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茫无头绪,欲理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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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停在小路口,只张星洛一人下车。
沿一条铺了水泥的羊肠道向下走,透过会割手指的草木,可见下方一个巨坑,那是他小舅的红石厂。
三辆卡车栽满红石占据小道,张星洛连忙躲到山田间让路。
妈妈姓朱,朱家村草木茂密,红石瓦房,红石白,瓦片绿,一片衰败,村子里也不乏现代化新建的高楼。
树多,田密,楼高,涧深,唯有人少。
稍微有点追求的都跑到大都市打工养家,许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娶完亲便丢下妻子随乡里人到外寻发展,一年有十二个月只有过年的那一月才有团聚。
“这人是谁呀?”
“生得真俊。”
“不知道,看面相应该是丽萍的崽。”
路上搬完石头,放下农活的阿姨婶婶们聚在一起,远远跟在入村的新面孔身后打听讨论。
个个眼熟,但又认不清楚,张星洛跨步疾走。
才进乡村,一眼认出一个清楚的面容,那是他小舅舅。
一米六出头,短发精神,晒足太阳的酱油色皮肤,刻满风霜的皱纹脸。
指甲盖黄而厚,两指夹烟,吞云吐雾,外套敞开在风中猎猎作响,腰杆挺拔,意气风发。
“这是星洛吗?不用读书?”小舅舅皱眉眯眼看他,应该是风沙太大。
“舅舅好。”张星洛不知该怎样回答:“我爸叫我来看望外婆。”
小舅舅点头,指向一栋最高的绿色建筑:“在新家。”
他朝新家走。
“星洛。”
他转过头。
小舅舅丢下半支烟:“现在刚开学,听说你妈买了新房,要是你家要用到钱的地方大胆和舅舅讲。”
“好。”
小舅舅为人大方不吝钱财,可他开心不了几年,他的红石厂再过几年就会因为上头的政策而关门。
上头为了环境不知道害惨了多少靠山水田地发家致富的乡里人。
张星洛回过身看向舅舅,凝重道:“小舅,你别一门心思扑在红石厂上,花点时间想想其他副业,老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万一没了厂子日子可不好过。”
小舅捏住指节,在张星洛头上轻扣。
“用不着你小子瞎操心,小舅别的不会又懒得种田,厂子还能再挖十几年呢。你好好读书别整天瞎想,其他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唉,舅舅吃了没读书的亏,想做些别的都干不了,就算我不想干,乡里人可不干,他们都等着我发工资呢。”
张星洛无奈扬起嘴角:“好吧,我先去看望外婆喽。”
重生回来一种软绵绵的哀愁始终萦绕心田,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个人发展,但因为年幼他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人轻言微,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屁孩的天真话语。
他大步向前,一脚踩死几只搬运食物的小蚂蚁。
发展的巨轮滚滚向前,偶尔碾死几只辛劳的个体也无人关心在意,这个时代不同往日,不再是勤劳致富,太多人拼尽全力燃尽光热只能求个温饱。
张星洛沿路穿行,走进敞开大门的庭院,踮起脚尖绕过满地的墨绿色凤遗。
“汪汪汪。”
黄色土狗朝他狂吠,他止步停在凤遗海里。
“死狗,别叫,再叫打死你。”
小他一岁的表妹跑到院内,抬起脚轻踹土狗,成功关掉犬吠。
“你怎么没去上学?”张星洛先声夺人,以防表妹问他。
“天气转冷,我回来拿衣服。”小表妹抬起头:“咦?哥?”
她丢下狗子朝里屋跑去:“奶奶奶奶,星洛哥哥来了。”
外婆身形佝偻,步伐稳健,一头白发,脸皮贴肉,面颊凹陷,独独一双眼却炯炯有神。
她迎上来接过张星洛手中的油和奶,搬进屋里同时又拿出各种瓶罐,荔枝罐头,黄桃糖水,小麦果汁,红毛丹饮料,矿泉水,花生露,核桃奶,开心果,杏仁核,猪肉脯,牛肉粒,各种零嘴抱在胸前一股脑摊到桌子上。
“来吃点果子。”
外婆摆完零食,颤颤巍巍伸出手,她好像害怕张星洛会躲开似的。
他半蹲弯腰任由外婆摸摸脑袋,上一世他每次都是被迫来到外婆家,因此常常对她没有好脸色,毕竟我们能够伤害的只有爱我们的人。
外婆露出笑容,爬满皱纹的脸如同土墙上盘根交错的枯黄藤蔓:“又长高了,又长高了。”
她怪罪道:“干嘛下午来?下次早点来。”
在她的印象中张星洛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过夜,所谓看望不过是同吃一顿晚饭而已。
张星洛走进内堂,半边屁股落在长凳上:“外婆,有什么农活儿干吗?我想体验体验。”
“干活?”小表妹腾一下起身,拉住张星洛手腕:“走,我带你去摘菜,晚上吃大餐喽。”
平常一条咸鱼两盘青菜现在大外甥来了,少说一桌子,小表妹对此很积极。
“你们去摘菜,我去借点肉。”
张星洛没有客套说不用,他知道外孙突如其来的探望对于她而言或许比逢年过节还要珍重。
田间小道傍水窄小,两边栽种花生,张星洛认不清外婆家的作物,跟在表妹身后当保镖。
她熟悉地穿行绿植间,伸手摘冬瓜,弯腰采青椒,淌水撷莲藕,藕节沾满污泥,张星洛捧着鲜嫩青菜,胸口被水珠濡湿。
“哥,你不用上学吗?”小表妹两根手指摆弄发丝,不经意地问道。
“暂时不用,你呢?不回学校?”
终结一个问题的最好法门无疑是提出新问题。
“我请假了,拿衣服拿个几天又不过分,反正刚开学不讲新东西,老师动不动就讲这题你们初二讲过咱们今天跳过。”
张星洛眯成星星眼,一边追忆一边说道:“还有,这题你们以后高中会讲,咱们先跳过。”
“哈哈。”
印象中小表妹不爱学习,课是能逃则翘,长大后她也过得不算好,最后悔自然是当初没好好学习。
人嘛,都要等到永远失去才会哀叹惋惜。
才回庭院,凤遗不见踪迹地面干净如洗,张星洛菜都没来得及洗就被外婆拉到柴房,添火烧饭是他这个乡镇孩子到乡村最爱干的事情,外婆还记得,特意在柴火边上备好鸡蛋红薯。
塞入松针,添上几根小树枝,滑动柴火。
“嗤”炉灶里烟比火大,张星洛捅开聚在一起的木柴,烟雾消散火舌暴涨。
濡湿纸巾裹上鸡蛋投入炉灶内壁,高温会汽化水分从而烧熟鸡蛋,炭火烹饪的土鸡蛋,蛋白焦黄紧实。
他讨厌吃蛋黄,可这样烧成的熟鸡蛋他却最爱黄心,大抵是因为特有一股烟火气。
随手丢进几根红薯,地瓜这东西闻着比吃着香。
灶台柴火哔啵响,张星洛半张脸暴露在火光中,半边脸浸入阴影。
他有心事。
重生后有太多事可做,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各种想法聚集脑海,茫无头绪,欲理换乱。
一个出神,火焰燃尽。
外婆催促道:“火再大些。”
张星洛连忙塞入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