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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群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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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下葬那日,小桔对张静姝道:“阿姐,自明日起,我便去青萍聚帮厨了,每月能得二两银例钱呢!”她说出这话时,连日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仿佛刺破黑夜的拂晓之光,映得脸上神采照人。

张静姝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十五那天她、小桔、苏清微三人一起游紫明湖,她为了瞒去苏清微青楼老板的身份,便将一家名叫“青萍聚”的正经大酒楼胡乱安到了他头上,这事全是她信口胡诌的,怎么小桔却要去青萍聚颠勺了?

张静姝发愣时,小桔忽将她抱住,郑重地道:“阿姐,以后我也可以养你了。”

张静姝心中一酸,又蹙起眉头道:“厨师行当干的是苦差事,日日在油烟里浸着,你一个女孩子家……”

“可厨师赚钱多啊!何况做饭又是我擅长的事。”小桔咧开嘴笑了一下,自张忠出事后,她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我去青萍聚试过工了,大厨和几个副厨都夸我菜烧得好,大厨还说我有天分,是干这行的料呢!等以后升了副厨,例钱能涨到三两银呢!”

小桔说着,面露神往之色:“若能当上大厨,甚至刘娘子、宋五嫂那等名厨,咱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到那时,我要给你买许多好吃的,许多好看的衣裳,再买个大宅子!”

张静姝看到小桔这副对未来满怀期待、充满干劲的模样,劝阻的话全咽了回去,只道:“那我可等着了!”

待小桔忙碌时,张静姝将苏清微拉到一旁,私下问道:“青萍聚怎么回事?”

苏清微道:“为了圆你编的谎,我只好把青萍聚买下来了。”

张静姝诧异道:“青萍聚可是开张十多年的老店,店大业大,名声在外,人家怎么可能卖给你?”

苏清微竖起三根指头:“我按市价三倍出的价。”

张静姝倒吸一口冷气,竖起大拇指道:“你也忒狠了,这是下血本了啊!”

苏清微哀叹道:“还不都怪你?”

张静姝默然片晌,讪讪赔笑道:“青萍聚名气大、生意好,干个□□年,也能回本的,不亏不亏,恭喜苏老板生意又做大了!”

“不敢不敢。”苏清微摆手道,“只盼你下回坑我时,先替我算算账。”

次日清早,张静姝醒后,跟往常一样叫唤小桔,叫了数声,不闻回应,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方醒到小桔已上工去了,她只得自行洗漱梳妆。往日小桔几乎包揽家务,悉心照顾着她,她和张忠只打打下手,如今小桔不在,她方知这些平日眼睛里看不到的琐碎事情并不好做,没了小桔,她连头发都梳不好,摆弄一气,心中搓火,索性将头发随意一绑了事。

小桔出门前做好了饭,温在锅里,张静姝吃罢,无事可做,便坐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程景亭回绝了她的请求后,她所有的路子都被堵死了,一下子茫然失去了方向,浑浑噩噩度了数日,这时却想,连小桔都大踏步朝前走了,她又怎么能停滞不前呢?

正自惝怳遥思时,张静姝忽闻门响,有人牵马自入,却是朱九。

她一愣,心想朱九怎么又闯她家?转念又想她住的可不就是朱九家?于是她将未及出口的“你怎么来了”吞了回去,道了句:“你回来了。”

朱九闻言微微一怔,倏然觉得这一幕好像是丈夫归家时,家中等候的妻子与丈夫打招呼的情景,一念及此,他面庞微热,轻咳一声,略带几分羞涩腼腆地道了句:“嗯,回来了。”

张静姝打量着他,古怪地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朱九身着劲装疾服,束发于顶,背着两把剑,身形挺拔,显出一股英悍之气,像是话本传奇里浪迹天涯、快意恩仇的游侠。

可普通人平日里这副打扮,不就是奇装异服?

朱九闻之,顿然想起自己此行的意图,当下从马背上摘下一个包裹,递给张静姝:“去换上,今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什么?”张静姝接过包裹,满腹狐疑地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身黑色劲装,更生疑惑,“我换上这个干什么?”

“暂且保密!”朱九神秘兮兮地道了句,又催促道,“别问了,快去换!”

张静姝本能地拒绝,连连摇头:“不换!穿成这样太奇怪了!”

朱九直接将她推进门里,砰地合上门,道:“我等你一炷香的世间,时间到了我可就进去了,届时你若没换好,说不得,我只好帮你换了!”

张静姝没好气地拍门道:“你也忒霸道了罢?”却闻朱九回道:“我已经开始计时了,你看着办。”

张静姝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心想换就换罢,且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换上劲装后,张静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纤腰一束,一双大长腿修颀匀称,竟也十分挺拔,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只是——

张静姝低头看向自己暴露在外的腿,很是不自在。

劲装是便宜活动的衣服,相对贴身,上衣下裤,下裳做得极短,自腰间划成两片,垂至膝盖处,几乎对腿部无任何遮挡作用。这与张静姝惯常穿的裙装相差甚大。女子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裙装,裙装最主要的作用便是遮住腿部,大户人家的女眷甚至会穿拖地长裙,连脚都遮住。

因不大习惯,虽穿着裤子,张静姝此刻也感觉自己像光着屁股蛋子一样。

羞耻极了。

其实张静姝在童年、少女时期时,常常同男子般穿裤装,她酷爱骑马,喜四处闯荡,自然穿裤装最方便。自及笄后,家中教养老妇便不许她再穿裤装了,那时她偶尔溜出去玩还会偷着穿,再后来,嫁入侯府,规矩更多,便再未穿过了。

大抵时间到了,朱九叩门问道:“好了么?”

张静姝回过神,道:“好了。”

朱九又道:“那我进来了?”

张静姝“嗯”了一声,朱九推开门,却未进屋,只靠在门上,抱着双臂,悠哉地端量起她,含笑道:“果然不错,很适合你。”他看了几眼,觉出不妥,又道:“把头发束起来。”他指了指自己:“像我这样绑到头顶就行,利利索索。”

张静姝在镜子前坐下,捣鼓一阵也绑不好,气得撂了梳子:“这头发跟我有仇,弄了一早上也弄不好!干脆拿剪子绞了去算了!”

朱九噗嗤一笑:“瞧你这急脾气!”他走上前来,拾起梳子,道句“我来”,便自然而然地给张静姝梳起了头发。

张静姝倏地生出异样之感,画眉梳头这等闺房之事,朱九做来不妥罢?

她微挣:“还是我自己——”

朱九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低了声道:“别乱动,要梳歪了!”

透过镜子,张静姝看到他一脸认真,全神贯注地给她梳着头发,浑是一副思无邪的模样,遂又想:是我想多了罢?梳个头发,到底也算不上多了不得的事罢?

自然,“思无邪”也只是张静姝以为。她读书少,或许懵懂,但朱九满腹诗书,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写过无数遍梳发,写的谁人,写的何种情境,他如何不知?他不是真不懂,只是借不懂当幌子,做些想做的事罢了。

今日,他就是要任性一回。

朱九装作一派淡定地梳着头发,又偷偷去瞟张静姝,见她绷直背脊,一副正襟危坐之态,可偏偏垂着眼帘,搓着袖口,面颊微红,掩不住忸怩羞怯之色,委实惹人怜爱得紧,相识至今,他何曾见她露出过这样的小女儿娇态?

他脑中忽蹦出一首忘记从何处看来的诗,道是:“晚起梳头,慵手描眉翠。妆罢游鱼飞雁醉,江山谁与争明媚?”1

他忽就理解了为何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原来那一低头的温柔,果真能胜过世间万千颜色。

朱九梳罢,道声“好了”,张静姝方舒了口气,放松下来,不大自然地道:“多、多谢啊……”

朱九大大方方地道:“谢什么?小事一桩!”

张静姝见他如此坦荡,反倒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不由暗骂自己两句。

二人出了屋子,朱九道声“等等”,解下一把剑递给张静姝:“背上。”

张静姝纳罕道:“我又不会使这劳什子,背着它做什么?”

朱九直截道:“做样子啊!”

张静姝语塞,沉默片时,学了朱九的样子,将剑背在身后。

临出门时,张静姝又跋前疐后地不肯往外走了,朱九这时已骑上马,当先而行,见她未跟来,遂回头问道:“怎么了?”

张静姝窘迫地小声道:“这样……这样不太好罢?我感觉跟没穿衣裳似的……”

朱九哈哈大笑,反道:“我不也这样穿?”

“可你是男子啊!”张静姝咕哝了句,“我这样穿……像什么话?”

朱九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朝哪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穿裤子了?”

张静姝愣了愣:是啊,哪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穿裤子了?

“快跟上!”朱九转过头,策马先去,“我可不会等你太久!”

张静姝一咬牙,跨上马跟了去。她走在街上,起初总觉旁人都盯着她看,对她指指点点,她甚至害怕会不会有人拿臭鸡蛋砸她,骂她“伤风败俗”,可走过了几条街,也都风平浪静,确然有人看她,但人家看上一两眼,瞧个稀罕,也就继续干自己的事了,并不会为她这个路人多费神。

张静姝骑行一截,便感慨骑马时还是穿裤子好,她先前穿裙子骑马,腿也张不大开,只能用脚尖踩着镫子,上下马时还容易踩住裙角,十分不便。

待过了街区,行至人稀处,张静姝一夹马腹,追上朱九,朱九偏过头,笑问:“感觉如何?”

张静姝也笑:“好极!”

她猛然醒到自己实是作茧自缚,想穿裤子就穿裤子,她管旁人干什么,旁人也不会管她啊!

二人一路向西出了城,大路愈宽,行人渐少,朱九忽道:“比一比么?”

张静姝问道:“比什么?”

朱九道:“跟我赛马,敢么?”

“有什么不敢?”张静姝挑起眉梢,瞬间激起满腔斗志,“你可别后悔!”言罢,一扬马鞭,飞驰而去,其疾如流星,其势如奔雷,踏起漫天狂沙,搅得风云变幻。

朱九原是想跟她玩闹,乍见她骑术如此了得,不敢托大,当即打点全副精神,奋力追去。

二人或前冲后追,或并驾齐驱,或左右互超,在马背上各逞本事,谁也不让谁,战火越发凶猛,激斗越发炽烈。行至城郊太山脚下,朱九凭借体力优势略胜一筹,却缓了一步,等张静姝追上,二人战成平手。经这一场角逐,两人莫不挥洒汗水,胸怀大畅,俱觉酣畅淋漓,直呼痛快。

太山并非特指,而是一种统称,人们惯于将当地最雄伟的山称为“太山”,因此举国上下,被称作“太山”的山有许多座,遍布东西南北,都城太山便是其中之一,又称北太山。

二人将马寄存在太山脚下的官驿中,张静姝又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朱九朝太山一指:“去太山之巅。”

张静姝怪道:“好端端的,去山上干什么?”

朱九神秘地道:“等上去不就知道了?”

张静姝追上已登上山道的朱九,又道:“太山上不全是道观么?你该不是要去道观罢?”

“你省些力气罢,太山的路不好走。调整呼吸,慢些走,走稳了。”朱九说着,缓步而前,走得不徐不疾,四平八稳,走了一截,他忽又回头看向张静姝,“登山辛苦,你若吃不了这苦头,那便回去罢。”

张静姝恼了:他若在出门时告诉她要爬山,她没准调头就走,哪怕在半路告诉她,她兴许也就原路返回了,可现在他才说,她怎么可能走?毕竟,她来都来了啊!

“我上树掏鸟蛋,下水摸王八时,你连路都不会走呢!”张静姝哼了一声,赌气般往前疾跑,远远甩开朱九,没过一阵,便气力虚脱,不得不停下歇息。朱九却是稳步向前,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不久便追上了她,凉凉地道了句“就这样”?脚步不停,又复前行,将张静姝撇在了身后。

张静姝快走几步追上朱九,又放缓步子,不再使蛮劲,尽可能平稳地跟上他的脚步。

太山上多有道观,山中挑夫往来送货,倒也不算冷清,路上总是能见到人。

二人行至一处山壁,但见一条凿出来的小路笔直而上,仅悬一条铁索,再无其他屏障,那小路说是路,其实也不过是两列可供手脚攀爬的坑洞罢了。

张静姝见之腿软,颤声道:“从这里上?”

朱九点了点头:“你走前面。”

张静姝鼓足勇气,爬了一小截,回头一看两边尽是万丈悬崖,再不敢前,吓得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道:“朱九,我们走罢,这怎么上得去……”

朱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格外坚定:“上得去,这是挑夫们走了千万遍的路。”

张静姝遂又壮着胆子往上爬了两步,只觉耳边山风掠过,像有魑魅捉住了她,要将她往悬崖下扔去,顿时惊得额上虚汗涔涔,手软脚软:“我不行了,你、你托我一把,我要下去……”

朱九凝着她的背影,镇定地道:“路得你自己走,我不会拉你,也不会推你,但如果你掉下来,我会接住你。”

张静姝心头拂过一丝疑惑,朱九仿佛话外有话,意有所指,可她这时没有心力去分辨,去深思,但她听进去了朱九最后那句“我会接住你”,心中石头落地,胆怯稍去,努力往上攀爬。

张静姝爬上山壁后,回头望向来路,又是心惊,又是欣喜,拍着胸脯道:“我可真佩服我自己!”

朱九但笑不语。

至傍晚时,两人登上一座峰头,此地有一道观,名为“逍遥观”,逍遥观前有道童等候,见到朱九,亦不多言,俯身一拜后,领着他和张静姝往观中走去,穿过大殿,又至西院,出了西院门,正是通往山顶的路。

此路宛如一条睡龙蜿蜒卧在山脊上,放眼望去,群山匍匐在下,红日盘踞山头,如斯景象实是恢弘壮丽,犹如神迹,仿佛下一刻,那条沉睡的巨龙便会睁开双眸,腾飞而起,如王者般俯瞰世间万物,再回到供奉祂的日宫中。

道童至此停住脚步,道:“前面便是逍遥峰了,只这一条路,公子自去罢。”

朱九道声“有劳”,又对张静姝道:“来罢。”

二人沿路而行,来到逍遥峰上,峰顶一片湖泊,清澈如镜,映出夕照天空,湖心一座石亭,亭中有四人,一老道,一居士,一侠士,一美人。

彼时老道与居士正在下棋,侠士望湖吹笛,美人抚琴奏乐。那老道仙风道骨,那居士飘然出尘,那侠士落拓潇洒,那美人倾国倾城,几人同在一处,令张静姝恍然有种误闯仙宫、偶遇仙君的感觉。

老道见到朱九,并未起身相迎,举起一棋,落下一子,目光仍在棋盘上,却道:“朱九公子,你数日前便约了我等,今日务必放下诸事来此相聚,自己却来得迟了。”

居士托腮思索,举棋不定,摇头道:“酒都喝完了你才来。”

侠士放下笛子,拎起地上的一个酒坛子,直直朝朱九扔了过来:“给你留了,先罚一坛再说话。”他手上的劲力极大,恁远的距离扔过来一个装满酒的酒坛子,酒坛子居然是又平又直又快地飞将而来,离弦之箭也似。

美人掩唇娇笑:“江哥哥别闹,他那点儿酒量你还不知道么?喝完这坛子,只怕到明儿也醒不了呢!”

朱九扎稳下盘,接住酒坛子,身子原地旋了一圈,方才卸去酒坛子上残余的劲力,笑道:“今日上山牵了只乌龟,脚慢些,诸位见谅!”

1本诗作者、年代散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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