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东华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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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给我招亲？”

张静姝呆住了。

东方朝阳朗声笑道：“我已经广撒英雄贴，凡我认识的，我都请到了。”

半晌，张静姝才找回神识，上下打量着东方朝阳，还想着她好歹是个明事理的人呢，原来是任性妈给任性开门——任性到家了，张静姝一时哭笑不得：“你月子坐完了么？就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东方朝阳一挥手：“别提了，坐得身上都长毛了！以后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哭着来求我，也休想让我再生孩子！”

张静姝忍俊不禁：“谁能想到你这位名动京华的绝代佳人，骨子里原是个野丫头呢！”

东方朝阳一挑眉：“亏得我是野丫头，才敢跟你这位名满都城的悍妇交往呢！”

张静姝一阵默哀：“我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

东方朝阳道：“公然挑衅身为贵族的丈夫，手刃行强之徒，凭一己之影响改变律法，你放眼天下，还有几个这样的女人？你不‘恶名远扬’还有天理么？”

张静姝悲极生乐，自嘲道：“你这次组的局怕是要黄了，我一个背刺丈夫、手沾命案的女人，谁会想娶我？你撒再多请帖，也不会有人来的，倒白白浪费了米酒和西瓜。”

东方朝阳笑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聚会在菁英堂举办，厅堂甚大，最多可容纳上百人，二层挑空，围以栏杆，悬以轻纱，厅堂上望，自然不能得见二层景况，但在二层，却可纵览厅堂，对堂中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东方朝阳引张静姝自后门直上二楼，张静姝怀揣惴惴地掀开纱帘往下一望，虽然早有预料，亦不由失望了一下。

果然。

一个人都没有。

她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娶她的。

她虽不甚在意婚恋之事，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内心深处终是渴望爱的。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嫁给了方奕，自然而然地爱上了方奕，却落得一身伤，思来年纪越晃越大，青春将逝，可从未被爱过，唯一对她示过爱的男人，竟只一个方升。

其实在听到东方朝阳的意图后，她并没有因为东方朝阳多管闲事而心生不喜，反而更多是好奇，也隐隐掺着一丝丝期待。

此刻，厅堂中整齐地陈放着几十张几案，案上有笔墨纸砚，案旁有敞开的冰筐，冰筐里垫了一层冰块，冰块上面放着水晶瓶装的奶白米酒和切好的新鲜西瓜，一块块冰散发出袅袅寒烟，笼得厅堂中云雾缭绕，倒有几分仙气，夏风自冰上拂过，送来一缕缕清凉，当真好不爽快。

张静姝微垂了眸子，故作淡定地道：“看罢，我就说不会有人来的。怪我名声不好，只是劳你辛苦筹备一场，还办得这么精心。”

东方朝阳噗嗤笑了：“你想多了，我还没请人进来呢！过来坐——”

张静姝走到她身旁坐下，心生退意：“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奔着你的面子来了，不也很尴尬么？要不……算了罢？”

东方朝阳调起了琴：“你怕了？”

张静姝嘴硬：“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

“你不好奇有谁想娶你么？”东方朝阳一面拨弄几个音节，一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张静姝道：“没有人——”

东方朝阳弹拨琴弦试奏，曲如清泉流泻，仅一个片段，已极为悦耳，张静姝不由闭了嘴，一下听得入神。

“各花入各眼，兴许有人就是不爱世间的千娇百媚颜色，偏偏爱你这株霸王花呢？”东方朝阳按住琴弦，含笑而道。

张静姝好笑地道：“霸王花是什么花？你净瞎编！”

东方朝阳道：“我可没瞎编，霸王花生于刺藤之上，大可至三尺，颜色鲜艳斑斓，盛开于炽夏溽秋之际，怒放于暴风骤雨之后，此等奇花，自可笑傲风雨，何须谁来怜爱？”

张静姝讶然道：“真有这样的花？”

东方朝阳笑了一笑，对丫鬟道：“去请诸位公子进来。”

未久，宾客相继入场，来人竟不少，须臾，厅堂便已坐满，还陆续有人进场。

张静姝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旋又沾沾自喜，与东方朝阳咬起耳朵：“看来我还是很有人格魅力嘛！”

东方朝阳朝她身上嗅了嗅，颔首道：“你身上有股迷人的香味儿。”

张静姝举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怪道：“我从来不用熏香，哪来的香味？”

东方朝阳凑近了些，使劲嗅了嗅，作陶醉状：“这糜烂的、**的、又该死的诱人的，金钱的香味儿啊……”

张静姝沉默，片晌，又小声道：“他们那些仕子文生，岂会在意这个？”

东方朝阳道：“你可能不了解，在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虚伪。真清高的，又有几个？读再多圣贤书，他们终归还是人，你大概低估了财色对于男人的诱惑。”

张静姝再度沉默，良晌方道：“如果是冲财色来的，那办这个聚会有何意义？”

东方朝阳一脸讳莫如深：“说不定有惊喜呢！”

宾客入场已毕，东方朝阳对丫鬟交代几句，丫鬟下了楼，宣道：“今日纳凉畅叙之会，特邀张氏棉纱场东家张静姝姑娘作客，张姑娘有经济之才，众目共睹，不必多叙。大小姐亦想借此机会，为张姑娘觅一才德兼备的良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诸位公子如有意，请踊跃参加考评，大展鸿才。”

道明聚会意图，感谢众人捧场，丫鬟末了又道：“大小姐将为诸位公子献上一曲，聊以助兴。”

此言一出，堂中一派热闹，众皆欢呼叫好。

东方朝阳随意弹了一曲，她的音乐造诣出神入化，可这曲虽也好，却并不如何惊艳出彩，甚至还不及方才调琴试奏时的水平，显是有意为之。她说是助兴，便真是助兴，今日主场是张静姝，她是陪衬，不应喧宾夺主，弹这一曲，只为给张静姝暖场。

张静姝看向她，心中一暖，所谓“如沐春风”，大抵如是。

一曲毕，堂中掌声大响，气氛热烈起来。

丫鬟道：“大小姐请诸位公子饮酒吃瓜，以祛暑热。并以‘米酒’、‘西瓜’为题，赋诗一首，格律不限，时间限一炷香内。请香——”

仆从端上记时香炉，众人依言饮酒吃瓜，或摇头晃脑，或来回走动，或苦思冥想，或交头接耳，斟酌起诗句来。

一炷香焚罢，丫鬟道：“请诸位公子停笔。”

众人停笔，丫鬟收走诗稿，上楼呈到东方朝阳和张静姝面前。

东方朝阳拿起诗稿看了起来，张静姝装模作样也拿起一份，是首长诗，足足写了两整页，她登时头大，哪还看得进去？

东方朝阳看得认真，将写得好的单独放在一旁，余者另成一堆，看到一首诗作中有句“酒醺卧倒美人怀”，当即眉头一蹙，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艳俗。”

她品味甚高，几十份诗稿挑罢，只选出三首，递给张静姝：“这几首还不赖，清新自然，言之有物。尤其这首，不但点题，还巧妙地夸赞了你，你看看。”

张静姝听有人夸赞她，喜滋滋地接过诗稿，结果一看，短短四句二十字，她愣是看不明白，没看出哪夸她了，什么“闇窖酿白雪”、“沙壤”什么“嫣红”，还有一个字不认得，当下推开诗稿，汗颜道：“这……你看就行了。”

考罢作诗，东方朝阳又从填词、论政出题，考较众人才学。

张静姝实在坐得无聊，两眼一闭，竟打起瞌睡来。

东方朝阳看了眼百无聊赖的张静姝，再次朝门口瞟了几眼，暗暗地想：那人怎么还不来？难道她想错了？那人若真不来，她今日怎么收场呢？

东方朝阳低声吩咐丫鬟：“你再去门口看看，看有没有人还没进来。”

丫鬟领命而去，张静姝睡得正香，自是不曾注意。

移时，丫鬟回来，附耳说道几句，东方朝阳先是松了口气，又皱起眉，旋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推了推张静姝，待她醒来，方道：“我该考的都考了，接下来，你来出题。”

张静姝睡眼饧涩，人尚懵着：“我？我出题？”

东方朝阳道：“你找夫婿，自该你来出题。”

张静姝连连摇手：“我什么都不懂，哪会出题？”

东方朝阳笑道：“你随便出，哪怕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呢！”

“啊？”张静姝更懵了。

东方朝阳趁机将纸笔塞到她手里，狡黠地笑：“快点儿啊！”

张静姝拿着纸笔，想了想，写下一道题。

“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1

东方朝阳看了一眼题目，登时脑子一团乱麻：这是什么问题？也忒难了！

但她没说什么，将题交给丫鬟，丫鬟放出题后，堂中一下子炸了锅，众皆议论纷纷，一时无人能解。

张静姝纳罕：这不过是一道简单的变速相遇问题，她六七岁时便会解了，应当不难罢？

其实不怪众人愚笨，当世教育重文轻理，这些文生们自幼极少接触数理学，顶多会算一些加减乘除，这道题对没有数理学基础的人而言，确实不容易。

堂中乱成一锅粥时，一顶软轿悄然停在了外面，一位仆从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东方朝阳见之，微微一笑：终于把那人给逼出来了。

他自回都后，托病在府，闭门谢客，终日不见任何人。

而他今时今日军功在身，崭露锋芒，在朝堂上炙手可热，谁不想巴结？与此同时，他也到了适婚年纪，近日来给他说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他的婚事俨然已是朝堂热点议题，可他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

如果不逼他，他是不是会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包括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分明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怎么一回都，就丧失了斗志呢？

连父亲都看得出来，张静姝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为何连她都不愿见呢？

他总要面对一切，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的一切。

1摘自《九章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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