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倾心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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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小女?”东方羽得知张静姝的来意后,微微诧异。
张静姝道:“我有要事找她,还望东方庄主引荐。”
东方羽略一沉吟,若有所思地道:“因为方侯爷?”
云空寺断发决裂一事传得天下皆知,东方羽知晓她的身份也不稀奇,张静姝忙保证道:“东方庄主放心,我绝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你若真想找她麻烦,早便找了,何须等到今时今日?”东方羽笑道,“方侯爷与小女因乐而相识、因诗而相知,也曾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小女虽然任性妄为,但亦是心高气傲之人,方侯爷娶妻后,她便与方侯爷划清界限,再无偭越之交。方侯爷袭爵后,曾向我正式提亲,但小女拒绝了。我原以为她迟迟不肯嫁人,是放不下方侯爷,那时方知,是我小看了她。”
张静姝心里五味杂陈,意念里的假想敌突然变成了生活里的有血有肉的人,这感觉很是一言难尽,良晌,她方道:“前尘往事,事过则休,我不会为此纠缠。”
“哈哈!姑娘当真是豁达之人!”东方羽颔首道,“你且在山庄住一晚,我这便遣人去相国府请人,明日她应能来。”
东方羽乃当世清流名士,结交甚广。东华山庄建在山中,地处清幽,风景绝怡,遥可俯瞰都城全貌,远离喧嚣而又不离凡俗,仿佛仙凡交界之地,上可摘星辰,下可滚红尘,天然有一种超然的姿态。
正是“睾然跂前修,白云莽空谷”。1
因此,东华山庄自然引得文人墨客、权贵名流争相而来,久而久之,便成了士子云集、博论学术之地。
东方羽也没派人照应,只让张静姝自行游玩,但张静姝觉得自己和这地方实在格格不入,便在屋里老实待着,哪也未去,阿兰大呼“无聊”。
次日一早,阿兰忍无可忍,生拖硬拽着张静姝爬到山顶去看日出,回来时,恰见山道上来了一行人,为首一名青年,其后几名仆从,仆从抬着一顶轿子,后面还跟着两名侍卫。张静姝对那青年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正是东方羽的女婿——文渊阁大学士严相国之子。
行至山庄门前,那青年回身走到轿旁,唤道:“朝阳,我们到了。”
轿中无人回应,他又唤了一声,仍无回应,他遂推开轿门,往里一看,顿时叹了口气,问众侍从:“少夫人人呢?”
众侍从面面相觑,有道:“方才明明还在轿子里呢!”有道:“可能是趁歇息时又溜走了。”
那青年又是一叹,无奈地道:“就是不肯好好坐轿子,唉……”
他正自感慨,山庄门后忽然钻出来一道碧影,飞快地扑到他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却是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绿衣佳人,那绿衣佳人笑意盈面,灿若朝阳:“小严儿,我是谁呀?”
那青年将她的手拿下来紧紧握住,转过身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端量一番,絮絮道:“你现在已有身孕,跌倒了怎么办?太胡闹了!”
那绿衣佳人噗嗤一笑:“这条山路我从小爬到大,就是跌倒了,我也能用最好看的姿势滚到安全的地方!”
众仆从中有人低头闷笑,那青年笑叹道:“你呀!”
那绿衣佳人拉了他往门里走:“快来快来!我娘烧了一大桌菜呢!她就是个偏心眼儿,只疼你不疼我,我若自己回来,别说烧菜了,她看都不看我的!”
二人相携而去,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张静姝遥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时百感交集。
阿兰羡慕地道:“那姑娘好漂亮啊!我若及她一分,我能横着走!”
张静姝闷闷地道:“我跟她比,谁更漂亮?”
阿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嘛跟她比?”
张静姝丧气地道:“我比不上她是不是?”
阿兰道:“你们都漂亮啊!漂亮跟漂亮有什么好比的?难道还能像武功一样,决出个高下来?打架能分个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可你听过美人分什么第一美人、第二美人、第三美人么?以前我们门派来了个小师妹,特别漂亮,大家就争论她和夏掌门谁更漂亮,结果分成了两拨人,各不相让,最后打了一架,可打完后还是互相不服。”
张静姝不禁莞尔。
赤水连碧空,霜叶舞丹枫。晌午,张静姝独坐西山凉亭中,望着漫山秋色发怔。东方羽着她在这里等候,她知道在等谁,可真要见面时,又生怯懦,只觉自己此番实是自讨苦吃,自找虐受。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又在身后停下。
“你就是……张静姝?”
声音清脆婉转,比黄鹂鸟的歌声还好听。
人美就算了,连声音都那么好听,说老天爷不偏心谁信呢?
张静姝缓缓转过身,作一揖:“东方姑娘……”她忽觉自己的声音干瘪瘪的,像一口破风箱,什么“久仰大名,有幸得见”之类的客套话便说不出来了。
她不想说话了。
东方朝阳含笑走近,张静姝看着她,有种窒息的局促感,近距离看,她更是美得惊人,甚至让人不敢逼视。
那是一种精致到无与伦比的美,好似连每一根汗毛都是精心打磨出来的。
亲眼见到东华山庄大小姐,张静姝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奕为何说她是老天爷的眼泪珠儿。
老天爷在创造她时,定然饱含深情罢?
张静姝不想看了,珠玉在侧,自惭形秽。
何以至此?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人间绝色,面对夏卿卿时,不也坦坦荡荡?
东方朝阳亦作一揖,落落大方地道:“张姑娘,幸会。”
张静姝木讷地回了句“幸会”,然后陷入沉默,她居然忘词了!
东方朝阳嫣然一笑,坐到她旁边,望向满山红叶,感慨道:“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和你坐在一起,说来惭愧,我曾经很嫉妒你,甚至有点儿恨你。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是拥有我没有的。”
张静姝愣了愣。
东方朝阳看向她,浅浅地笑:“是不是很小心眼儿?”
张静姝倏然松了口气,失笑道:“其实……我也是。”
东方朝阳笑了起来:“说出来轻松多了,不然我都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你。”
“我也是。”张静姝只觉她每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里,登觉身心放松下来,趴在栏杆上,自然而然地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方奕休了我后求娶你,你为什么拒绝了?”
东方朝阳反问道:“方奕若要收回休书,跟你破镜重圆,你可愿意?”
“不。”张静姝想也不想地道,“不愿意。”
“我觉得你我是一样的人。”东方朝阳也趴在栏杆上,跟张静姝一起望着远山,“我们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得到时,便拼尽全力珍惜,失去时,便舔好伤口挥别,不扭捏,也不纠结,你说是不是?”
张静姝长长地舒了口气:“嗯。”
东方朝阳又看向她,看了很久:“你是方奕会喜欢的那种姑娘,或许,他早已经喜欢上你了。他不是那种火热的性子,他温吞而长情,你们朝夕相对七年,这七年对他不可能全无意义。他只是太骄傲了,不甘心妥协和屈服。”
她复望向远处,悠悠地道:“不知他现在是否明白了,妥协和屈服是人生中必将经历的一道关,我们终将归于平凡,无人能免。”
“他……”张静姝叹了口气,“我今次也是为此找你,他现今变卖家财,把内眷、仆从都赶走了,他先前跟我提过,说丁忧完就出家,现在弄成这样,我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没办法,这才想到找你劝劝他。”
“把内眷、仆从都赶走了?”东方朝阳讶然。
张静姝点点头:“侯府应从侯爵应有制式,他这样下去要出大问题的!”
东方朝阳思索道:“不该呀!就算他真有出家的打算,也得等丁忧完,况且他性子虽执拗,却也不会不管不顾身边人的死活,我想应该不是为出家作打算,可能另有因由。”
张静姝疑惑道:“那还能因为什么?”
东方朝阳想了想,正色道:“这事恐怕不简单,我要跟我夫君商议一下。”
张静姝迟疑道:“你跟他说方奕的事,会否……不妥?”
东方朝阳淡淡一笑,傲然道:“你若这样想,不免把我夫君瞧得小了,也把我瞧得小了。我同方奕光风霁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夫君亦是坦荡磊落的大丈夫。”她说罢,起身欲行,临行之际,又低头看向张静姝,忽俯下身——
在张静姝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张静姝懵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除娘亲外的人亲过呢!
她竟然被东方朝阳给亲了!
然后张静姝不争气地红了脸,又害羞又嗔怒:“你、你——”活脱脱被登徒子调戏后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儿样。
东方朝阳毫无悔过之意,反而笑道:“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张静姝更是脸红如烧,指着她控诉道:“你、你、你——你这是不对的……”
东方朝阳吐了下舌头,朝她扮个鬼脸,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张静姝独自一人怀疑人生。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摇头失笑。
这个东方朝阳真是……东方羽说得半点不假,她真是任性妄为!
可——
不讨厌她。
张静姝遥望着广阔天地、灿烂红叶,蓦地释然了,对她、方奕、东方朝阳之间这段恩怨纠葛,彻底地释然了。
她理解了方奕。
她也理解了东方朝阳。
最重要的是,她放过了自己。
1引自胡蕴《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