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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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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是谁撞死了庄郁的父亲

米和一晚上都跟陀螺一样,  视频连线、文书报告、案情交流、拟定探监时间。

以前游刃有余,今儿却如坐针毡,整整一天都惶惶心焦。

处理完所有事宜,  他去泡了个澡,  在热水氤氲中剖释着烦躁的原因。

总觉得有一股冥冥力量,将他拖拽到失控的边缘,脚下万丈之渊,摔下去九死一生,  或者更惨,曝骨履肠。

他披着一层水雾去佛龛上香,  把最近的起心动念好好跟赤松黄大仙聊了聊。

回卧室一抬眼,殷天的房间亮了,  楼下的黑森林钟,  杜鹃鸟踩着花团“布谷布谷”。

22点了。

殷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灯光只亮了15分钟,  便黑漆漆的沉寂下去,  米和裹上羽绒服下楼,  继续当罗密欧。

攀爬到房间里才知道没人,他开启了她的定位,  红点一显现,  米和的鸡皮疙瘩簌簌而起。

他瞠目结舌——殷天在鹤台嘉园!

那是庄郁的住宅!

呼吸滞了半秒,  米和猛然想起昨晚她和老莫的夜奔。

因为突发的工作情况,  他没有在意两人的目的地,  米和两掌寒凉,攥了几遍才回暖,哆嗦着确定她俩的途径位置,显示在鑫源大厦里,有过长久的逗留。

米和没听过那地儿,  当即给阿成报了地址,要求彻查。

卷土重来的忧惧再一次弥漫他全身,像是得了红疹,又痒又疼,眼睁睁看着它遮头盖脚。

她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庄郁的,她明明就在她眼皮底下,他竟毫无察觉,

殷天回屋时已经23点11分,端着一盘热乎乎地咖喱烩饭。

开了灯,没注意床上的鼓包,端到书桌上开始大口咀嚼。

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也没回头,两条胳膊从后搂住她,米和眼底掩着怯生,“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这语音语调太像一个充满怨怼的妻子,常理下,丈夫的应答大概率会是一连串叠加的谎言。

“去学姐家送东西,咱不是在澳门给他们买了水晶杯,我给送过去,还有量了他们家的尺寸,得订婴儿床。”

“喜欢杯子吗?”

“喜欢,夸你眼光好。”

米和抚弄着她的长发,不动声色地将苦笑包藏,“那你得奖赏我。”

“我今儿好累。殷天神色倦倦,“没心情。”她甚至不吃了,躲开他的拥抱,直径去卫生间锁门洗澡。

愈是这样,米和愈手足无措。

他低微地揉掐着脖颈,在门口踌躇良久,“小天……”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最后敲了敲门,“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别熬夜,也别吃太多,积食了不好消化。”

这一夜,他岑寂地坐在桌前,看殷天的房间亮着豆孤灯,在风雪的追逐中光影摇曳。

美得似一轮水中月。

殷天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眯眼看着吊灯,亮得她橙黄橘绿都分不清了,干竭的眼睛哗哗直流。

她就这么睡过去了,连被子都没盖,

凌晨3点21分。

鹤台嘉园3栋502室。

乌漆漆。

庄郁仰躺在床上,睁眼复盘着给她发信息的人选。

陈念阳也睡不安稳,惊醒了几次后,索性钻到了庄郁的被窝。

地下诊所救治的那些人出生入死,不会玩这种劣质的把戏。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若纯粹从字面解读,更有可能是殷天,她究竟发现了什么,要这么诈她。

二十年,四平八稳的生活,荡起了致命的涟漪,到底哪儿出错了。

手机“嗡嗡”一震,庄郁条件反射地激灵。

她抓向自己手机,不是,再看向无名手机,无声无息,都不是。她起身看向另一侧床头柜,是陈念阳的。

谁会在凌晨3点给一个11岁的孩子发信息,庄郁忧惧起来。

探身输入密码,陈念阳不喜欢秘密,热衷原始密码:000000。

随着短信的上移,庄郁不自控地觳觫起来,震得席梦思此起彼伏。

她像是狂风骇浪里的一截枯木,被拱上浪顶,又被拍至底渊,这大起伏的可怖让她死死摁住心脏,疼,摧心挖骨的疼。

她大口“嗬嗬”,似呼吸不畅。

青筋乍现,脖颈寒凉。

庄郁震恐地抬头,觉得床中间立着个吃人的妖怪,正狰狞着鬼脸,大张着咧至耳后的红唇,温腥的血一股股向外冒,它牙齿丰硕且尖锐,冲着她女儿嘿嘿疯笑。

【你好可爱】

【你喜欢什么】

【你扎马尾不好看】

【海洋公园的海豚馆开了,你想不想去】

【四中附小的校服真难看】

【蓝裙子显白】

【注意视力啊小四眼】

刚刚收到的那条是:【生蚝好不好吃】

庄郁压着哆嗦,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给向花希打电话,“你接珍珍和阳阳的时候,有被人跟着吗?”

向花希原本愣愣瞌瞌,一听这话瞬间清醒,语调都变了,“怎么了?”

“你下来一趟。”

庄郁住5层,向花希住12层,3分钟不到,她就裹着呢子大衣出现在门口。

一进玄关就看见餐桌上的尖刀,“到底怎么了?”

庄郁把陈念阳的手机递给她。

随着指尖的滑动,她脸色一寸寸浆白,“这谁啊,这是在跟踪念念,跟踪了,”她低头看日期,“三周啊。”

“有见到什么可疑的车辆吗?”

“没有啊,吃生蚝是今天的事儿,是偶发性的,他怎么知道?”

“你复盘一下。”

“临走时公司有点事情,就耽搁了10分钟,我到校门口的时候,珍珍和念念已经出来了,我就把车停下,他们上车,珍珍开始吃橡皮糖,念念……”

“念念怎么了?”

向花希回忆着自己不经意地看了眼后视镜,陈念阳正回头巴望着玻璃。

“她怎么了?”

“她在往后看,珍珍问她看什么,她说没什么,”向花希打一寒颤,“她是不是在看那辆车,在看跟踪她的人,她知道有人在跟踪她。”

“然后呢?”庄郁手脚冰冷。

“然后我们去了普罗旺斯,她想吃烤鸡披萨,没有,最后点了炙烤牛肉披萨。念念坐在靠窗的位置,说了很多陈谦在纽约的事儿,吃完就上楼学琴,我在客厅坐着等,加上小秋老师,就我们四个人,接她回来后,先上我家拿的生蚝,然后她就下楼了。”

庄郁从手机调出殷天的照片,放在向花希面前,“有印象吗?”

向花希思虑着,缓缓摇头,突然大骇地拍腿,“有有,是这女的!在普罗旺斯外面,我想起来了,念念看她拿着肉夹馍,说肉夹馍就是咱们的披萨,我就跟着看了一眼,就是这女的。”

庄郁面色灰败,徐徐阖眼。

她有着难以言说的愤怒、忧虑、害怕、忌惮……她自诩自己刚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可刚刚她怕得惊魂丧魄,近乎失去理智。

她知道殷天的手段,她被恶鬼缠上了。

客厅细碎声吵醒了陈念阳,“花姨,”她揉着眼混混沌沌地进客厅,“您怎么来了?”

庄郁把手机还给她,“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收到这些信息。

“啊?”陈念阳傻了,“我当是谁暗恋我呢。”

“陈念阳!”庄郁气急败坏,“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我……我是这么觉得呀,让我别近视,吐槽校服难看,校服真的很难看嘛,最后一排的陆魔王就跟我说过让我别扎马尾,丑,但我知道他喜欢我,他就是没事找事想跟我说话。”

这是全然不同的逻辑。

向花希眨眼斟酌,“有道理啊,会不会,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庄郁压着火,“凌晨三点发信息,我就应该想多,这个阿姨你见过没有?说实话。”

陈念阳鼻子都快贴照片上了,一琢磨,“啊,她在车里老看我,在校门口的时候,她还对我笑呢,普罗旺斯她也在,在车上吃肉夹馍。”

“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就看着,跟着花姨的车,我以为是她是马安华的妈妈,她俩长得好像,马安华也在上钢琴课啊。”

“去睡吧。”庄郁将手机递给她,“以后再收到这样的信息要跟妈妈说。”

向花希在陈念阳进屋后,悄声,“这女的谁啊,你反应这么大,病患家属啊?”

“算是吧。”

“有矛盾?”

“因为我的缘故,她没了亲人。”

“可救治本来就有风险!这是常识啊!”

“今天放学我接她俩,看看什么情况。”

庄郁目光落在手机上,那张照片寒风低走,殷天裹着羽绒服,冷冽的眸子对着镜头,似看非看。

她一直觉得这女孩身上共存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就好像既能杀人,亦能修佛。

若是有一日她得知真相,庄郁知道,她即便粉身碎骨也会拉着自己下阿鼻地狱。

她看着卧室里的陈念阳,流露着浓浓的畏怯,原来人随着年龄增长,真的会弱点累累。

“郁,郁……郁,”向花希拍她,“没事的,我跟你一起,人多好办事。”

凌晨5点40分。

灯晕漫漫,市井徐徐喧嚣。

安城家园6单元8层。

殷天敲开老莫家的门,“有病吧,非得拽到你家,电话不能说啊。”

她提着两杯拿铁,“便利店的凑活喝。”她把自己投射到懒人椅里,“什么事儿?”

老莫脸色斑驳,眼神飞上飞下,打着转地乱瞟,她抓耳挠腮,憋了片刻终于开口,“庄郁在哥大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没有钱,拼命打工,打工的种类里面,有一种来钱来得很快。”

“就这事儿啊,”殷天面色平平,“特殊服务呗。”

“不一样,是sadomasochism,施虐和受虐。她有一份急诊记录,1998年圣诞节,她被两个老板预定,摁在浴缸里挑战屏息极限,差点就死在那一夜,是被楼里的保安救了,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还捏着挣来的300美金。”

殷天听得憾然,脸色威正起来,有些唏嘘。

老莫欲言又止,“她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因为她家里的情况不好。”

“我知道她爸出车祸去世了,他妈应该就是个家庭主妇。”

“对,就是这不好,怎么出的车祸,为什么出车祸,是谁撞死了他。”

老莫双唇跟黏了浆糊似的,支支吾吾,“我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对不对,但我知道你迟早会查出来,我看了她的经历,就好奇她的家庭,所以……”

老莫把一张打印纸轻轻放在桌上,那是法院的执行单。

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虹场路41号的女主人叶绒,酒后逆行,撞死了她的父亲庄书阳。”

殷天听见了,可又像是没听见,耳边吹起的嗡鸣让她晃神,“谁,谁撞死了谁?”

“你已经听见了。”

“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

“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

“叶绒!”

“撞死了庄书阳。”

殷天遽然起立,腿是绵软的,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胃里产生了强烈地翻腾感,像匹藏羚羊高高跃蹄,重重蹬落,横冲直撞。她爬在地上,闭眼喘息着,可疼痛没有减轻,手臂一脱力,下巴直接磕在瓷砖上。

“天儿!”老莫吓得跪滑了两步,抱住她。

“叶妈妈,是叶妈妈,是报复杀人,她从美国带回了帽针,是她,真的是她,”殷天身子扭曲地呻|吟,死死攥住胃,“真的是她……是她,我知道,我有这种感觉,”她一头冷汗,嘴唇也煞白,这是肠易激综合征,“我有这种感觉……”

殷天抓拳捶地,一下,两下。

她流泪嘶竭着,一声,两声。

老莫豁力抱着她,“本来已经商定了赔偿数额,结果庄郁要走量刑,律师团颠倒黑白,最后庄家什么都没有得到。”

殷天蜷在地上,抱着脑袋喃喃,“南瓜……南瓜!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

老莫听不懂。

2004年,原来庄郁那么早就对自己和盘托出了。

那是2004年的万圣节,庄郁坐在虹场路等她,给了她马克笔,南瓜和细刀,邀请她一起做南瓜灯。

庄郁说了什么,她说,“我爸被车撞死了,我妈积郁成疾,前几天走了,就我一个人。”她指了指喉咙,“这也是车撞坏的,我妈想走赔偿,50万一条命。可我想走量刑,一命抵一命,哪怕抵不了,受受罪也好。结果,因为我什么都没了,50万没了,我爸没了,我奶奶没了,我妈没了,只有我了。”

殷天流着泪大喘,“当年姚队曾经说过一句话,那么多年,不知凶手站在谁的身后,老莫,”她呢喃细语,两掌捂上眼睛,“她站在了我的身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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