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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程门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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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死了。”

朱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从窗户旁走开,回到书案后坐下,面色有些阴郁。

大理寺卿程景亭立在一旁,抬眸略略一观他的脸色,道:“我倒觉得她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谋略不足。”朱九虽这样说,面上的郁色却去了几分,“只会使蛮劲,不会用脑子,那不就是莽夫?”

“殿下,还要晾着她么?”程景亭问。

“晾着。”朱九淡声道,“让她撞撞南墙,也好知道天高地厚。”说罢,他又翻起案上陈放的卷宗,问道:“景亭,三年前方之洲查的这桩江淮道盐矿案,你怎么看?”

依照卷宗记录,江淮道盐矿案发生于九年前,由一场导致四十二人丧命的惨烈矿难事故引起,江宁城于八年前结了此案,定性为贪腐案,将主犯江左苏家一门满门抄斩。此案本已结案,岂料时隔五年,又上报至中央,三法司审核无误,维持地方原判决。但御史台又奏了一本,认为此案存疑,圣上遂命方之洲彻查。方之洲查了近一年,期间更改过判决书,但这次更改的判决书及附录文书却找不到了,最终改了回来,仍维持地方原判决。

程景亭道:“程序上没有问题。”

“那真相呢?这案子闻着都是血腥味儿,里面可是埋了上百条人命!”朱九神情极为凝肃,“一个案子拖拖拉拉查了快十年,若没有问题,为何能查这么久?若有问题,为何到最后还是维持原判决?”

程景亭沉默不语。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么?”朱九连发数问,“方之洲更改的判决书到哪儿去了?这么重要的文书,怎么会凭空不见了?他在查案的过程中,有没有受到过阻挠?如果有,谁这么大本事,能阻挠得了一个手捧圣旨的侯爷?”

程景亭道:“此案确是有些疑点未解。”

“我以为此案不简单,很不简单。”

朱九说罢,凝神思索起来。张静姝家门口的尸骸案他已查出了些眉目,基本可以推断死者是方之洲,但目前尚未找到方之洲的尸体,故还不能盖棺定论。他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捋了一遍,方之洲被杀后分尸,投尸张静姝家,渔盐税收衙门的高官偷窃张静姝家,张静姝家被烧,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呢?

朱九正自思量,小六子进来禀道:“爷,兵部来人——”

朱九收回思绪,不待他说完,便道:“我知道了,这便去。”他起身离案后,又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张静姝此刻已被人带回小院,可她还缠着人不放,一看便知在不停地问为什么。

整个事件扑朔迷离,幕后黑手深不可测,本当谋定后动,在没有洞察真相、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之前,绝不轻易动作。可她偏偏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火折子头脑简单地往前猛冲,他一时不知该愁还是该笑。

“殿下,若她明日还来……”程景亭话说一半便即顿住,等待朱九示下。

朱九道:“不要理她,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但张静姝显然还停留在“迎难而上”的阶段,尚未参破“知难而退”的真谛。

这日,北风萧萧,阴气黪黪,张静姝又来到举巷,又被人送到大理寺院内的小院,同前两日一样,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吃罢早饭,张静姝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天空零星飘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初如晨星,又如落花,继而便似鹅毛乱飞,不多时便铺了满地,连院子里的枯树丫子都挂上了雪。

张静姝没什么心情赏雪,百无聊赖中,忽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昨日在大理寺乱闯一气,倒也不是全无所获,她至少知道了几件事:大理寺的老大叫“程景亭”,她所待的小院是程景亭平素休息的地方,程景亭在大理寺院内南边最高的那栋阁楼上办公。

显而易见,把她带进来的人正是程景亭,可程景亭为何不见她,她不得而知。

既然程景亭不见她,那她就想办法让程景亭见她!

张静姝走到小院门口,忽又顿住,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心念一转,遂又回屋,脱下裌衣、皮袄、裹腿、帽子、披风等一应御寒之物,仅着单薄衣裳,才又出了门。

她可是要去施苦肉计的,穿得那么温暖厚实还怎么苦?

张静姝来到高阁前,扬声道:“程大人,民妇张静姝求见!我会在这里等,一直等,直到大人肯见我!”

张静姝说罢,专挑了个全无遮拦以便阁楼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地方开始站桩。

全无遮拦固然视野开阔,但也意味着没有任何遮蔽可挡风雪。须臾,张静姝便冻得脸白嘴青,浑身发抖,只觉大风在身上刀子似地割,狂雪从衣领灌了进去,瞬间变成刺骨的冰水,大肆侵犯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直要将她彻底冻结成冰。

程景亭站在窗边看着。

女子伶仃地立在风雪之中,她看起来纤细而又脆弱,却偏有股坚不可摧的劲儿,像极了一朵小小的格桑花,以柔弱之躯抵抗万古风霜,盛开在高原雪山之巅。

侍从问道:“大人,可要将她逐走?”

程景亭道:“随她去罢。”

处理完公文,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程景亭略事休息,问侍从道:“她还在那儿?”

侍从道:“还在。”

程景亭又来到窗边,女子果然还站在那里,僵直地绷着身子,半截小腿陷在了雪中,头上、肩上也堆满了雪。

张静姝在咬牙硬挺,这个时候,她的知觉已经麻痹了,几乎感觉不到疼和冷,她只是在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幼时老师讲程门立雪的故事,她听罢,不屑一顾,笑话杨时、游酢是两个大傻子,除了大傻子,谁会站别人家门口喝一天风、吃一天雪?

万没料到,她自己竟有一天也会做同样的事。

其实人怕的,哪里是吃苦?

若能看到想要的结果,别说吃苦,就是吃刀子、吃砒|霜,那也吃得下去。

如果程景亭肯见她,肯听她说,肯为她伸张正义,她仅仅是站在这里受受冻,算得了什么呢?

程景亭叹了口气,宦海沉浮二十载,见了太多聪明和算计,自问已是铁面冷心,她的笨拙和赤诚反倒让他格外动容。

状告长宁侯方奕纵火杀人?

程景亭略一沉吟,吩咐道:“把跟长宁侯府有关的案卷全部找来。”

程景亭逐一看完全部案卷,长宁侯府非常干净,除了底下有几桩跟田地划分租赁有关的小官司,没有其他案底。而田地划分租赁官司在贵爵家再常见不过,家家都有,宗族越大、子嗣越多这类纠纷愈多,长宁侯府人丁不旺,已算极少的了。方之洲一生为官克己奉公、清正廉明,亦是朝中人所皆知。至于方奕,方奕刚袭爵,仕途也才刚开始,还很难评说。

单凭一个火折子为证,根本立不住脚。

而要凭一个立不住脚的推论,去大动干戈查一个家底清白的侯爷,更不现实。

除非再拿出更有力的证据。

程景亭放下案卷,问道:“她还在?”

侍从回道:“一直在,方才突然倒下去了,没过一忽儿又自己站起来了。”

程景亭眉头微蹙,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两眼,他有种感觉,她今日断不会知难而退,只会死拼到底,这已经不是勇气了,她是拿自己的命在博弈,当即道:“速去找九王殿下。”

程景亭的侍从赶到兵部时,北燕王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与众将军商讨北疆边防问题,朱九身着军服铁甲,立在一侧旁听。

北燕王的参谋官道:“瀛海之战后,瀛寇好不容易消停了七八年,去年东南沿海又现瀛寇踪迹,圣上十分重视,三度调兵,重整水师,连城防营都抽调了一部分,现朝中少有能再调用的武将及兵员。而今冬北方雪灾严重,瓦刺、鞑靼、兀良哈三族结成联盟,情势亦是不容乐观。”

一老将叹道:“萧成远将军若还在,小小瀛寇焉敢犯我国境?只可惜啊,现在东南是无人可用矣!这次说不准还要咱们分兵支援!”

一将道:“依我看,目前还不到这一步,但我军亦须早做准备,以备支援东南,北边好歹还有长城在,即便三族结盟,也未必能兴得起大风大浪。”

又一将道:“一拳难敌四手,趁瀛寇还不成气候,宜主动出击,速战速决,击破三族联盟,早日安抚北疆,免得到时四方火起,应接不暇,乱了手脚!”

小六子小心地进入议事厅,猫到朱九身旁,将他叫了出去,他便没听到众人后面说了什么。待他出去,程景亭的侍从上前将情况禀明他,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道:“她爱罚站就罚站去!”

朱九撂下这句话,又回了议事厅,可脑子却乱哄哄的,众人在说什么全然听不进去,过得片刻,他又出去,交代小六子道:“你到举巷看看去。”随后又回到议事厅。

北燕王早就注意到朱九进进出出之举,第一次他还能装作没看见,第二次也忍下来了,眼下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又要往外走,顿时心生不满,沉下了脸,抬手打断众人说话,质问道:“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开会都能走神?”

朱九已走到门口,闻言转过身,朝北燕王一拜,道:“三哥,我有些急事要办,先请告退。”

北燕王心下不悦,冷着脸道:“去罢,今日不用来了。”

朱九自知已惹得他不快,却未多言,径自离开,也顾不得卸甲胄,骑上马便朝举巷疾驰而去。

朱九一路策马飞奔,冲进大理寺,来到高阁下。

张静姝恍惚中听到有什么声响,便迟钝地扭过脖子朝声音来处望去。

她仿佛看到一个骑着白马、穿着铁甲的将军逆着天光朝她而来,英姿飒飒、威风凛凛,好似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战神赵子龙。

他下了马,朝她走来,脸庞渐渐清晰,面如冠玉,朗眉星目,竟有点像朱九。

张静姝握紧火折子,心里默默地道:“再坚持一下就能成功了,她定也能像赵子龙那样杀出一条血路,她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想法是好的,可张静姝实在是高估了自己这副养尊处优惯了的娇气身子。

能坚持到此刻,已是极限,下一刻,她头一沉、眼一黑,冻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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