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2 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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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午后刚下过一场太阳雨, 小院青石地板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渍,折射出斑驳反光。拉布拉多犬慵懒地趴在狗窝里。小厨房飘出淡淡的烟火气, 饭香四溢。司子濯关掉煤气灶, 盛出锅里煮好的番茄鸡蛋青菜面,又加了一把葱花,端着瓷碗坐到栀子树下。树下摆着一把旧梨花木摇椅, 是他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坐着很舒服。今天生意清闲, 两名兼职工上课去了,司子濯一人在店里也忙得过来。事实上, 除特殊节日外, 花店大部分时候都很清冷。这个行业属于是平常勉强够温饱,一开张吃三年。像光前天情人节一天的收入,就足够抵平时两个月营业额。荼罗看他小口小口地吃面,满意地点了点花头。不错,今天没有吃外卖, 人类很健康。霎时一阵清风吹来熟悉的曼陀罗花香。司子濯屏息,不由得想起自己前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人。“荼罗,你知道吗?”他忍不住对曼陀罗花絮叨:“我前天差点遇到车祸,是一个男生救了我。他身上有着跟你一样的花香…”这是司子濯近一年养成的习惯。大概人孤独的时候就想找个寄托,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这株曼陀罗花聊天。“可惜他后来就走了, 我都没能留下联系方式。”司子濯放荼罗寻思, 人类想留它联系方式干嘛,难不成是想泡它?听司子濯念叨了一年, 它可是比他姐都清楚他的事情。司子濯, 是一个gay。这也是荼罗化作人形时将自己性别改成雄性的原因, 这样方便攻略。否则,曼陀罗花是不分雌雄的。司子濯很快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和他发展什么……我只是想,报答他。毕竟救了我一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尽管内心深处,他承认自己有一点心动。那样的相遇方式太浪漫,就像电影情节里演的一样。不过司子濯也只是想想。他知道自己是盲人。残疾人是很难像正常人那般拥有爱情的,何况他还喜欢男的。他曾经努力过,可一次又一次,最后结果都是失望与欺骗。到现在,司子濯已经没奢望谈恋爱了。他只想好好经营这家花店,以后尽力成为姐姐和小外甥可以依靠的肩膀。面汤凉了。司子濯还坐在木椅上静静发怔,看起来就像一只呆呆的兔子。今天气温转热,他只穿了件淡蓝色格子衬衫,领口微敞。从荼罗这个角度,从上往下俯视,刚好可以看到他白皙纤瘦的锁骨,以下往下……若有若现的嫣红,颜色就像墙角盛开的蔷薇花,妩媚而又鲜艳。那是什么?荼罗不禁感到好奇。一种莫名的奇异欲.望和冲动促使着它低下枝叶和花骨朵,想要伸进去碰一碰,或是抚摸。要是它的花蕊也能像食人花那样生出森森牙齿,能将其啃咬一番,就再好不过了。荼罗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东西充血、红肿
,破皮的样子。不知道人类会不会流出白色黏液,就像它们花朵果实的汁液一样。会是甘甜的吗?还是苦涩的……正胡思乱想着,荼罗发现自己居然够不到。在人类长达一年的精心浇灌、饲养下,曼陀罗花根茎粗壮,植株高大,身高已隐隐有超过隔壁栀子花树的趋势。不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荼罗。它花芯一转,便想到了办法。午后的微凉清风习习掠过耳后,隐约还带着潮湿水汽。哗啦。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风飘落进了他的胸膛。司子濯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衬衣领口处插.着一朵曼陀罗花。它的粗长根茎顺着敞开的领子探进去,让他感觉有些痒。想到这种花有毒,司子濯连忙把它掏出来,可又高兴地舍不得丢。他闭着眼睛抚摸它光泽湿润的花瓣、尖尖的花蕊……硬邦邦的根茎,在脑海里试图想象曼陀罗花是什么模样。紫色的…肯定很美。惊心动魄,妖娆艳丽。说实话司子濯很想亲眼见一见它是什么模样。而不是光靠颅内想象。“是你送给我的吗?”他喃喃着,琥珀色双目无神地左右寻梭,似在黑暗虚空中茫然找寻对面那株曼陀罗的踪迹。花院里一片寂静。沙沙拂过的风声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他感到自己似乎听到了答案,抿唇微笑。“荼罗,谢谢你。”司子濯说。虽然他自己开花店,可是他却从未收到过鲜花。今日荼罗的馈赠,就像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丝小惊喜,让他心里暖洋洋的。司子濯将这朵花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卧室窗台外,并插.进一只矮花瓶里,加了新鲜的水。虽然曼陀罗花香有一定致幻毒性,但在通风的流动空气中,这点毒性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下午五点过后,人们下班路过,花店生意也会好起来。司子濯早早把院门打开,将写着“今日供应特价小雏菊,39/一束”的黑板广告牌挂了出去。荼罗百无聊赖地越过墙头看来回经过的人群。拉布拉多犬憋急了跑到栀子树干前翘起腿,便被它瞪了一眼:“别尿到我身上!不然把你尿尿的玩意剁了。”“哈赤,哈赤。”拉布拉多狗腿地吐着舌头,一滴都不敢尿歪。栀子花树:“……”司子濯接待了几波客人,在忙碌过后接到了司小夏打来的电话。“我做了麻辣水煮鱼,晚上回家里吃饭。”她道。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啼吵闹声,“我吃过了。”“你今天吃饭这么早?行吧,周末晚上记得过来啊……”司小夏还想说什么,这时司子濯听到门口风铃声响起,便急匆匆道:“我先挂了姐,有客人来了,事情你薇信上跟我说。”哒,哒,哒。运动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院子里,荼罗皱起花枝。它方才一时疏忽,好像让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来了。司子濯的耳朵很灵敏。十多年的盲人生涯练就了他异于常人的听
力,甚至可以通过脚步声就分辨出来人是男是女,大致几岁。对方似乎是个十几岁的年轻男孩。“你好,欢迎光临。”他扬起笑容。男孩徘徊在花桶前,听动静是在挑选。司子濯主动问:“你想买点什么花?”“我想要…一束小雏菊。”男孩开口,嗓音带着变声期的粗哑与稚嫩,“我刚看到你们店外面的招牌,是三十九块钱吗?”司子濯说:“是的,我们今天特供这种花在搞活动,平常要四十九元。”男孩似下定决心,递给他一张纸钞:“那,给我来一束。可以帮我包好看点吗?我要送人。”“嗯,好的,你放心,在我们店买花都会帮忙免费包装的。”司子濯接过钱,习惯性地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其实光靠摸分辨不出太大差别。出于谨慎,他把纸钞放进验钞机。“滴,滴!”验钞机亮起红灯,发出焦急的提示音。司子濯无奈地把纸钞抽出握在手里,转身说:“小孩,你这是□□。按照规定,我不能还给你,要移交给公安局和银行。”男孩有点慌了,旋即又讷讷地祈求道:“我没有钱了。大哥哥,你能不能行行好,送我一束啊。我想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司子濯:“抱歉。”末了,又用严肃的语气补上一句:“你们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学习,不能早恋。”男孩垂头丧气地离开。这只是一个司子濯开花店生涯的小插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荼罗却知道,男孩并没有走远。直到闭店,深更半夜,他依旧蜷缩在店门口,抱着膝盖小声啜泣。昏黄的路灯下,他并没有影子。荼罗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躲远点哭去!吵死了。”男孩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并没发现有人,旋即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是,谁?你能看见我?”荼罗:“废话,我是你爹。”男孩:“……”他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你骗人!我爸明明跟我一起出车祸死了。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它们都说,我爸下地狱了。”荼罗被他吵得花仁疼。本来不想理他,又担心他的哭声会吵醒司子濯,冷着张花脸道:“闭嘴。再哭,我把你嘴缝上。”男孩顿时噤声。他死亡时才十七岁,心理并不成熟,难得遇见一个能听见自己说话的“人”,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哥哥,你跟这家花店老板认识吗?”见他不哭了,荼罗心情也好了不少,慢悠悠地回答:“认识又怎样。”男孩擦了擦眼泪说:“他好像也能看见我,听见我的声音!好神奇,呜呜,我第一次见到能看见我的人。”荼罗:“他看不见你,他是盲人。”“啊,这样。”男孩有点尴尬。荼罗:“天亮了就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男孩摇头说:“我走不了。它们说我有未完成的心愿,否则就能带我去荼罗来了几分兴致,“它们是谁?”“就是穿
黑、白衣服的两个人,戴着高高的帽子,还有长舌头。”男孩比划形容道。荼罗:“……”它还见过这两位来花店买花呢。也幸亏司子濯是个盲人。不然普通人类见了这些晦气东西,不得吓死。男孩接着试探道:“哥哥,你能帮我完成心愿吗?很简单,我只是想给我喜欢的女孩买一束,她最喜欢的小雏菊花……”荼罗反问:“我有什么好处吗?”邪恶的曼陀罗可不会随便帮人类。哪怕是已经死掉的人类,也无法激起它的任何同情怜悯。男孩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自己能给对方什么好处。事实上,他连这位“神秘存在”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是荼罗懒洋洋地开口道:“我帮你完成心愿后,你留在这间花店,帮里面那个老板做事十年,如何?”“十年,也太久了吧。”男孩在心里嘀咕这家店真黑。荼罗:“那你去找别人呗。”男孩一咬牙,“行!我答应。”他也是走投无路了。除了这家神秘的花店,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倾听他的声音。荼罗打了个哈欠,“我明天帮你,很晚了,现在我要先睡觉。”“等等!”男孩忙道:“我能问问,您是谁吗?”他进过店里,除老板外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我啊,我是一株花。”荼罗敷衍地回答:“下次你一进门往左就能看见我了。”男孩:“???”-男孩自报姓名叫胥正豪,以前就是校队跳高运动员,瞧着身强体壮,搬花材应该是一把好手。和胥正豪进行这场交易,荼罗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卡牌上说司子濯有轮回之眼,可以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也意味着,它让他恢复视力后,未来这家花店肯定不太平。是时候应该提前招几个打手小弟,以备不时之需。胥正豪不能见光,天一亮就躲了起来,躲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它千万别忘记买花。“孟秋柳的生日就是今天!”哦对了,孟秋柳就是他暗恋女生的名字。“知道了。”荼罗懒洋洋道。……司子濯一大早先牵着向日葵去了趟附近银行。他本想把昨天收到的那张纸钞上交,结果却得知那其实是一张冥币。“现在人也太缺德了,怎么能拿冥币欺负一个盲人呢?”“哎,那个小哥好好看,可惜是个瞎子,不然我真想要个联系方式……”走出银行时,司子濯隐约能听到身后柜员的惋惜或嘲笑。他并不愤怒,也不痛苦,脸上浮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有时候,这种话听多了,就麻木了。甚至司子濯一度希望自己的长相平庸。这样,他走在路上就不用听到那么多叹息和可怜声。他可以做一个普普通通、平凡的盲人,就算牵着导盲犬走在大街小巷,也不会如此引人注目。回到花店,司子濯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卫生。随后将冰柜的鲜花一一摆出来放进花桶里,贴好标签,喷上保鲜剂。做完这些已
经上午十点了,他直起腰去小厨房给自己做早餐。简单的煮鸡蛋,蒸玉米小馒头,清水菠菜和一杯牛奶。吃完饭,清洗完餐盘,司子濯先是习惯性地走到院子里打算给曼陀罗花浇水。浇的水量不用太多,他总是能精准地知道它需要的水量。这是一种默契。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司子濯闻到它清幽的花香似乎黯淡了许多。就好像,倏然丧失了灵魂和精神气。“荼罗,你身体不舒服吗?”他皱眉上前打算给它进行检查,可旋即想到自己并看不到它的状态,又一阵失落,默默地收回了手。吱呀。院门被打开,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微风裹挟着,飘进来一股更浓郁的曼陀罗花香。这股香味铺天盖地,仿佛只要人深吸一口,就会感到头晕。司子濯下意识转身,只听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声说:“老板,给我一束小雏菊。”“哦,好。”司子濯拄着拐杖往花坊走。男人跟着他进来,顺手拉上了门。即便在密闭的室内,对方身上熟悉的花香气味依旧浓烈。跟前天他遇到的那人一模一样。司子濯不禁问:“先生,您是喷了香水吗?”荼罗略一迟疑,点头应道:“嗯。”司子濯:“冒昧问一下,是哪个牌子的香水?”“这个嘛,是秘密。”荼罗眨了眨眼,“不过印度应该能买到,在当地还挺普遍的。”司子濯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失望。他本来还以为这个顾客……也许会是自己前天碰到的那人。但现在看来,可能对方只是恰巧用了同款香水。他很快把包装好的花束递给男人。荼罗:“多少钱?”司子濯说:“49元。昨天有活动可以便宜些,今天没有了。”荼罗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这套它从别的人类那里顺来的衣服里并没有货币。哎,那就只能零元购了,还怪不好意思的。荼罗接过花,望着人类笑道:“你有没有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诶?”司子濯愕然,旋即有些结巴道:“难,难道你就是那天晚上……”“那天夜里你没看路,有辆大货车刹车失灵了差点要撞上你。”荼罗接道。司子濯:“是你救了我?!”荼罗耸了耸肩,“是的。”司子濯脸有点红。那天对方一直没开口说话,他还一度猜想他是不是哑巴。然而男人不仅不是哑巴,声音还很好听。“谢谢你救了我。”司子濯有点紧张,咬了咬嘴唇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放心,不用你以身相许。”听到这句玩笑话,司子濯整张脸爆红。仿佛有一股热气,顺着脚底板直冲他天灵盖,他整个人就差成烧开的茶壶了。荼罗低头看手中的花,说:“就用这束花钱相抵如何?”“哦,好…”司子濯下意识点头,就后悔了。区区49元,怎么能抵救命之恩?耳畔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嘴比脑快,大声道:“下次等你有空,
我请你吃饭吧!”对方脚步一顿。几秒钟后,司子濯听到他用带着笑意的懒散声调说,“好啊。”-荼罗出花店后和胥正豪在一条阴森小巷碰头。由于巷子里常年晒不到阳光,青石墙砖上长出的苔藓都比鞋底厚。胥正豪一看到他就傻了。说好的花呢,怎么是个太平洋宽肩高个大帅哥!……果然是骗他的。视线下移到对方手里包好的漂亮花束,胥正豪也顾不得纠结这个了,兴奋地加上一张贺卡道:“哥哥,麻烦帮我送到省一中高三四班23号储物柜!”荼罗:“你事真多。”胥正豪双手合十朝它拜了几下,“谢谢哥,我永远的哥,送佛送到西好吗。”恰巧曼陀罗与佛教相关,荼罗明白人类说的“佛”是什么意思。它嫌弃地看了男孩一眼,“就你也算佛?”胥正豪:“行行行,您说的是。”荼罗在巷子里站了一会。事实上,它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去那个省一中。从出生起它就生长在那方小院里,看见的天空也是小小的,对人类外的世界是一窍不通。但荼罗也是要面子的,它不想在胥正豪这个人类面前露馅,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动用超能力。那张卡牌赠送的礼包中,超能力显示可以瞬移。于是在胥正豪震撼的目光中,荼罗手中的花束凭空消失。“哥,你,你——”他一时失语。荼罗单手插兜,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已经帮你送到了。”“我靠!”胥正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急匆匆跟上去:“哥,哥你等等我啊。”这要是真的,也太牛逼了。他要抱大腿!……“叮铃铃!”省一中实行走班制,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都急忙往走廊的储物柜外赶,去取下节课要用的书。高三四班。孟秋柳刚走过拐角,就听到一个女生笑着对她说:“生日快乐呀秋柳。”她苍白脸颊上露出一点笑,“谢谢。”等她走后,女生扭头就和另外一人议论:“你知道吗?四班暗恋孟秋柳的那个体育生,上周和他爸出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了。听说是他爸不小心撞死人了呢!导致连环车祸,一下死了五个人。”“天,真的吗?”“真的。不过孟秋柳也很可怜,我听说啊,她好像也喜欢那个体育生……”朋友陪着她走到储物柜那里,听到身后的对话忍不住咬牙说:“思妤那个长舌妇,我真想过去给她一巴掌。”孟秋柳淡淡道:“没事,都过去了。”她打开储物柜,一股芬芳花香扑面而来。柜子里的书本上静静躺着一束包装精美的小雏菊鲜花。花瓣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显然是有人刚放在这里。孟秋柳一愣。朋友惊喜:“哇!柳柳,有人给你送花诶。”她颤抖着手拿起花束上捆绑的贺卡。【秋柳,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考上一个好大学!很抱歉不能陪你过生日了,请原谅我无法遵守与你未来上同一所大学的约定。
希望你以后可以碰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生。——胥正豪】啪嗒。一滴眼泪滴在了贺卡上,晕开了写在最后的男生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