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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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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婷婷几乎是冲进了院门,又猛然停住,背着身把门关上,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刷刷刷流了下来。

她仰起头,背靠门站着,两眼无神地盯着天空,任凭泪水在白皙的面庞上肆虐。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只觉得胸口快要爆炸了一般难受,呼吸也极度困难。在招待所和那个快要从她心底抹去的男孩,不,现在是个男人了——魔幻般相认之后,后面发生的事她一头乱麻,她跌跌撞撞的跑回家,终于可以用泪水发泄心中的千般滋味。

不!不!她其实记得很清楚。他们互相喊出对方小名之后,都楞楞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突然,那个男人,不对,小平头,还有夏雨,都是他的名字,她一个也不会忘记。他突然冲过来,将自己拦腰抱起,在屋子里疯狂地转圈,对,转圈,转了很多圈,不知道多少圈。她听见他嘴里还在喊:

“小玉儿!你是小玉儿!哈哈哈,太神奇了吧!”

他嘴里的热气喷到了她脸上,耳朵里,脖子上,让她全身酸软。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她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力量,身体里突然涌动起热流,她羞愤欲死,快活无比。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喊,别这样!别这样!快停下!另一个声音在喊,别停下!别停下,继续!

她晕了过去,在关键时刻晕了过去。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喊她的小名,很久没人喊她小名了,只有妈妈会这样喊她。是妈妈吗?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是他,又是他,还是他。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脸颊上烧的像火炭,一声不吭,低着头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好像他还在后面喊她,喊她的小名。

冷静!冷静!一个声音在心里提醒她。她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来,她得好好捋一捋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是小平头,会不会弄错了?应该不会,不会有别人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生命一直很灰暗,只有过那么一点点火花,而且是后知后觉,但自从那天第一次见了他,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很奇怪,想不通,现在想通了,本来就是一个人。

他真的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难道是找自己?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不对,不对,别多想,他是来画画的,他变成了画家,而且很厉害,王经理都奉承他,专门安排自己做他助手,让自己满足他一切要求。什么叫一切要求?她心脏咚咚咚跳的厉害。

然后呢?然后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思前想后,还是按照王经理的要求去见他,她很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大白天的,能发生什么呢。她壮着胆子去了,并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看来自己想多了。就在这时,他突然提起二里沟,然后,然后一切都变了,变的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反应。

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不敢在脑海里重复那个画面,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流泪?是因为伤心吗?还是高兴?她伏在石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里很安静,就她一个人,这是她小小的世界,她可以放声哭出来,没人知道。

16岁那年秋天,她也哭得一塌糊涂,因为父亲又不让她上学了,理由很简单,包产到户了,家里农活多,需要帮手。何况,父亲的口头禅是:

“女孩子念什么书,认几个字就够了。”

她慢慢看懂了那本书,封面上那五个字是《戴望舒诗选》,她不知道戴望舒是谁,老师从来没讲过,

课本里也没有。但这本诗集和课本不一样,能够触碰到她少女心底最柔软最致命的地方,像一道光,照亮她的人生。

她从不带去学校,只有在家得空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翻阅,生怕弄坏了。她经常和同学一起去新华书店,但从来没有看到类似的书,都是学习参考书。她内心隐隐有些难以诉说的骄傲,她拥有一本少见的诗集,而且是很小的时候,一个叫小平头的男孩子送给她的。

那朵花!唉!那朵花被她扔了,多傻啊,他珍藏了三年,在告别的时候,被自己随手扔了。他当时一定很伤心吧,但还是把诗集送给了自己。可是,人会长大,人为什么要长大,不长大就不会懂,可她毕竟还是懂了,每次翻到第八页,都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无法自持。

她傻傻地跑到河滩边,爬到山坡上,想找一朵一模一样的花,夹在第八页,但她找不到,永远也找不到了。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心里默默读着这首诗,这首她最喜欢的《雨巷》,就在诗集的第八页,一切都像命运的安排。

她不能放弃上学,一个在精神世界有过优雅洗礼的人,不会轻易放弃求知的**,她死命和父亲抗拒,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倔强,最后父亲妥协了,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女儿。

但最终希望还是破灭了,她的知识和勇气都是有限的,高考失败,别无他法,只有她姣好的相貌成了别人争夺的对象,她无奈的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先天性缺陷的男人。

此时,她已经死心了,或者说认命了,所有的梦想烟消云散,就像那朵花,随风而去。而她自己,也将随波逐流。

但这一切又被打破了,他又回来了,在她向命运彻底妥协的时候,他像一个疯子粗鲁地冲过来,将她一把抱起,将她仅剩的坚强击得粉碎。哦,对了,很早以前他就抱过她,在他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说要抱抱,她就让抱了,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可现在她懂了,他为什么要抱她?

不对,不对!她想起来了,他抱她没别的意思,他脸上只有单纯的兴奋,是亲人重逢的那种快乐,是久别重逢的狂喜!

她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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