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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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呢喃在耳边回响,让童磨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广濑弥生的身影一直不曾消失,在看到童磨难得的怔愣与迟疑时,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难道不记得我了吗,童磨?”
广濑弥生没有穿实验室的白大褂,而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长袖连衣裙,惯常盘起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仿佛只是在休一段长假。
“当然记得。”
童磨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想要抓住广濑弥生的手,手指尖却直接穿过半透明的轮廓,碰到了自己的脸。
眼前的广濑弥生只是幻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底的疑问接连冒出来,迫不及待地将童磨的一切思绪搅成乱麻,“你不是……”
你不是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吗?你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不对,既然广濑弥生隶属异能特务科,那么她大概率是拥有异能力的。只不过当初在被征召进军方实验室的时候,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顺利通过了针对异能力者的筛查,这才以普通人的身份自由出入。
广濑弥生像是猜到了童磨在想些什么,毫不藏私地将她的能力一一诉说。
“我的异能力名为【昨日重现】,可以将记忆甚至是异能力本身储存在任意一张便签上。写下接收人以及自己的姓名,将这段提前储存的记忆传递给特定的人。”
“在接收人念出便签上的署名后,会被拉进一个相对隔绝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不受外界影响。我的记忆会变成可以自由交流的人形,根据接收人的问题提取出相对应的答案。”
“所以,”广濑弥生依然噙着一无所知的笑容,“你看到的我是过去的我,只有你能够与我对话。”
果然如此——眼前的广濑弥生没有死亡前的记忆,自然不会被那段记忆影响,因此只会用与平日毫无差别的态度和童磨对话。
“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广濑弥生从童磨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但碍于记忆的残缺,她根本无法想通事情的原委。
“没有,”童磨缓缓摇头,“我只是感觉有些意外。”
“傻孩子,”广濑弥生又笑了起来,“除了异能力以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童磨的确有不少的疑惑,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提起,只能问得笼统一些:“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幸运的是,这段记忆里涵盖了相对应的答案。
“我隶属于异能特务科,专门管理异能力者以及处理特殊异能事件。因为日本的异能力者大多聚集在横滨及周边地带,异能特务科在横滨的职权更重。”
童磨终于慢慢找回思考的感觉:“那你当初为什么会进入实验室?”
“我的专业偏向于医疗与生物研究,原本在异能特务科负责的就是辖下实验机构。异能特务科得到军方在横滨开展异能实验的消息,于是帮我更改了个人档案,让我以普通研究员的身份加入那个计划,定期为异能特务科提供情报。”
广濑弥生解释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单纯地讨论工作变动的问题,而不是什么违反人权的实验项目。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异能实验,实验对象就是那些年幼的异能者?”童磨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底部被戳了个洞,里面原有的东西全都溜走了。
广濑弥生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哀伤:“我很抱歉,有一些事情并不是我——”
“我知道了,”童磨有些急迫地打断了广濑弥生的话,“我又是怎么被你加进了研究计划?”
童磨在五岁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除了名字与异能力以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的记忆起起始于面前这张广濑弥生的脸——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医生牢牢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以及她们即将一起生活的事实。
广濑弥生将初生婴儿般的童磨带去见了基地里的其他人,周围的白大褂们围成一个圈。在童磨应激性释放出异能力的时候,所有人都满脸惊叹,眼中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狂热。
那一刻,童磨隐约意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童磨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实验室里的生存之道。直到她的重要性一提再提,这才在广濑弥生的纵容下掌握了听说读写,靠着书本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
童磨也是偶然间才知道,这个实验室原本只有针对特殊能量体“荒霸吐”的研究计划。只不过在童磨展现出非同寻常的能力后,广濑弥生连夜递交了新的实验项目申请,并且很快获得了批准。
这次改变源于一场意外——
编号为甲二五八号的实验体在融合实验时濒临崩溃,黑红色的能量摧毁了房间内的一切,差点就将小男孩的身体一起吞噬。
飞溅的玻璃划破了童磨的颈动脉,大量鲜血顺着重力的吸引喷洒在小男孩的身体上。在接触的一瞬间,男孩身上狰狞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了。
见到即将暴走的甲二五八号恢复正常,全身上下的伤口尽数恢复,童磨迎上了周围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脖颈,发现那个足以让她当场丧命的伤口早已消失,就连疼痛的感觉都不曾留下。
与此同时,童磨隐隐与房间里的甲二五八号产生了微妙的共感。她第一次尝到了痛苦与愤怒的滋味——那是比吃不到糖果、看不了新书,苦涩百倍千倍的味道。
在童磨问出这个问题后,广濑弥生没有说话,像是知道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更像是预料到实话实说之后的惨烈收场。
童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那你当初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原以为广濑弥生会继续保持沉默,她这一次竟然开口了:“你其实并不是军方实验室的产物,那些都是上层的借口。你是我亲自从北境带回来的。”
“刚进入实验基地的时候,我接收到军方内部传递的能量异常报告,递交的调查申请被上层通过,于是我带着一队军警去了报告里提及的地方,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异能力失控的你。”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像是和周围的风霜融合在一起。你释放异能的范围还在逐步扩大,很快就将整座山都包裹在内。很多队员都死于极度的寒冷,当场被冻成冰块,我因为走在最后面才幸免于难。”
“我被迫撤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在山脚下等到风雪停止。再次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因为力竭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了新的实验体,直接带回了军方实验室?”童磨顺着广濑弥生的话想通了原委,用没有任何温度的眸子盯着对方。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广濑弥生再次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可她的回避就代表着正确答案。
童磨想要像在实验室里那样抓住广濑的衣袖,可最后只有垂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你觉得这些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
广濑弥生像是被童磨的话刺激到了,眼眶微微湿润:“我真的很抱歉,在意识到已经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异能特务科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实验室也把你当成了与荒霸吐同等级的重要实验体。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童磨微微敛眸,将眼里的暗色藏了起来:“所以你才额外开放了一部分权限,为了让我愿意和你一起待在那里。”
“当然不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生活在阳光下。没有实验,没有异能力的限制,没有立场的阻隔,只是以最普通的母女的身份一起生活。”
广濑弥生的语气似有些急迫:“你补全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不见阳光的地方看到了最美的花朵——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一直与你一起生活下去。”
广濑弥生缓步走上前,将童磨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冰冷的、虚无的拥抱。
童磨并没有顺应自然地接受广濑弥生的道歉,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那你尝试过补救吗?”
广濑弥生缓缓摇头,眼里全是悲哀与小心翼翼:“我什么也没做到,我失败了。所以我想让你在实验室里过得尽可能开心一点,让你像普通的孩子的那样拥有学习的机会,但你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
当然会不开心,因为牢笼再怎么豪华精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广濑医生希望童磨能懂得更多的道理,却不知道这对童磨也是一种折磨——越是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越是理解伟大的思想者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她就越觉得自己待着的地方荒谬至极。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童磨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原本在寻找礼物的时候还有些期待,她现在却只想早一点回家,窝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当然还有,”广濑弥生的声音更轻柔,好似刚才的悲哀不曾存在,“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
“军方实验室禁止招纳异能者作为研究员,为的是保证实验过程中的安全性。在接受筛选的时候,我将我的异能力转移到了这张便签上,等待将异能力取回的那一天。”
“但是在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将异能接收人从我自己变更成了你。我会定期来到图书馆添加一段新的记忆,直到你顺利找到便签的这一天。”
“如果你能找到这张便签,说明你已经离开了实验室,这就是我期盼已久却一直没能达成的结果。”
广濑弥生像是在体验一场绝无仅有的美梦,生怕声音太大了,让自己过早地从梦中醒来。在那个故事里,她迎来了最美好的结局,于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得偿所愿的微笑。
“我很高兴你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真正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生活在阳光下。如果我还活着,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但如果我已经死了,也不需要太过惋惜。”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让童磨觉得喉间充满了奇异的凝滞感。
“童磨,你的异能力很美,就像你的灵魂一样干净透彻,让我不愿在上面留下任何颜色。实验室里的人都说你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你只是比他们都更纯粹。”
“但人往往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感情的存在让他们拥有很多的角色,这些角色有好有坏,也不能用同一种价值观进行衡量。我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曾经想要做一个好母亲,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如果这是一场考核,我绝对不会通过——作为失败的惩罚,我把异能力送给你。”
童磨说出来的问句带着一点鼻音:“如果我拒绝呢?”
广濑弥生像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商人,有些狡黠地回应道:“抱歉,礼物送出、概不退换。”
她再次给了童磨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好像知道这是仅有的机会,久久不愿松开:“人不应该被现实裹挟,而是应该主动地改变现实。童磨,如果真的有机会离开实验室,那就努力地拥抱这个世界,活成一个最真实的人吧。”
“我曾经忠于异能特务科,也曾忠于自己的事业,但你的存在让我学会忠于自己的感情。”
广濑弥生缓缓蹲下,最后一次看向童磨的脸,仿佛要将小女孩的面庞牢牢记在心底,然后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将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印在童磨的眉心。
“我永远祝福你,我的孩子。”
随着暖黄的光芒一点点融进童磨的身体,广濑弥生的身影终于变成小美人鱼的泡影,风一吹就散了。
不知何时,中原中也再次出现在身边。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有些生涩地抬起手,在童磨的脸上蹭了一下。
温热又潮湿的触感让童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好听到中原中也语气焦急地询问道:“你怎么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