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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凝属羊,和她妈袁枚是一个属相。谭凝爸死的时候,袁枚对女儿说,属羊的女人是吃草的命,谭凝不解地问袁枚:“我爱吃蔬菜呀,妈妈,属小羊不好吗?”袁枚叹口气,吃草的女人是苦命啊。那一年,谭凝七岁,她不明白什么样的命叫苦命,这是她后来懂的。
谭凝家是改革开放后,苏市最早发起来的一批个体户。谭凝的爸爸伍子强没什么文化,初中毕业去当了几年兵,部队在广州。转业回苏市在一家制造单位工作,他机灵、胆大心细,人不安分,常趁着工作之余来往广州找当时内地稀有的奇货回来做做转手的小生意。
伍子强渐渐有了自己的销售网。累积到第一桶金后,便开起了饭店、酒楼。说起来,谭凝家也开过酒店,只是没开到狮林那样大规模。谭凝五岁前叫伍凝,那时,家里就住上别墅了,伍子强很宠谭凝,要什么给什么。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伍子强变得不爱回家,她记得,有一天,家里闯进来几个唬声唬气的大汉,逼着她妈要钱,袁枚把年幼的谭凝搂在怀里,浑身哆嗦,后来,她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不记得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拿到他们要的钱。
自从那以后,时有不同的人上门找袁枚要钱,一次比一次不客气。又过了一段日子,一天夜里,伍子强突然回来了,谭凝很久没见过他,一眼都没认出来,伍子强瘦得脱了人形,两只眼睛下黑色的眼圈比眼珠还黑,使他看起来像煤堆爬出来的难民,谭凝躲在袁枚身后,不敢靠近。谭凝不知道伍子强那时候离做鬼其实不远了,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伍子强不由分说,拉着袁枚和谭凝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那时候苏市去江城还没有高速路,车子开到了江城时天已经大亮。谭凝记得她爸说:“以后你们就在江城,别回苏市,钱都在这里了,”伍子强拿出一张存折,“房子、酒店全卖了。存折是你的名字,把女儿带大,让她上大学,能学多少文化就学多少文化。”
伍子强把谭凝楼在怀里,他的身体很凉,骨头磕人,他在谭凝的小脸上亲了亲,几行热泪混着油腻擦在谭凝红扑扑的脸蛋上,谭凝一直记得,那是伍子强身上最滚烫的东西。
过了很多年,她才知道,她爸欠了很多债,赌债!卖房子、卖酒店的钱还利息都不够,伍子强本想自己一躲到底,得知要债的上了门,才破釜沉舟把能卖的都悄悄卖了,钱都给袁枚,把母女托付给自己在江城的战友,这个战友就是后来成了谭凝继父的谭白明。
三个月后,伍子强淹死在苏市的护城河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自己投的河还是被人扔进去的。
他留给袁枚的那笔钱虽然不够还赌债,但够一对母女在江城好吃好穿的过半辈子,尤其袁枚还在谭白明的建议下买了两套商品房和一间闹市区的门面房。
谭白明原先是有妻子的,但后来离了婚娶袁枚。为了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和可能出现的追债人骚扰,袁枚将伍凝改姓为谭,跟继父谭白明一个姓氏。谭白明所在的电子管厂是江城最早倒闭的国营工厂之一,如果不倒闭,谭白明也算是个人才,倒闭前已经坐上厂里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可惜,个人的那点才能抵不过厂子的大运不济。
袁枚买完房子,用最后一点积蓄开起了精品服装店,生意异常地好,谁也想不到,谭白明做女装店的眼光和销售技巧远远超过大多数女人。
谭凝12岁那年,袁枚突然得了怪病,谭白明讲是失心疯。她有时突然发出怪叫、胡乱打倒家里的东西,笑起来瘆人的狠,像武侠片里练功走火入魔的人。袁枚有时不停地擦桌子、擦玻璃,直到把手擦破皮、磨出血也不知道停下,有时又会对着房间里的桌子冰箱说话,骂骂咧咧地念叨伍子强,也骂谭白明和谭凝,总之谁都骂,偶尔谭凝抱着她,看着袁枚像受惊的动物,空洞的眼睛里映着自己惊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