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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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远县衙偏厅,烛火通明,夜宴之上,已然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看着,这场旨在招待耶律阿海以及蒙古、克烈、乃蛮、汪古诸部使团的宴会就要结束了,直到此时,宴会的气氛都是大体和谐融洽的,虽然吧,帖木真仍旧看着坐在他对面不远的塔塔儿痞子纳兀儿不顺眼,因为他总以为这家伙今天看着他的笑容更加邪性而富有深意了,那感觉就好像是,帖木真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将死之人似的,好像这家伙的笑意中还夹杂着几许怜悯的目光。
这就让帖木真感觉到极其不爽!好几次,当这种目光投来时,他都忍不住想要伸出大脚冲上去踩烂对方的脸,但最终,帖木真还是假笑着忍了下来,他心中暗自盘算着,等出了柔远县后,就找个机会好好的爆锤纳兀儿一顿。
就这样,眼看宴饮气氛已至**,高县令就要相请耶律阿海来个总结,继而大家最后再提一碗酒就结束时,偏厅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十数人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声音,快速往厅内而来了。
于是,包括帖木真在内,众人的目光瞬间就往厅堂敞开的木门处望去了。
只见一名披黑色貂皮斗篷,着一身厚实札甲的壮硕男子领头朝着厅内走来,而他的身后,则亦有十余名披甲军士挎刀跟随,这些军士在走到偏厅门槛附近时,便停住了脚步,他们迅速分为左右,昂首立在了厅外守护。
只有一个稍显圆润的矮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什么,紧跟着领头的壮硕男子进入了偏厅。
这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壮硕男子约莫三十出头,他一身酒气,有着络腮胡须的脸上通红一片,他虽大步朝前而来,身躯却稍显左右摇摆,显然,这家伙在来此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而跟在他身后,手捧着什么的矮个男子则紧盯着前面,生怕前方之人跌倒了似的。
“嗝!老高,听说朝廷天使来了,诸部的使者也到了,我来看看,都来了啊,好,来的好!”这位走到偏厅正中的壮硕男子打了一个酒嗝,先是指着高县令点了点,而后摇摆着身子,用他那双不大的醉眼,将帖木真在内的诸部使者都环绕着打量了一遍,醉醺醺的大声道。
高县令先是快速的看了耶律阿海一眼,而后又扫了扫左右下首而坐的帖木真等人,继而他猛地起身,快步行至偏厅正中,他一把扶住了那名醉酒的壮硕男子,向着众人尴尬的一笑,介绍对方道:“呃,耶律大人,诸位外使,这位便是我柔远县的驻军军将,管押万户兼猛安——纥石烈鹘眼将军。”
纥石烈鹘眼么,这个酗酒的络腮胡子,就是木华黎的仇人了?听到高县令的介绍,帖木真目光微聚,再次打量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壮硕男子一眼。
“纥石烈将军,这位是朝廷天使耶律阿海大人,其后则为萌骨、北阻卜、粘拔恩、汪古诸部使者皆在此了。”高县令接着又向纥石烈鹘眼快速介绍众人道,他生怕对方现在就当场醉晕过去了。
“滚开!不用老高你这书生来扶,老子的酒量,离醉倒还远着呢!”纥石烈鹘眼见高县令扶着他不放,遂粗鲁的一把推开了对方的手,暴躁的骂了一句,而后,他又以醉眼盯向上首的耶律阿海,用手指着嚷嚷道:“耶律大人?契丹人?你,老子怎么觉得你如此眼熟呢?嗯?”
耶律阿海端坐不动,就看着下方的纥石烈鹘眼耍酒疯,他面上微微一笑,淡淡道“呵,曾同在中都为官,但纥石烈大人的名声大,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礼部的小官呢。”
“不对!我,我一定见过你,礼部?契丹人,老子想想,想想。”纥石烈鹘眼摇摆着大步上前,离上首的耶律阿海又近了几步,他甩了甩头,努力睁开双眼又打量了阿海几次,继而,他猛地用手指朝着几步外端坐的耶律阿海重重的点了点,粗鲁的大笑道:“契丹儿,老子想起来了,你不错!去年朝廷在中都组织在京文武百官参与射柳,你小子,竟能在我一众女真豪杰中侥幸突出,夺得第三,可惜,比起我大哥纥石烈执中的箭术,你还是射艺不精,输给了他啊,哈哈。”
“令兄乃东宫旧人,箭术自然精湛,我所不及喽。”耶律阿海毫不在意,反而平静的回道。去年的那次射柳,纥石烈执中得了第二,而他则是第三名。其实,他当初是故意输了的,目的就是为了藏拙,不想太过耀眼,在官场上遭人嫉恨罢了,原本,以他的箭术,别说是第二,拔得头筹亦无不可。
“哼,你这个契丹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纥石烈鹘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稍合住!把,把我今日在草原上猎得的狐皮拿上来!”紧接着,纥石烈鹘眼醉醺醺的微微扭头,朝着身后的矮个男子大喊了一声。
随即,帖木真看到,那名在纥石烈鹘眼身后跟着的矮个中年男子,便麻利的快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几张狐皮恭敬的递到了纥石烈鹘眼的面前。
只见纥石烈鹘眼的大手随便一抓,从稍合住捧着的狐皮中拿了两张红褐色的狐皮出来,接着,他将狐皮朝着上首的耶律阿海猛地一扔,继而大笑道:“契丹人,念你为我大金忠诚出使,本将高兴,今日狩猎所得的狐皮,就赏你一份好了!”
县衙之内,此人竟敢如此嚣张跋扈!这如何能忍!帖木真眼看纥石烈鹘眼耍酒疯愈烈,竟敢公然侮辱耶律阿海,他的拳头也不由地捏紧了,玛的,连自己都忍不住想打这络腮胡子几拳了,何况是耶律阿海?
但此时,上首的耶律阿海却生生的忍住了,他依旧眼带笑意,甚至还及时的一把接住了朝他飞来的两张狐皮,并仔细的抚摸打量了一番,接着,他看向纥石烈鹘眼,平和道:“呵,此狐皮甚好,既然纥石烈万户诚心相送,本官就笑纳了,说不得,用它们做件斗篷,我亦可在中都狐假虎威一番了呢。”
“什,什么狐、狐假的,你这家伙,像个汉人一般拽什么文字,老子听不懂,也不爱听,两张狐皮,你这个契丹人拿好便是!”纥石烈鹘眼烦躁的摆了摆手,或许是真醉的厉害了,他显然没能听出耶律阿海用成语嘲讽他的深意。阿海意在暗指,你纥石烈鹘眼不过是仗着兄长纥石烈执中在中都的权势,所以才能如此嚣张跋扈的活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是,纥石烈鹘眼乃一介武人,汉话水平一般,他这个女真人,只能听懂一般的汉文罢了,至于成语之类的汉家典故,还是有些难为他这个粗鲁的女真武将了。
接着,纥石烈鹘眼又指着稍合住,让他从手中捧着的剩下的狐皮中,拿出几张,分别给了在下首左右端坐的帖木真、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纳兀儿各一张皮子,并大咧咧的说是赏给帖木真他们的。
帖木真、桑昆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因为看到耶律阿海作为朝廷使臣,都能忍了纥石烈鹘眼的跋扈,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猜到了眼前的这醉汉必然是背景深厚,何况在金人的地盘上,还是少惹事为好。于是,帖木真他们几人,也都纷纷强忍着气,面无表情的将狐皮收了下来。
而此时,看到纥石烈鹘眼如此跋扈作为,高县令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的心中暗自发苦,想着耶律阿海回到中都后,说不得就要因为纥石烈鹘眼目无朝廷使臣,参上对方一本了,到时候,自己作为柔远县令,又是宴会的组织者,是否也会受到牵连呢?唉,自己真是倒霉呐,怎么就偏偏与纥石烈鹘眼这家伙同在一地为官了呢?
纥石烈鹘眼看众人都收下了自己的“赏赐”,心中就更为得意,他满脸通红,身子摇摆的更厉害了,显然他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他大声让稍合住拿酒过来,他还要在这偏厅内再喝上它几坛才能尽兴。
而稍合住则小心的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道:“万户,您金贵的身子要紧,依小人看,今日就喝到这儿吧。”
“屁话!稍合住,你这奚人降将、小小谋克,有什么资格来管老子,嗯?!快去,把老子的好酒从府中取来!”纥石烈鹘眼非但不听,反而晦气的指着矮个的稍合住破口大骂道。
此时,纥石烈鹘眼越看稍合住越不顺眼,玛的,老子堂堂女真贵种,怎么就跟稍合住这个移剌窝斡的余孽、降将搞在一起了呢,真是晦气!
都是御史台那帮子文官陷害老子,哼!要不然,老子也不会被贬出中都,在柔远这鸟县城里窝着!纥石烈鹘眼越想越气,继而更想再喝几坛大酒,以缓解心中怨气了。
话说,三年前,纥石烈鹘眼因在净州捕杀移剌元戎这个“契丹反贼”有功,经其兄纥石烈执中的一番运作后,他得以顺利调入中都,任正五品鹰坊提点,虽然净州刺史也是正五品,他这调动看似是平调,但在中都为京官,又岂是在地方边境为官可比的?
须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入中都为官呢,因为中都才是权贵云集之地,才是大金真正的权力中心,进了中都,结识更多的权贵,得到更多被举荐的机会,让皇帝更能看到你的“能力”,如此,官才能升的更快,仕途才能更加顺利呐。
而纥石烈鹘眼所得到的这个鹰坊提点的职官,显然就是一个热门职位,鹰坊乃大金宫廷禁军——殿前都点检司的下辖机构,这就表示鹰坊是设在大金皇宫之内的,而鹰坊的职责,则是为皇帝调养鹰鹘、海东青等狩猎所用的猛禽,要知道,女真人出身白山黑水之间,部族乃渔猎起家,历代金主皆重视狩猎,所以对于鹰坊亦是极为关注,皇帝时常都会亲临鹰坊,以查看狩猎所用鹰鹘的驯养情况。
这就给了鹰坊提点这个职官,更多的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只要鹰鹘驯养的好,皇帝狩猎的高兴了,那么在选拔升迁的官吏时,难道不会更多的想到他吗?所以,才说鹰坊提点是一个热门官职呐。想当初,纥石烈执中为了给纥石烈鹘眼搞到这个职位,也是着实动用了许多人脉,辛苦运作了一番才拿下的呢。
而纥石烈鹘眼在当了鹰坊提点后,开始的一两年他还有所收敛,但到第三年,他眼见当今大定天子待人亲厚,一众鹰坊同僚、下属皆畏惧兄长纥石烈鹘眼的权势,所以,他便把嗜酒跋扈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开始在宫中上值时,就大肆喝酒,喝醉了酒后,还不时的殴打下属,而他的一众下属皆敢怒不敢言,这使得他更加肆无忌惮,并最终闯出了祸来。
一日,他又喝了酒,醉着酒就在鹰坊内查看几只新进从东北上京之地进贡来的贡物——海东青,他见一只白色海东青神骏,于是就想要用手抚摸它,不料这只海东青极有个性,却是用鹰嘴狠狠地啄伤了他的手,于是,纥石烈鹘眼在酒醉中恼羞成怒,他猛地一把捏住了白色海东青,将这只猛禽的脖子给生生地扭断了!
而后他还不解气,他又抽出腰刀,在这只已死的海东青身上一顿乱砍,继而又将之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双脚重重的踩在了海东青的尸体上,直至将它的羽毛都踩下了不少后,才停了下来。
这下他闯了大祸,因为这只白色海东青,是当今的大定天子新进喜欢上的狩猎猛禽,于是,有早已对他不满的人向御史台告密,御史台因之弹劾他,天子得知后震怒,本欲将他罢官下狱,还是他的兄长纥石烈执中因为有着太子东宫旧人的身份,请求太子及相熟的近臣代为求情说项,才最终保住了他的官位。
只是皇帝不想再看到他了,于是将他杖刑五十大板后,削官一阶,贬出了中都,他被外放到了柔远县,变成了一个从五品谋克。
而后,他的大哥又再度连番运作,让他适时的补了一个猛安的缺,并最终当了这个所谓的管押万户,纥石烈鹘眼在这小小的柔远县呆的很不开心,这里除了草原就是农田和老林子,哪里比得上中都城的繁华和好玩儿呢?
而此时,被纥石烈鹘眼指着鼻子辱骂的稍合住也很不开心,虽然他表面上躬着身子连连赔笑着,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苦涩难受,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恨意涌动。
纥石烈鹘眼说的对,他稍合住就是移剌窝斡的余孽、是窝斡的心腹、也是契丹起义军的叛徒。当年就是他稍合住背叛了移剌窝斡,背叛了轰轰烈烈的契丹起义军,他当年在战斗中被金朝大将纥石烈志宁所擒获,继而向纥石烈志宁投降,纥石烈志宁许给了他高官厚禄,承诺他,只要他假装回到义军中,能够引诱更多的人背叛移剌窝斡,最终擒获窝斡,就能戴罪立功,金廷就会给他做官封赏。
当年,稍合住眼看移剌窝斡的势力日渐衰退,朝廷大军又步步紧逼,所以,他心动了,他最终说动了另一个契丹大将、窝斡之心腹——神独斡,两人联合起来,反戈一击,将移剌窝斡擒住,并送到了金军的大营之中。后来,金人也没有食言,果然给了他官做,他被大定天子封为同知震武军节度使,这是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当他得到这个官职时,他还很是高兴,但金人显然没有让他继续升官的意思,作为契丹起义军的叛将,一个可耻的背叛者,金人怎么能放心的使用他呢,所以他在金朝的官场上处处碰壁,不得不时时小心,每一天都在害怕被人弹劾陷害,丢了性命。
他在背叛移剌窝斡后的二十年间,头发都有些白了,但还是局促在正五品的官位上,到处流转外地,却从未进入过中都一天,此后,就算他再小心,他还是被抓住了把柄,他在同知开远军节度使(开远军在云内州)任上,被人弹劾强买党项番部的马匹,虽然他极力澄清,但那些党项人一口咬定就是他强买马匹,所给价格还极低,最终,因为欺凌边部,不顾朝廷礼仪的罪过,他被削官流转,贬到了这柔远县,成为了一个永屯军的从五品谋克,永屯军,也就意味着,此生若再没有大的机遇,他就将老死在这柔远县内,再也没有了升迁和离开的机会了。。。。。
叛徒的下场,就是如此的凄惨么?
在面对纥石烈鹘眼的破口大骂时,有那么一瞬间,稍合住再度泛起了后悔的想法,若是当初自己没有被诱惑,没有抓来自己的主人移剌窝斡交给金人,今天,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
最终,稍合住还是默默的取酒去了,在纥石烈鹘眼耍酒疯的骂声中,他将酒取了来。
纥石烈鹘眼抱着坛子,就在县衙中大喝了起来,这场夜宴因为他的酒疯而变得尴尬至极,最终,在帖木真等人的注视下,纥石烈鹘眼独自连喝了两大坛后,就在偏厅正中倒了下来,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呃,诸位莫怪,纥石烈将军,这,这个乃性情中人,武将嘛,难免粗野,今日夜已深了,诸位还是快快回燕子楼歇息去吧。”眼看着纥石烈鹘眼醉倒的样子,高县令干涩的向着众人拱手道,此时,这位县令是一脸的苦笑表情。
“走吧。”帖木真率先大步而出,玛的,纥石烈鹘眼这家伙,活该木华黎要杀他,嚣张跋扈、当面折辱于人、绝非善类!他现在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家伙了。
随后,桑昆瞥了纥石烈鹘眼一眼,玩味儿一笑后,亦是紧接着抬步走了出去,而拜不花、阿剌兀思互相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摇了摇头,继而亦是带着人快步而出了。
“高县令,本官着实有些乏了,这就睡觉去也。”耶律阿海淡淡的撇了睡倒在厅内的纥石烈鹘眼一下,而后看着高县令一笑道。
“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勿怪呐。”高县令摇头叹气,向着阿海作揖道。
“你大可放心,此人作为,与你何干呢?”耶律阿海摆了摆手,继而转身往外走去了。
而后,高县令遂和稍合住一起,招呼在外守护的十余名披甲军士,将睡得死沉的纥石烈鹘眼送回了内城的军衙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