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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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没有自己猜。
当天他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恰逢胤祉下课,他直接就问了出来。
“胤祉,你画表格时,为何文字与表格走势皆用从左至右横向书写之法”
胤祉没有任何停顿就答“因为,数字,是左右、横向。方便、计算。”
康熙一琢磨,还真是这样。
若是将阿拉伯数字也沿用大清书写习惯,岂不是会让洋人将12看成21
胤祉写字问汗阿玛,您可有想过,逐渐将大清子民的书写习惯改为左至右,横向书写
康熙拧眉,“为何要改”
在他看来,无论满文汉文,都习惯了是从上至下,从右至左来书写,这是上上之法。至于西洋人的书写习惯,那才是不正统的
胤祉笑着写因为那样写字,手和袖子不会沾染墨汁。
康熙“哈哈哈”
胤祉汗阿玛,您不得不承认,西洋的科学知识和技术已远超大清,书写习惯可以不更改,但先进科学不可不学。
康熙肃色点头,却叹气,“但如今百姓填饱肚子都成难题,治水、漕运迫在眉睫,西有噶尔丹不臣之举,北有罗刹国屡犯边境,学科学之事且得容后再议。”
胤祉听了,不由也在暗中重重叹了口气,汗阿玛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他心中有百姓,只想着早日让大清国泰民安,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暂时顾不上接受这些新知识。
他一直想着,一辈子就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王爷,可是事情到了他面前,他发现没法置之不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第二天的数学课,南怀仁开始教十进制,并让大家从0写到100。
胤祉“”
这次,他要不要假装不会呢
刚提笔,南怀仁就笑眯眯地走到了胤祉旁边,做出邀请的手势,“三阿哥,您就不用写了,请跟老臣来。”
胤祉“”
眼看课堂上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胤祉毫不犹豫,拿了纸笔就出了课室。
“做甚”他问。
南怀仁恭敬地将他请到阿哥茶房,从怀里掏出一张表格来,摊开在小几上。
胤祉看过去,发现是南怀仁用自己的天文观测数据日记,整理成了表格。
南怀仁笑问“三阿哥,您看老臣这样整理对吗”
胤祉在天文方面完全是个外行,只粗略看了看他的整理,就摇摇头道“我,不懂。”
“这样啊”南怀仁表情微有失落,但转瞬又笑着热情道“听说您对地理也有兴趣,老臣在钦天监处,画有一幅坤舆全图,您要去看看吗”
胤祉一怔,“”
他的手指头开始不自觉地抠掌心,他要怎么礼貌客气地回绝呢
岂料南怀仁又道“或者您对老臣设计的神威将军炮模型有没有兴趣呢”
胤祉“”
南怀仁笑得更加慈爱“老臣那里还有天文望远镜,晚上能看到天外星辰,您要不要去看看呢”
胤祉“”
太热情了
这要不是在皇宫里,胤祉都怀疑南怀仁是什么拐子了,好像不把他带去钦天监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南怀仁不等胤祉说出拒绝的话,就击掌笑道“皇上说三阿哥怕生,想必不拒绝便是十分感兴趣了”
胤祉“”
“如此,老臣这就去请示皇上,等下午三阿哥下课,老臣就来接您过去”
胤祉“”
诶你不要自说自话啊
可南怀仁说完话,行了个礼,就转身开门往勤政殿去了,拉都拉不住。
胤祉“”
胤祉无奈,只能回了课室。
没多久,南怀仁就回来了,在他座位旁告诉他,皇上应允了。
胤祉“”
行吧。
这日下午,骑射课刚下课,南怀仁便笑眯眯地等在箭亭外了。
他请了安,就开始指路,“三阿哥,请跟老臣来。”
太子和大阿哥见状,不明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
太子问“南大人,你这是要带我们三弟去哪里”
南怀仁“回禀太子殿下,老臣带三阿哥去钦天监看看。”
大阿哥“看什么”
南怀仁“回禀大阿哥,就是看个稀奇。”
大阿哥顿觉无趣,“你那钦天监有什么稀奇的,当爷没去过也无甚好看的。”
南怀仁但笑不语。
胤祉却忽然拉住了太子的袖子,“二哥,同去”
人多就不尴尬了。
机智jg
胤礽“行,走吧。”
他原本也是没兴趣的,但既然三弟难得一次如此黏着自己,就当散散心也无妨。
大阿哥不干了,“三弟你为何叫二弟不叫我”
已经拉着太子二哥走出几步的胤祉回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太子替他说出疑问“不是你自己说没什么稀奇的吗”
大阿哥大踏步跟上来,“是不稀奇,我就当散步陪陪你们”
一众一同下课的伴读“”
三位皇子感情这么好的么,黏得这样紧
之前也没这个苗头啊
大阿哥走上前,不甘落后地伸手,也要胤祉拉他的袖子。
胤祉“”
他鬼使神差地拉了,而后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吴尔衮在三人身后拼命抿住唇,不敢笑出来,他能说,这兄弟三个的情状,很像他在草原上见过的小姐妹手拉手么
四阿哥胤禛原本累得只想回永和宫歇息,但看到哥哥们居然一起走了,他提起一口气也追上来。
“三哥,你们去哪呀”
他左看看右看看,三哥两只手都没空,只好退而求其次,走到太子二哥旁边。
太子便对他道“去钦天监看看。”
四位阿哥,加上伺候他们的人,呼啦啦十几个人往钦天监而去,南怀仁顿时觉得亚历山大。
他那里庙小啊
胤祉本以为,钦天监就在皇宫外廷处,结果莫名其妙地到了午门,他才知道,原来钦天监和其他衙门一样,在外。
这属于是出宫了,汗阿玛竟也同意了胤祉有些懵。
南怀仁年纪大了,即使是冬日,也走出了满头大汗。原本康熙是赐了他在宫内乘小轿的权利的,但没道理皇子们走着,他乘轿子。
胤祉看他这样有点不忍,正想说让他出了宫门就坐轿子,一名领队的侍卫拦住了他们一行人的去路。
南怀仁立即掏出从康熙那里求来的御笔朱批,上面是他写的是奉三阿哥出宫的请求。
侍卫领队看过后,又看向太子和大阿哥、四阿哥。
侍卫刚行了礼,大阿哥就道“我们没有朱批,是和三弟一道儿的。”
没有朱批和腰牌,胤礽贵为皇太子,要出宫竟然连皇太子仪仗都没带,侍卫哪里敢放人
饶是他贵为太子之尊,侍卫们也只能拼着得罪他的风险,不敢擅自做主放他们出去。
“禀太子殿下,若无皇上朱批,不若请您在此稍等,待奴才去乾清宫请示圣意”
太子胤礽的脸当场就黑了,“皇父日理万机,岂能以这等小事打扰于他,难道孤堂堂皇太子,连出宫也不能”
再说就凭两条腿跑去乾清宫一个来回,天都黑了。这人摆明了就是不让他出宫
那名侍卫就半跪在门前,态度谦卑,寸步不让,“宫规如此,还请皇太子殿下见谅。”
胤礽怒火愈盛,他在皇宫里除了汗阿玛,从无人敢不顺着他,这侍卫简直胆大包天
方才上骑射课的马鞭还别在腰上,胤礽反手一抓,就朝那侍卫脸上抽去。
侍卫下意识躲过,孰料竟更加惹怒了胤礽“你还敢躲”
他这一吼,侍卫不敢再动,半跪在原地,任由太子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脸上。
大阿哥只愣了一下,没有阻止。
南怀仁连忙跪下求情“太子殿下息怒啊”
胤祉却是吓懵了,他第一次见到太子二哥这么跋扈的一面,仿佛一瞬间,那个总是稳重深沉的二哥,就变了一个人。
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那一瞬间,他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冒出历史上一废太子时,康熙历数太子错处时,曾说过他殴打过许多王公、大臣的罪过。
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侍卫已经被抽了好几鞭,有一鞭抽在右耳后和脖子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胤祉背上霎时就冒起了一层冷汗,头皮发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身体已经快于脑子,做出了反应他跑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啪”
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胤祉背上,闷痛后又勾卷到他的辫子,头皮瞬间传来拉扯般的疼痛,他整个人也被猝不及防地带倒。
“三弟”
“三哥”
“三阿哥”
旁人都被这突如齐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叫出声,上前阻拦。
太子也是抽到胤祉身上,才知道打错了人。见鞭子卷到胤祉的发辫,他连忙松手,“胤祉”
大阿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半抱起胤祉,察看他的伤势,好在冬日里衣服穿得厚实,胤礽的力气也只抽坏了两层衣服,未伤到皮肉。
可胤祉还是疼出了眼泪,因为,头皮被误伤了。
把发辫拿来一看,竟然断了半截,因为编成了辫子,所以断发还坠在发尾上。
“啊辫子唔唔”四阿哥胤禛才惊叫出声,就被胤祉捂了嘴。
接着胤祉眼疾手快,将发辫塞到了衣服里。
可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皇太子殿下抽断了三阿哥的发辫
这可是大不敬啊
太子气急“胤祉,孤教训奴才,你、你做甚么要跑过来”
胤祉擦掉眼角的泪花,“是我,非要、二哥、陪我,是我错了。”
胤礽气得咬牙“你哪来的错,错的是那狗奴才”
胤祉看他还在生气,知道跟他说不通,只好拉着他往回走,“不去了,回去”
“不,孤今天”
胤礽正要继续放狠话,却被胤祉揽住肩膀,不由分说带着往回走。
胤礽“”
胤礽“你放开我”
天生神力了不起啊
他气性实在太大,胤祉不敢硬来,只好停下来。
“三弟,孤与你说,你不用怕那些侍卫,那些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胤祉没办法了,只好一把抱住了胤礽的腰,然后眨巴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吸着鼻子道“二哥,我头疼,回去,好不好”
胤礽纵然满身的火气,被他这一服撒软娇,也去了七八分,都化作了对他的担忧,“怎么会是扯到头皮了”
胤祉点头,“嗯回,慈宁宫。”
不过太子还没忘了那惹他发怒之人,指着那侍卫道“报上名来,等孤回头再来收拾你”
那侍卫似乎被三阿哥的举动给惊呆了,看着几位皇子的方向,没有回话。
旁人连忙替他答了“他是富察氏马武。”
大阿哥稍加思索,“你是马斯喀和马齐的弟弟”
侍卫马武“是”
太子搞清楚这人是哪家的,才冷哼了一声,带着胤祉离开了。
胤祉没忘了南怀仁,“老师,我改日、再去。”
南怀仁连声道好,还不放心地想跟上去,胤祉偷偷给步山使了个眼色。
步山便留下来安抚惊魂未定的南怀仁,“南大人,我家三爷给咱使了眼色,应是无碍的,您无需担忧,亦不会带累大人的。”
南怀仁暗暗松了口气,但此事未了,他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回了尚书房,直到宫门快下钥,才出了宫。
而步山也没有随着胤祉回去,他拉着吴尔衮去而复返。
吴尔衮被步山教过,此时便拱手对方才在午门守卫的那队护军道
“诸位军爷辛苦了,三爷交代了,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让他在别处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决不轻饶”
护军们面面相觑,一人道“若上面问起”
吴尔衮“那便据实禀报,但不得私下议论。”
众护军这才齐齐应是。
步山看了一圈,没有见到马武,一护军道“马武护军校已下去治伤。”
午门这偏门处,应是作为护军校的马武最大,步山见这人似是马武的副手,便笑着拿出一个荷包来,“三阿哥惜才爱才,这是三阿哥给马武大人治伤的。”
那护军正不知要不要接,步山又道“有几句话,还请大人代为转达给马武大人。”
护军下意识接下,“您说。”
“今日是三阿哥非要太子殿下陪他出宫,太子殿下护弟心切,一时情急才会动武,还请马武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护军听了,心中惊异无比,“三爷言重了,属下一定代为转达。”
等步山走了,护军们低声议论,“三阿哥竟是如此仁善之人么”
“三阿哥说话管用吗”
“你还不知道啊三阿哥可是皇上跟前最受宠的皇子”
“怎么可能再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太子去吧”
“你道是为何其一,三阿哥被太皇太后养在慈宁宫两年了;其二,三阿哥这进学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其三,得罪了三阿哥,连佟皇贵妃和两个国舅爷都没好下场。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你这么说还真是而且年初太子亲近的母族,包括索相在内,好多人都被革职了”
“浑说什么呢”有人吼了一声,“妄议皇子,不怕掉脑袋啊”
那厢胤祉带着两个哥哥和胤禛,到了慈宁宫。
兄弟四人给乌库玛嬷请了安,太皇太后见几人脸色有些古怪,便问“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们不高兴了”
太子正要开口,胤祉抢先道“都、下去”
宫人们连忙应是,很快齐齐退出了大殿。
太子道“你让人下去干嘛还不赶紧让人解开你的辫子,看看是哪里伤了,也好上药。”
太皇太后听说胤祉伤了,忙伸手把他拉过去,“哪里伤了,要不要紧快叫乌库玛嬷看看”
胤祉摇摇头,“还好。”
他把发辫从衣服里拿了出来,太皇太后一看,脸色就是一变。
满人虽剃发留辫,但受汉人文化影响,也有断发是对父母的不孝不敬之意。
她当即面露愠怒之色“这是谁”
胤禛“是太子二哥”
太皇太后的怒火忽然就堵在喉咙口,奇怪地看向太子。
胤礽急得脸红,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老四你说话不要说一半明明是我教训狗奴才,三弟忽然挡在那狗奴才面前,才会被我的鞭子打到的。”
太皇太后又看向胤祉,显然她并未觉得太子教训一个狗奴才有什么不对,只是不解胤祉为何要帮奴才挡鞭子
胤祉“”
大阿哥胤禔主动道“我来说吧”
他客观地陈述了自己看到的事实,但是言语间,自然还是偏向太子的。
可他说完了整件事情,太皇太后还是不解“胤祉,你可是认识那名护军校”
胤祉摇了摇头,他不认识那些人,但他也知道,能在午门当值的,都是满州勋贵之后。
太子见他摇头,怒火又上来了,“你不认识他,为何替他抵挡你是觉得孤做错了”
他本是反问句,不料胤祉肯定地点头。
太子瞪大眼睛,拍桌而起指他,“你”
胤祉据理力争,“他,尽忠、职守,无错”
“你再说一遍是孤的错”
太子平日里哪里有人敢忤逆他,今天却几次三番被下了面子,怒火又烧了起来。
太皇太后见状,忙沉声阻止,“你兄弟二人,是要当着我的面吵架吗”
太子只得愤愤然坐下,还拍了下扶手,才忍气道“乌库玛嬷,曾孙儿不敢。”
孰料胤祉看着他,眼眶渐渐湿润,接着,呜咽了一声,“好凶。”
太子“”
他不是没怎么他吗怎么就要哭了
胤祉没有哭,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我今天,好像不认识、二哥,一样。”
太子“”
莫名的,这句话让他觉得挺不适的。
胤祉怯怯地看着他,“害怕”
太子看了看他的发辫,略心虚,“你怕什么,孤打的又不是你,下次孤打人的时候,你走远一点。”
还有下次胤祉心累。
不行,得帮太子二哥摆正心态。
他拿出纸笔写太子二哥,你平日行事,是否随心所欲了些
太子抬高下巴,“孤身为大清皇太子,除了两宫皇太后和汗阿玛,谁都是孤的奴才,孤是君”
潜台词就是,他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能不听他的。
胤祉却又写“可是,连乌库玛嬷和汗阿玛都不能随心所欲啊。”
太子眉心紧蹙,显然是不赞同的,“为何不能”
胤祉提笔,还未写字,太皇太后便淡声道“当然不能。”
太子一噎,但还是不赞同,因为如果今日是两位皇太后和汗阿玛要出宫,就不会被阻拦。
太皇太后道“我想回科尔沁,不能;我想修大佛堂为佛祖镀金身,不能。你汗阿玛想兴兵收服被罗刹国侵占的疆域,不能;你汗阿玛想削弱所有老派贵族的势力,不能”
太皇太后看着太子,认真道“因为我是太皇太后,他是皇帝,而你是太子。咱们是天下人的表率,如今国库空虚,便要留着钱充军饷、赈灾,不能拿来给我修回家的路。”
太子“”
他沉默不语,虽然这么说没错,可今天只是出宫的小事
这时,胤祉把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一张纸,递给他看。
“午门护军多为八旗子弟,这些人,不消十年二十年后,可能就是朝廷命官,甚至官至议政大臣与他们结仇的太子哥哥,今日是不会怎么样,二十年后呢”
太子一怔,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他可能都已经在那个位置了,难道大臣还敢对他不敬
胤祉若是能听到他不可告人的心声,定是要给他敲一个脑瓜崩的。
不,二十年后,你不但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索额图还被圈禁而死。你如履薄冰地活在汗阿玛的猜忌中,弹劾你的奏折如雪花一样多
方才听到马武的名字,胤祉就更确定自己的推断不错了。
马武是已故前户部尚书米思翰的儿子,他,还有他的三个亲兄弟,以后都是朝廷大员,与这样的人结仇,实在是对太子二哥的大大不利。
胤祉看太子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十分无奈。
他刚写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听得殿外一声通禀。
“皇上驾到”
胤祉一慌,连忙把发辫又塞回衣服里。
慌乱间,把纸笔都扫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