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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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叹了口气,“你是故意的。不过是气儿还没消,跟我找辙呢。”
裴行昭的笑容活泼泼的,“你怎么想都无妨,出银子就行。”
“可你得讲道理吧?”晋阳与任何人不同,她时常觉得,裴行昭有股子匪气,耍无赖流氓,那是小菜一碟,“我收留他们三个的时候,你是裴郡主,陆麒和杨楚成也没昭雪。退一万步讲,长公主给裴郡主哑巴亏吃,不是违背常理的事儿,我欺负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这不是一回事么?”裴行昭道,“我是裴郡主的时候,明知道人在你手里,也没动他们。
“我要是暗杀了他们,就算没人找得到证据,所有人也会认定是我做的,你也一定会大闹一场,害得我忙于公务之余,还要和你的党羽打笔墨官司。划不来。
“眼下我是太后了,别说只是了结旧账,就算无伤大雅地欺负你一下,也不算什么吧?我又何时不是跋扈的做派?以前少欺负人了?”
晋阳盯了裴行昭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流氓?”
裴行昭一乐,“太皇太后总说我是土匪,你跟她应该聊得来。”
晋阳轻一摆手,“罢了,我出三十万两,请朝廷拨给你关心的江浙贫苦之地,明日就上表,而且会说明,是‘秉承皇太后爱民之心’。”
“行吧。”裴行昭应得有些勉强,“住那么好做什么?死后又不能葬那儿,平白便宜别人。”
“你够了啊。”晋阳又被气笑了,“说着说着就把人说死也是坏毛病,有几个受得了?”
裴行昭莞尔,“受不了也得受着,皇太后就是被人迁就忍让的差事。”
有现成的权益却不用,那是傻子——这是两女子的共识。
晋阳笑出声来,“你啊。”她站起身,“我还得去给你婆婆请安,一道去?”
“她最不想见的就是我。”裴行昭这么说着,却也起身向外,“我送你一段。”
“多谢。”
两人出了寿康宫,并肩走向慈宁宫,宫人晓得两人定还有话要说,远远地跟着。
天气很不错,风轻云淡,阳光灿烂。走在路上,眼看着早开的春花争艳,鼻端萦绕着恬淡清远的香气,颇觉惬意。
经过一片花树林,裴行昭驻足,“我瞧瞧,你先慢慢儿走着。”
晋阳嗯了一声,缓步向前。
物是人非、此一时彼一时带来的落差,晋阳到今日还没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小了自己整整十岁的裴行昭成了父皇的继后,更不能接受的,是父皇一力促成了这局面。
他甚至不曾在事前知会她一声,提点她哪怕一句。
裴行昭正式离开官场那一日的情形,是晋阳如何都不能忘记的:
伤病在身起不得身的先帝,若无其事地现诸朝臣面前,只是为着册立继后之事。
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先帝视线在百官之间逡巡,语声铿锵有力:“诸位皆知,裴郡主为锦绣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在江浙期间,功绩斐然。
“此等奇才,倘若留在官场,定然名留青史。
“只是,用人才是大事,中宫有主亦是大事,朕只能勉强郡主屈就。
“今日,是郡主以官员身份最后一次现身朝堂。
“念及官场缺失,朕憾之;念及六宫有主,朕悦之。”
郡主以官员身份最后一次现身朝堂——这话说的可真妙。
先帝给了裴行昭无上的恩宠荣耀,这本无可厚非,可他有没有为她晋阳考虑过分毫?他有没有想过,她已经把他的继后得罪得不轻?
她去质问过。
可他怎么说的?
“你与行昭,皆是识大体顾大局,政见不同,遇大事的主张谋略不同,可以相互制衡,大多可以各退一步,最终受益的是军民。
“这就够了,这就是朕大张旗鼓迎娶行昭的因由。
“你能理解,便罢了,不能理解,只管与行昭斗法。她斗不过你,便是朕高看了她,认了;她若是斗得过你,便是天命所向、人心所向,更是朕之所向,你最好及时向她低头,与她同心协力。”
这绝对是人话,每一字每一句,晋阳都听得懂,可这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
没错,她没送先帝的梓宫到皇陵,而且是故意的。她没在他灵前数落抱怨就不错了,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晋阳闭了闭眼,止步转身回望。
花雨缤纷的树林边,一袭玄衣的女子静立,遗世独立之姿,神色淡然悠远。
裴行昭望着宫中的景致,心里想的却是北地的天高地阔,江浙的山柔水美。
那些地方,她曾立志长久停留。
最终却来了宫里,不出意外的话,再也不能离开。倘若能够实现抱负,也值得,反之,这深宫便是禁锢她的藩篱。
裴行昭再凝望花树林片刻,转身走到晋阳身边,一面走,一面和声道:“晚间为你接风洗尘,热闹热闹,你也见见皇室的熟人。”
“行啊。”晋阳道,“原本打算回来跟你下几盘儿棋,今日是不能够了,没那个心气儿。”
下棋需得心静,晋阳被昨夜的事一搅和,怎么也要缓几天。裴行昭笑道:“我随你,随时恭候。”
“裴郡主都不肯输给我,裴太后恐怕会让我输得很难看,何时比试,手下留情。”
“你可以不比。”
“……换个人,怎么也要谦辞一番,你也忒狂了些。”
“狂得起。”裴行昭笑。
“我总算知道,太皇太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晋阳又气又笑。
裴行昭道:“她本可以与我相安无事,偏生被人惯出了唯我独尊的毛病,又过于看低我,要不是办丧事太费钱,气死也就罢了。”
晋阳斜睇着她,无语了一阵,岔开话题,“你这一阵,日子也不安生吧?娘家那本儿烂帐,理出头绪没有?”
“随他们去,横竖他们就是犯了诛九族的罪,也连累不到我头上。”
不管什么事,不管什么话,都别想气到裴行昭。晋阳服气了,摆摆手,“跟你待着就是活受罪,你回宫吧。”
裴行昭笑得现出整洁的小白牙,“那成,我回了。”
当晚,宫中设了家宴,为晋阳接风洗尘。
太皇太后没露面,病了,两位太医侍候着。
出席的是裴行昭、帝后、嫔妃和诸位亲王、亲王妃。
上一次的宴席间,楚王还有妻子在侧,今日却和燕王一样耍单儿了。
燕王笑微微地端着酒杯,坐到楚王身侧。大家都以为他去幸灾乐祸了,却不想,两人相谈甚欢,时不时低语几句。
皇帝听说了太后赏赐楚王名画的事,便猜出了她的心思,喝酒说话时便会带上楚王和一边的燕王,表露维护之意。他是孤家寡人,在宗室中,人缘儿能好一些就好一些。
楚王非常领情,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
别人瞧着,先前的轻慢不屑渐渐收敛起来。
燕王瞧这排场不够大,便知太后与长公主比试棋艺的事情要延期,还是跟晋阳提了一嘴。
晋阳笑道:“赶路回来,甚是乏累,过些日子再说吧。到时候,一定先知会你。”
“那成,我就等着大饱眼福了。”
别人不免凑趣地说起太后和长公主以前比试的盛况,皇帝趁这工夫,跟裴行昭说了说崔敬妃的事,“傍晚已经处置了,朕是想着,她是如何都留不得的,便没请示,请示也是为难您。”
裴行昭颔首,“皇上有心了,这种事,和皇后商量着办就行,不用知会哀家。”
皇帝见她丝毫不在乎敬妃居心叵测,更没有半分迁怒他和皇后治下不严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激,转而说起比试棋艺的事:“过段日子,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宫宴,到时候,朕也开开眼界。”
裴行昭微笑,“行啊。”见皇后独坐着,便招了招手。
皇后立刻笑盈盈地端着酒杯走过来,“儿臣也正想跟您说说话呢。”
裴行昭在身边加了把椅子,让皇后坐下说话。
皇后先敬了杯酒,随后说起后宫一些事,请裴行昭帮自己拿主意。
皇帝对这些一知半解,却也愿意听听,他总得知道,皇后平时都是用什么事耽搁自己母后的工夫的。
起先听着事情很是琐碎,有些不悦,想训斥皇后几句,但见裴行昭对皇后有着非同寻常的耐心,便不敢吱声了。
如果他有这份耐心,现在也不用害得母后费神,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可不能干。
晋阳与人说笑间,不时瞥一眼太后与帝后那边。
那情形,可谓其乐融融,名义上的儿子媳妇,对那位过于年轻的继母的尊敬顺从是在骨子里。
以裴行昭的年岁,气势但凡稍稍弱一些,这情形便是荒诞可笑,但她就是有那份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气势,仿若仙子,注定是被人膜拜的,看起来便很是自然。
晋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冷芒。今日且纵着你裴行昭飞扬得意,过几日,便轮到你焦头烂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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