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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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太子到底动了气,起身站起来,只说要去更衣,我晓得这更衣到底会一去不复返,等他走了,便只是推紫硫一把,“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你又何必惹的太子殿下不悦?到底殿下他也没有说错。”他伸手把我的杂谈递回来,和我说,“今日你虽没唤我阿兄,可平日里你到底还是叫我阿兄,你既然唤我阿兄,做阿兄的我到底是要护着你的。”言辞中让我有些感动,又接着,“到底太子殿下素不喜我,他喜欢的是白璧那样少年老成,二十岁就像三十岁的性子,可是二十岁就像三十岁,三十岁的时候岂不是要像五十岁才值得,人生难得再少年,年轻人不做些年轻人的事情,说来说去,实在无聊。”白璧闻此,只是苦笑,紫硫也不管,只是接着和我道,“唤声阿兄来听听,阿兄现下好生难过,又多被太子殿下讨厌了几分。”
我言简意赅的回答他,“做梦。”
又往白璧身畔靠了一点,只听见台上人正幽幽念道,“...一厢痴情,尽付诸于流水,满腔热血,到底凉于世情。世事沧桑,郎君已弃初衷,斗转星移,奴家到底痴心。”
扯了白璧衣袖,他低声和我解释,“这故事叫连环记,是说男子谢郎一心为国,从来不晓女子连环对自己的情谊,那连环等了男子数年,等他从意气风发到了千夫所指,等他从一心为国到了一心为己,那谢郎始终没有爱过她,连环却从年少初遇起便一直对他一往情深。”
我摇摇头,“没头没尾,只觉得爱一个人让人伤心。”他笑,“这是折子戏,最近几年时新的,今日也只是其中一部的一折罢了,魏国这边到底繁华些,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们自己来听别的,我最喜欢最后一折,谢郎为了一己之私通敌卖国,连环知晓后带着毒酒前去看他,先和他说自己这些年的所有思慕,而后……”
我慌乱的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了,我想看,想看!你不要把后面的情节告诉我,我看就是了!”
紫硫却也幽幽的补上一句,“我却最喜欢第一折,年少初遇时,连环走失了,正哭着的时候谢郎给了她块帕子,连环接了帕子,道了谢……”他离我远些,起身去捂他嘴时有些急了,站立不稳,直接扑进他怀里,撞到了鼻子,他被我一扑,止住了话,捏着我的肩膀把我扶起来,我一手捂着酸痛的鼻子,另一手忙着去捂他的嘴,眼泪婆娑的道,“好了,好了,这戏我要看,你们别和我说了!”
他们两个都忍不住笑,尤其是紫硫,把我从怀里扶起来,“好了,知道你现下不生我气了,何必赶着来给我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气的我又捏了他一把,恨恨地坐回了白璧身边,从他身上抽了扇子玩。
他今日佩的是一把白玉骨配着描金薄缎面的扇子,坠着一个玄金二色交织的如意结,整体极为沉重厚实,触手生凉,不扇风只是握着都能使人凉快一些。
却又入了迷,台上人又念到,“谢郎为国无门,连环为情无解,国得谢郎,郎得连环。蜂蝶逐花,而落花坠水,流水携芳而去,却又弃芳于淤泥也,流水终究无情,而蜂蝶到底不可得花,又有谁为至幸也?”
女声幽幽唱到,“谢郎一顾已十年,垂髫今过碧玉龄。空有美色传他家,却无谢郎再回首。”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扯了白璧的手,问他“初见谢郎时,连环几岁?”
“六岁,谢郎十六岁,之后连环再没有和谢郎说过一句话,因此谢郎根本不记得连环的事情了。”
六岁?十六岁的少年若是能记住一个哭着鼻子的六岁少女并且日后还回来娶她,那一定是因为他是个恋童癖。
女声却再接再厉,“睹物思人,到底泪徜徉,玉树他家栽,向往谁家去?”
我意兴阑珊,“罢了,不过是文人的痴念,六岁的女童就收着人家的帕子计划长大了以后嫁他,十年时光太长了,怎么就知道人家不会另有心仪之人呢。”
却不防又是一段,“朝堂倾轧多变乱,忧我谢郎性磊落。少年壮志在云霄,十数年间不彷徨。为国为民皆由他,我只念,那年向元节,街灯暗扭转,少年低声问,可知家何处?”
又有一男子进来,先念了两句定场诗,“白日昭昭,看不清人心暗处,明月皎皎,照不了当局者迷。我乃赵家公子,家中朝奉三品,爹爹是当朝宰相,姆妈是诰命夫人,姑姑是当朝贵妃,小妹是东宫女官。啊呀呀,我这等身份,多少女子爱我,却偏偏,那日见了这连环,只把一颗心全付!”
我噗嗤一笑,只低低和白璧耳语,“倒像个傻子。”他也回我,“不过是戏,牵扯到朝中事物太过麻烦,索性编的离谱些,但这人倒也不是个坏人。“我嘟嘴,“你又告诉我了!”他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我见桌子上有许多干果,只挑了块桃干含在嘴里慢慢咀嚼,专心致志的看那赵家少爷追求连环,赵家少爷跟着她,只说,“连环连环,你为何愁眉不展?连环连环,可是膳食不精?可是饰物不美?连环连环,莫说这衣**美,若是连环要那天上的月亮,我阿赵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你寻来?”
于是连环便道,“我要那天上的月。”
赵公子目瞪口呆,跌坐在地,只一叠声的叫“连环,连环,这天上的月,我到底是寻不来的!”旋即又唱道,“佳人求月思消瘦,衣带渐宽人憔悴,只恨我身非仙人,能得月屑宽眉间。”
又有定场诗出来,“佳人思,明月皎皎,镜中之月非月否?痴人想,金屋藏娇,当是真金方可。叹只叹,痴人无数,空将痴情付。恨只恨,终无人知,情字本参差。”
又出一人道,“此折已完。”
我有些可惜,原先顾着和紫硫生气,竟是没怎么听这场戏,到现在刚才觉得这戏有些妙处,却也已然完了,白璧安慰我,“明日还有下一折,你要是喜欢,我们甚至可以叫到宾馆里让他们唱上几折。”
我道,“多来几次便罢了,总叫人在宾馆里进进出出,到底不方便的。”
听来听去,只喜欢一句,情字本参差。
人人对他人的爱是不一样的,有人生来就爱人多一点,深一点,有人却不。也有人对其他人都爱的很平淡,对一个人却爱的极重极深,到底爱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被爱的方式也不一样。
所以我爱情字本参差这一句。
魏国太子此时面色和缓了些回来,白璧依旧好整以暇的温和问他,“太子殿下可是累了?”说来说去,魏国太子素来喜欢他这温和淡定的性子,与他一向交好,现下到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道,“并没有累,今日难得出来,不如多看一折戏?”
白璧浅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极是,小妹倒是同我一样,极喜欢刚刚的连环记。”
魏国太子应了,倒问我,“诀之,你喜欢连环记的什么?”
我便如实道,“喜欢那句情字本参差,至于连环这个人,倒并不十分合我胃口。”
他追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连环?”
我想了想,回他道,“大抵是因为我和连环想的不一样,于我看来,喜欢一个人,倒并不一定想要做他的妻子。只是大阿兄方才说,连环在知道谢郎叛国后带了一壶毒酒,在我想来,其实是因为连环爱的始终不是谢郎这个人,她爱的是一个幻影,一个一心为国的少年,然后有朝一日,少年叛国,那个幻影就破碎了,她想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叛国的人,所以就亲手杀了他吧。可是我倒不这样想,我爱一个人与他做什么无关,他做的事情我若是不喜欢了,我便不喜欢他这个人便是,何必非要毁了他?”
魏国太子看着我,表情略微温和了些,和白璧说,“你没有告诉她全部的情节?”
白璧笑,“我家小妹不爱我告诉她没看过的东西。”
我疑惑地看他们一眼,自觉又不自觉地偏了点头,魏国太子表情更温和了些,温言和我道,“错了,连环在告诉谢郎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痴情后,又和谢郎说,说自己以为喜欢的谢郎是一个磊落的人,但其实是十几年间过去,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谢郎,是一幻影,是多少年来自己的幻想堆砌的幻影,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却依旧想要告诉谢郎自己喜欢过他,然后从容地饮毒酒自杀。”他叹着气和我说,“连环爱谢郎的确爱的是个幻影,少女思春的幻影,但连环没有杀死他,连环杀死了自己。”
他低低地和我道,“你知道么,青梨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谢郎早就死了,连环却还困在过去里,最好的结局便是连环忘了谢郎,但是如果那样,连环便不是连环了。”
他语气极温和,想是我不经意间让他想起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唯一的同母妹妹,他说,“你和青梨性子差不多,怕是很合得来,想来她会很喜欢你。”
片刻后又低低和我道,“三殿下还是个孩子,也就比我的骓儿大不到五岁而已。”
魏国太子十六岁大婚,现今二十七岁,长子已经十岁,长女也已经八岁了。算起来,我父亲三十五岁才得了我和紫硫,简直不可思议,魏国太子三十五岁时,只怕已能做人家祖父了。
我认真的看着他,“太子殿下,我是不会认你做父亲的。”
他不由得笑了,“哪里要你给我做女儿,你若是没事就多陪陪青梨吧,我父亲其余的那些女儿,倒是一个比一个让人看不上。”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知道他到底是太子,魏国皇后所出的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的太子。
魏国规矩,太子半君,太子面前,魏国后宫自皇后以下,皆需行礼,甚至因为作为一国储君,见了皇后都只需要行半礼,身份尊贵可见一斑。
他这些年说起顺遂,是真正的顺遂,可要说起顺遂,若是真的顺遂,又哪里来的这般少年老成,凡事谨慎的性子?再说,这么在乎长幼尊卑,焉知不是因为自觉太子之位并不牢靠?
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运气,令这个对异母妹妹视若无睹,让同母妹妹静若寒蝉的太子对我这般温和。
他低低地和我道,“我这些年忙的事情太多了,青梨小时候也是像你这样的和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反而怕我了。”我见他说的落寞,也不好开口,白璧笑道,“太子殿下,诀之也怕你,若是在平常,纵之早就被她打出去了,现在纵之还能坐在这里看戏,全是因为诀之怕殿下生气的缘故。”
魏国太子抬眼看紫硫一眼,淡淡一笑,“那纵之还不来和我道谢?”
紫硫也笑,“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小妹平素性子丢三落四,今天这事,看似一转眼就忘了,可要是等她真生气了,今天没把我打出去这件事够她生气的时候发作我四五回的。”我狠狠瞪他一眼,又惹的魏国太子发笑,他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板脸板久了,总让我以为他已经三十五六,现下他笑起来,却也是极俊美的一张脸。
我才意识到,这人,虚岁二十七,不过实际也才将将二十六岁。
当下便心有余悸的想,日后总要白璧也多笑笑,他现在说起来是少年老成,等以后可就是活脱脱的魏国太子再世了。
正想着,顺手将白璧的扇子抖开,微微扇了两下,台上便又道,“下一出戏,名慈母败儿。”
我下意识的看白璧一眼,见他脸上依旧淡淡的,却不知神思去了哪里,上前轻轻扯他袖子,唤他回神,他看我一眼,极是温和的笑了笑。
我心里一酸,他幼年丧父母,童年又颠沛了许多,想来是听不得这“慈母”,便和他低低的道,“阿兄,我累了。”
他抖擞一下精神,起身和魏国太子告辞,魏国太子也是极**的一个人,知道他听不得这慈母二字,当下便温和的道,“即是诀之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改日再一起看戏。”
上了马车,我也不管,只是极黏糊找他说话,左一句右一句的聒噪个不停,他是神思恍惚,却也是将我敷衍的滴水不漏,紫硫轻轻的摁住我,在我耳旁轻声道,“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白璧少年老成的性子,他向来不会和我们说这些事情。
他总觉得我们到底年纪小,他是最大的兄长,若是他都乱了,我们又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当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紧紧握着他的白玉扇子,冰凉坚硬的玉骨握在手里,倒使得心里安宁冷静了些。
当下也只是坐着,白璧许久未听我开口,此时抬眼看我,我过去握住他的手,他摇摇头,笑“没有什么事。”
我也摇摇头,笑,“我只是想和阿兄多亲近一点。”
他叹了口气,对着我笑,“嗯。”放松一点身子,让我握他的手握的更容易些。
他的手指很干燥,又是练剑,不像时下文人一样蓄甲,反而略微在掌心指尖处俱有些薄薄的茧,我心里一动,摊开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比上去,发现自己手指不过将将及了他第一指节。
便笑,“你是个大人了。”
他不由得笑了,“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般老气横秋?我比你大了五六岁,你今年都十五了,我又哪里不是个大人?”言罢从我手里抽出手,又取过我手里拿着的扇子,和我说,“先前不是说困了么,左右还有好一会才回宾馆,你先闭着眼休息一会吧。”我答应着,把头轻轻挨在他的胳膊上,闭上眼,而他挥着扇子,慢慢的替我扇风。
过了不知多久,许是以为我到底睡着了,紫硫轻笑道,“瞧这丫头,先前千不准万不准不准我们和她说戏的内容,结果却还是被魏太子说了个彻底,想来心里委屈的很呢。”
白璧稍微移了个位子,伸手包住我的额头,让我更靠在他怀里一点,也轻笑地回答,“嗯。”
过了半响,白璧有继续道,“这几日还是不要再出门了,她总嫌弃衣服沉重累赘不肯多穿,偏偏近来又不愿意喝药,我只怕风一吹又让她烧起来。到底青璃还在病里,先前和你吵闹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
“你总是把她关在屋子里要她喝药,也就是你管她她还听上一两句,若是我说了,只怕会扒了我的皮逼着我也不准出门才会罢休。”
白璧沉默了一会,终于又开口了,这回声音压得极低,“唐国三王的事情,到底你要怎么处理?”
紫硫却依旧是无所谓的风流口气,“我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还遂了他的意?唐国现下也叫七王过来,另外把他换了回去,不过高太后那人,确实讨厌的紧,活成了人瑞了也不肯放权,也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我听闻,唐国七王那个人,年纪与你和青璃一般,处事却像个孩子中的孩子。”
“你这是夸奖我呢?”紫硫又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个孩子中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唐国不好么?千里迢迢送来做质子,总不可能是特特来送死的吧?确实这七王的姑母是魏国皇后,可确切说来,我们与魏国王室也是极深的渊源,再接着你与魏太子到底交好,想来也是没有几个女人会帮着侄子欺负自己儿子的。”
白璧也不好多说,只是道,“你到底收敛点,这次青璃过来,父亲早已吩咐下来,万事只求稳妥,别让她费心就是。”
紫硫舒展了身子,我听见西西索索的衣服摩擦声,他用手在我额上挨了一挨,试探我有没有烧,道,“我自是省得了。”
袖间带着一股脂粉香气,是一种清香,但到底车厢狭小,慢慢的也就浓起来了。显然白璧也闻到了,“你又跑到哪里去应酬了?”
“你不愿意我去的地方,只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情虽然你不想做,可总得有人去做。”他说着,白璧也叹了气,“我确实。。。和那些人处不来。”
“白璧,没有关系的,”紫硫说话也变得极轻而且温柔起来,“那些事情有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互相之间通通消息,看看他们国内那边能不能稍微打探一下。”
马车忽然颠簸一下,白璧揽在我头上的手臂一紧,将我扣住免得撞到车壁,我就势睁开了眼,他们不动声色的问我,“醒了?”
我点点头,紫硫道,“别睡了,就快回去了。”言罢轻轻挑开一线车帘,叫我看看车外。
我却满头满脑只剩下一个唐国三王,也不知他与紫硫究竟有了什么矛盾,使得唐国太后非要为他向我夏国求个婚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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