵马,则受金帝之命,夹谷清臣因之遣心腹部将,统帅剩余的三千七百余兵马,监视着百官,先行回中都屯驻去了),在磐宁宫外停留了下来。
一到磐宁宫,侍卫亲军和精锐陕西猛安便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了起来,而后乌延查剌手持铁锏,昂然立于磐宁宫大殿之外,亲自带兵把守。只有金帝完颜雍、太子完颜允恭、皇孙完颜麻达葛,以及执长刀、配硬弓护卫在侧的夹谷清臣四人走向了大殿,以金帝完颜雍居首,四人自磐宁宫前十余级石阶上缓步而上,片刻后,便由殿外的侍卫亲军打开了殿门,随着四人抬步而入,殿门随之紧闭。把守殿外的侍卫亲军也好,陕西精兵也罢,尽皆从殿外散开十数步,如此作为,是不准有人靠近大殿,更不准有人窥视此间的皇家密事纷争,包括他们自己在内。
磐宁宫大殿内,空旷而烛火通明,历代大金先祖的画像、神位在宫中亦有悬挂,而当完颜雍等四人来到殿内时,便看到,赵王完颜永中独自跪在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画像之前。
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完颜永中未曾起身,他只是端端正正的像金太祖画像再度行了五次叩拜大礼,而当脚步声将要到他身后十余步时,他才默默起身,淡定的转过了身来。
完颜雍待他拜完太祖画像,直接开口喝问永中说:“实鲁剌,你欲弑君父,还有何面目跪拜太祖神像?”
而不料完颜永中却一改往日在完颜雍面前的谦卑恭敬姿态,他肆意大笑着回道:“太祖以兵立国,同样是造大辽的反起家,若他在,必不会怪我!而爹爹您今日,于大金天下大兴文教,虽也有意维持我女真旧俗,但终归是用了许多汉人典章,染了汉人风俗,使我女真兵马日渐衰颓,不复当年太祖时气吞山河之勇了,爹爹您一心只想做个守成之君,没有灭亡天下诸国的志向,而更可恨的是,您所选的太子允恭,也一样崇尚儒雅,失了我女真血气,也一心只想与宋、夏诸国相安无事而已,他也只想过太平日子,而全无尽取天下之心!如此之下,不出三十载,太祖之业必衰,外患将大起矣,我身为太祖子孙,怎能坐视?你们不进取,就由我来进取!爹爹你老了,允恭又太过仁厚迂腐,他不配坐那把龙椅!”
大胆!夹谷清臣一声爆喝,直欲当场拔刀。
完颜雍挥手止住了将要上前擒拿永中的夹谷清臣,他在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时,却是并未龙颜大怒,而是凝视着自己的庶长子,摇头叹道:“竖子何其狂悖也,当今之世,我大金之南,有宋主昚励精图治,其平反名将岳飞之案,整顿吏治、裁汰冗官、严惩贪腐,宋国在此人治下,俨然大有中兴气象,其国内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此非天不亡宋耶?须知宋祚绵长,自宋太祖后两百余年,其国虽屡遭外敌,然终不能灭亡之,我大金前有太宗伐宋,后有梁王宗弼搜山检海,却终不能彻底亡了宋人社稷!海陵暴虐,不知大势人心,一意南伐,终而落得身死长江之畔!以此故,大金若要灭宋,非数代君主殚精竭虑、勤修内政,而后静待宋人国内自乱、赵氏尽失人心之机,方可以大兵南下灭之,如你这般野心勃勃,心性操切,如何能在一代之内灭亡宋国?!而其余西夏、高丽诸国,大体恭顺,其主皆未失德,何能以兵讨之?难道,你是要让我大金兵马千里远征,大损军费而将士枉死边地吗?!”
完颜雍所言,完颜永中并不认同,他依旧冷笑相对:“爹爹不过是在给自己安享治世而寻找理由罢了,所谓时势造英雄,而英雄亦可造时势!我完颜永中若得大位,必能造出伐宋之机,如何能枯坐等待呢?爹爹,灭宋而统一天下,数代太久,一代足矣!”而后他又看了看完颜雍身侧的完颜允恭,继续愤恨质问道:“再说了,我有什么比不上允恭的?他只会读书习文,弓马本领亦是平常,而我二十岁时就已跟随大军,平定移剌窝斡之乱和抵御宋人北伐!我的军功难道少吗?是,我读的汉人经史不多,但却也熟读各类兵法,并能以之用于实战,何况,近些年来,我也稍稍涉猎了经史,我以为不必精研,能开阔眼界就足够了,难道皇帝就要学富五车不成?为何大位不能传给我?难道就因为我非乌林答氏那个女人所生,就因为我母亲乃是渤海人?!”
“逆子!”完颜雍听到完颜永中如此诛心质问,又如此直呼乌林答氏名讳,气的手指着他,大喝打断道。
“夹谷清臣,给我将他——”
继而,还未待完颜雍吩咐夹谷清臣上前擒拿永中,完颜永中便向后闪退数步躲避,而后他大笑道:“不必爹爹动手,今日爹爹至此,可知我事败矣,我自行了断便是!”
随后,便见完颜永中自大袖中突然摸出一把匕首,而后他双手握住匕柄,直欲往自己的胸膛中而刺!
“永中,勿做傻事!”此时,却是一侧的皇太子完颜允恭动了,这位太子生性仁厚,往日里与永中兄弟之情颇深,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永中谋反,甚至以为他的这位兄弟是一时糊涂或是突然中了邪什么的。所以,他的眼睛自进殿后,就一直关注着永中的举动,此时他在看到永中欲自尽时,心急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却是抢先一步冲到了完颜永中的身前,欲从永中手中夺下匕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眼见他冲到了自己身前,完颜永中手中的匕首却猛地抛起,转瞬间凌空换了方向,由原本对准完颜永中的胸膛,而变成了对准允恭的胸膛。
“太子小心!”夹谷清臣一时大呼,他的脚步终究慢了那么一点。
“允恭!”完颜雍一时惊怒。
而完颜永中不愧是少小从于军旅、精熟武艺的亲王,他在一个换手之后,将匕首瞬间对准了完颜允恭,而下一刻,即使完颜允恭尽力闪躲,但完颜永中手中的匕首还是插入了允恭的胸腹之间。
当匕首插入之时,完颜永中来不及拔出它,就被随之追上的夹谷清臣给一脚踹出了数步之远,当即他便吐血爬不起来了。
“允恭!”完颜雍此时再也顾不得帝王仪态了,他几步扑到了这个他最喜爱的嫡子面前,跪地抱住了倒下的完颜允恭。
“爹—爹,永中,勿杀之,勿杀——”嘴角流出鲜血的完颜允恭只来得及说出这断续的几个字,便因疼痛彻底晕了过去。
“爹爹!”此时,完颜麻达葛亦是冲到了允恭身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一脸惊慌,眼中带泪的呼喊着自己的父亲。片刻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被夹谷清臣擒下的永中,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位大伯的仇恨,若不是完颜雍阻止,他恐怕就要亲手拿刀去捅永中了。
完颜麻达葛在心中暗暗发狠,完颜永中,你敢伤我爹爹,今日杀不了你,将来我必要让你付出代价!
因为允恭受伤,而殿外恰有留守磐宁宫的医官一人,完颜雍随即速招其入殿,医官为允恭紧急诊治了一番后,便确定匕首在胸腹之间,未伤及要害,因此,医官便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再以烛火烧热的刀子贴于刀伤处止血,而后再将磐宁宫中,上好的金疮药拿来为完颜允恭敷上,随之再以洁净的白布包扎好伤口,最终由夹谷清臣将太子缓慢的放在了殿内柔软的床塌上。
“陛下,太子之伤不算深,亦未中要害,然仍需静养半载,期间不可过度劳累,不可骑马,以防伤口开裂。”医官擦着汗,拜倒回禀完颜雍道。
“呼!你退下吧,找门外的乌延查剌将军领赏,但是,今日你看到的,敢外传半字,必诛九族。”完颜雍坐在榻边,长出了口气,而后又淡淡的对那医官道。
医官惶恐再拜,应命悄然而出了。
这一夜,完颜雍都未入睡,他的孙子完颜麻达葛也守在允恭的榻前,待到第二日上午,允恭方才醒转。
其后,完颜允恭执意起身,他脸色苍白的强撑着,自己走出了磐宁宫,他用尽力气,才堪堪的不失仪态的上了马车,而后完颜雍车驾再度起行,速度放得极慢,至第三日清晨,才回到了中都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