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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应该辩证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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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为所有在职期间的教师提供住宿,但真正会来教师公寓居住的职工并不多。多数人都在校外有居所,权把公寓当成一个短暂休憩的落脚点。

只有池野长久恒定地住在这里,大家都有家可回。

男人坐在三层小楼的楼顶横栏上,风吹起他宽松的裤脚,稍显凉意。

联邦城气候古怪,尤其春秋两季,气温变化得很夸张,不像红点城,四季稳定地分明。前天海水在他这儿的时候还燥热,她一走,天就冷了,下午的太阳也晒不暖。

不过池野很早就习惯与体表不适宜的温度。动辄如蒸炉般闷热的夏天、或者下雪结冰的寒冬,他都只会穿这一身衣服,不过是有相同的几身换洗。夏日,汗水常常湿透不透气的劣质灰蓝色衬衫;冬天,冻疮又会顺着脚踝爬上小腿,与前几年在边防受伤的疤痕交融。

不过体感的刺激无法动摇池野,甚至于他而言是一种救赎。男人希望这种痛楚不止局限于活着的时候,死后也能继续绵延,直到灵魂的罪能被彻底洗刷过,求得一份宽容。

他没同归于尽要了申屠真的命,只是单纯因为这个人在对抗尸族的时候还有用。毕竟是尸族杀了他的破烂团,尸族一日不灭,他便一日不得苟且赴死。

就像教师公寓的入住规则是“在职期间”而不包含退休,其实并不会引起太多争议。因为鲜少有教师能在阿斯特里德学院顺利退休,大多都会因为伤病提早离岗,或者作为联邦的军人英勇殉职。

无论从逃避的角度看,还是客观的原因讲,死亡都是很容易的。

——活着才难。

池野闭着眼,听叶脉那头女孩的声音,从支支吾吾到蛮声横气,带着一种别扭的撒娇感,像是潜移默化间形成的习惯。

他能想象得到海水说这话的是什么样子,试探着亲近,不自觉拱着鼻子,挤出一点憨厚的皱褶。

池野这样想着,表情在笑,语气却很冷:“我为什么要帮你请假?”

那边“啊”了一下,沉寂下来,像他在模拟器宇宙里醉生梦死的时光一样安静。

池野奉献给别人的时间总是吵嚷,所以才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独处藏起来,隔绝所有杂音。他期待已久、心向往之的宇宙也是如此。

池野已经想好了,要么飞到天上去,突破桎梏去宇宙看看,要么就往深渊坠落,在无穷地狱间寻到归墟。

偏偏就在那么静的世界里,长出一颗聒噪的橘子来。

新鲜,多汁,软肉的娇贵——尊贵,蔫头蔫脑的,稍微一动就会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很明显,也很麻烦。

“……我给你特训、帮你的忙,不是因为你实力差劲,也不是因为我是好人,更不是因为我们关系有多亲近。”

池野的灵魂飘了出来,凝视着自己的躯壳。他看见那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了无情的话:“……拎清点事实,那是因为你还有用。别忘了我要你做什么——在你还没有做到我的要求之前,我凭什么帮你?”

破烂团们的骨肉似乎要破土而出,冲他露出狰狞的笑。它们看着它们的兄弟、战友、老大、长官,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青春、荣誉、信任、性命。

它们问他:老大,你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还能大口呼吸,有牵挂的人,有居住的屋,远离了纷飞的战火硝烟,活得像个人样?甚至现在在这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牵挂一位姑娘?

池野伸出左手来,揪起自己的领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胸腔传来的阵痛。他对着右手处的叶脉说:“希望你说到做到——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我的耐心只有一学期。”

可怕的懒鬼,最会惹他生气,傻大胆、碎嘴子,看着一脸天真相,又有迷人的心机。

男人隔着衬衫摩挲兜里的物件。

那是他们在战斗模拟器的宇宙里针锋相对时,他被她的撕咬气得砸碎的镜片。玻璃上面炸开的花形状随意、吊儿郎当,崩溅的弧度像胸/脯鼓鼓,但没厚过脸皮。

——那时他为她盖上衣服,到底是出于风度去遮一下春光,还是怕温差大、她贪了一时的汗湿夜凉?

原来他已经开始珍爱这女孩,超出了本以为的一时兴起,不是皮/肉之欲。

池野以为自己只是心里想着,但喉间震动,还是发出了声音。

男人说给她听,更像在提醒自己:

“我说过,暂时不要来找我了。”

……

梓卢走在生活区。

活泼的大多是低年级的学生,住在最外圈的宿舍,人声不绝。梓卢路过这些比自己个子高上许多的家伙:甜蜜粘腻的情侣,挽臂叽喳的姐妹,勾肩搭背的哥们……

矜持又急着长大的少年。

他继续向前走,穿过沸腾的青春,抵达命运不再眷顾的中间区域。这里是高学年的住宿区,相对安静许多,路上鲜少有行人。

风云变幻的大陆足够残忍,与尸族的争斗正逼迫着学子们迅速成长,军校早不必以刻薄的严规律人。魔法修行者的骄傲,家国主义者的忠诚,这些已然成为人类屹立各种族间最雄厚的资本,驱使着一批批军人无畏前行。

梓卢想,这大概就是人类致胜的法宝吧——野心勃勃又坚韧不拔的集体主义。

梓卢在高学年区停驻,为已逝的和随时准备赴死的灵魂们默哀片刻——尽管男孩哀悼的表情看上去更像鞋子不舒服引起的的愠怒。

但他的确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微妙感觉。桠薇耳希森林多雨,苓澋海幽深晦暗,都很少有城邦这样鲜艳热烈的阳光。

人类的住所总是如此温暖,当然,也有某处因为粗心失了大火。

他来帮一个人解决燃眉之急。

于是海水开门,便见这样一棵透明的小树摇曳,站在阳光里。

男孩眨了下灰白色的瞳仁。不是因为要做什么表情才眨眼,也不是带有任何意味或目的,他眨眼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精准的动作,甚至像是为了模拟这一过程而故意做的。

但海水仍然觉得梓卢是在大自然里生长的儿女,流露出的都是本能的真情,不存在什么刻意。

她还沉浸在被池野拒绝的疑惑中,没能很好地转换过来情绪。

海水的讶然并不是被拒绝这件事本身,更多的是惊讶于自己对池野的依赖。被挂电话的那一刻,她刚想冲人喊神经病啊谁要去你那里,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在靠近他。

为什么自己一遇见棘手的事,就会想到去麻烦池野呢?这个人,明明应该是她最大的敌人,知晓着她的秘密的、最需要提防的对象……

好像又因为这样,所以他也最了解自己,让她在这个学校有了一丝知根知底的依靠感。

海水回过神来,试探地冲梓卢问好:“……嗨?”

梓卢仰视她:“我的名字?”

海水确定了这是一个问句,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梓卢呀……不是你吗?”

男孩点头,下眼睑弯起一点弧度来:“是我。”

好像是在表达满意。

梓卢向右手边走了几步,那里有一枝天道乾栽种的柳条。他伸手轻轻抚过上面的枝叶,指尖与叶片接触的地方闪烁着流光。

海水还想揉揉眼睛看清楚些,梓卢却飞快地收回了手。他指了指海水的手腕:“看。”

海水听话地点开自己的叶脉,便见邮箱里躺着一封待查阅的新邮件:

“温馨提示:海水同学,你好,今日缺席年级评级赛的假条已通过学生中心审核。”

海水的嘴巴长得大大的:“哇……哇!!”

她把这消息读了好几遍,可以算得上是欣喜若狂,一扫之前的烦恼。

男孩开口解释道:“我加了你的叶脉。以后需要假条找我,我是校工,可以开。”

……好家伙,这不就是久旱逢甘霖嘛!海水喜上眉梢,就差手舞足蹈了。

梓卢这样过来帮她,不就是在说须来病大校长来帮自己忙吗?

她兴高采烈道:“太谢谢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亏了你,请帮我感谢校长大人!”

梓卢没解释什么,只是问她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可以看我荡秋千吗?”

有些莫名其妙的请求,但海水倒是从中品出来了点别的意思。她想,梓卢从校长办公室的天台大老远地跑过来,肯定不是只想要她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感谢。

他可能是想找自己玩一会儿,有点寂寞了。

这种观察和需要耐心的事,海水再擅长不过。她很得意地拍拍自己:“当然可以!你等我一下哦!”说罢便转身回了宿舍。

梓卢便站在门口安静地等。不一会儿,便见海水身上披着件外套,抬着一把摇椅,慢吞吞地往外挪。

她把那椅子摆在田圃旁边的平整处,又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手揣在袖子里,整个人像个毛线球。球上面缝了两个歪扭的扣子,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它们鬼鬼祟祟,因为形状的缘故略显无神,但被主人用心地命令着,所以正在集中而专心地注视。

下午的阳光是不肯止的残烛,却也是最炽热的鸿蒙。

梓卢这么想着,又一挥臂,柳条便顺着所指的方向飞速生长起来。外表包裹的茎衣飞速剥落,重建起了更加坚韧的枝干,犹如回春。

眨眼间,男孩便已经坐上了拔地而起的秋千,高高摆荡。

风带着植株们飘摇,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海水托着下巴看他,突然有点不敢眨眼,好像眼皮一开一合间,一身白衣的男孩就要变身振翅的飞鸟,离地而去了。

但这摆荡间的动作太过优美。海水是个贪恋视觉享受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陪他,居然还真的从日头高照看到了月牙初升。

梓卢从秋千上下来,顷刻间,一切又恢复如初。

男孩说了一句“再见”,脚步轻快地离开。

海水也没觉得他无礼或怎样,她认可梓卢就是这样的,有专属于他的规则,不是故作姿态或轻视别人。

……况且,人家都帮了她这么大的忙!那可是不用因为假条而给纪律系统挂红灯,她干什么都是应该的!

要不是梓卢自己走了,海水还能再看上个三天三夜呢。她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小时候模拟小虫子的视角在花园到处探险,一玩就是一整天,快饿晕倒了才被海夏捡到,他像拖尸体一样把自己带回去喂食。

以前的海小水比现在是要勤快些,不过她这种容易上头的性格倒是没变,一碰上感兴趣的或者要钻研的事,几天几宿不睡觉也是家常便饭。

现在梓卢走了,她的乐子也没了。海水打了个大哈欠,裹紧外套,起身回去,准备迎接看别人打架——看别人比赛的,痛苦的明天。

于是那被主人遗忘的摇椅在夜色中随风摇晃,吱呀作响,把深夜加训归来的天道乾吓了一激灵,险些绊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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