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抉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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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死地折却兵马二十六,避锋芒收拾旧恨再运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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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孔飞带着景年混入城中,意欲寻机窃取伍长郑勇手中的布防图。谁知郑勇多疑,早在洛阳便得了景年的消息,识破二人行径后以发妻为诱饵,引诱兄弟会众人相救,设计包围刺客并将其剿灭大半。
却说这回,柳直无暇悼念死去的兄弟,又被景年言语所震,反复忖度,终于做下两个决定……
中原兄弟会,走往何方?他们的选择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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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夜里,凉飕飕的晚风忽地被一股子闷热替下来,整个地面上空的空气沉重黏腻,教人汗也出不得,浑身燥热难忍。
短短一个时辰,天顶上的月亮已不见踪影,不知哪里下来的云层均匀地掖满天空,手法细密,像个流程熟稔的纺女做出来的活计。这是雨云,夏夜里常常夜半大雨,正是它们的功劳。
眼看着遥远的天尽头已经隐约闪烁着紫光,又有轰隆隆的马车声闷闷地传过来,景年便睡不下了。
他身旁没有人,柳直伯父没心思哄他睡着就出去,不知道在与谁言语。
佯装睡下的男孩悄悄爬起来,轻轻跨过一边睡得死沉的孔家小子,走到虚掩的木门后面,把耳朵贴上去,听外面低声交谈。
“当真只余下这点么?”
“你也有眼睛,能瞧得着。连老黄都……”
屋外的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柳直复又开口:
“且将没了的弟兄们名字报来。”
“三十二人没了大半,加上导师、景年和秋月,只剩下我们九个。”
柳直又不说话了。
那人提口气正要张嘴,忽然被一个手势打断。他便看着柳直把袖剑藏起来,朝屋中唤道:“噤声。景年?你出来,不许再听。”
看着那幼童应声出来,那人在心里佩服。柳哥的耳力实在过人,他不曾听到分毫动静,柳哥却已发觉隔墙有耳,难怪那位一次都不肯露面的导师回回要他代为谋划布局。
“你可听见什么?”柳直把手伸给景年。
他摇头,眼睛却藏不住浓浓的不安。
旁边的刺客便心领神会地走到一边,跃上屋瓦,往孔飞那去了。
景年这才犹豫着开口,眼睛不住地在意柳直的表情:“伯父,怎么不见其他人?”
“他们脱不开身,还回不来。”
“他们明天回得来吗?”
“回不来。”
“后天呢?”
“回不来。”
“他们是不是不回来了?”
柳直只感到衣裳不住地往身上黏,他后背出了汗,胸闷地发慌。
“黄叔、刘大哥、小陈哥,还有前日帮我补袖子的玉儿姊……他们都没有回来,”景年牵住他粗糙的大手,眼睛里头一次有了不解却惊慌失措的神色,“伯父,大家还要在外头多久……他们刚刚还在的……”
“莫问。”
“伯父不教我问,我便不问……可我不明白另一桩事,军爷们为何要杀我?”
柳直的心尖如同坠了把大锁,要一气把他的心脏拉到腹腔里去——他怕他问这些。
早知洛阳的禁卫军竟能记下景年的模样,他宁可自己豁出去硬闯,也必不会让他在汴梁城露面。这下可好,本想送景年入城,便了却一桩心事,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禁卫军记下了景年的眼睛与标志,反倒拿他下手将兄弟会整个儿包了饺子。
再往后,便是到了哪,禁卫军都不会再将景年视作普普通通的孩子。
这是他身为中原兄弟会导师所犯下的数不清的错误之一。
柳直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何曾想过禁卫军竟提防至此。离汴梁之剿已有三年,这京中禁卫布防不见松懈,想来蔡京等人定是死了心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他们手底下的张邦昌,壮年得志,也不是甚么好鸟,且不说郑勇得信才一个时辰、见了景年便猜到兄弟会的动静,只是传个消息,张邦昌手底下的暗卫便早将禁卫军一路调拨而来,真真是神仙都插翅难飞。
他看着这小童,景年脸上伤疤与黑痣尚可遮掩,可这双胡人的瞳子又要如何藏起?
难道自此,景年便不能在汴梁露面了?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他想说些甚么搪塞过去,但却看景年脸上神色悲凄,大有挂不住的意思,便知道在这等机敏下,并无可以瞒得住之事。
“他们要杀我,何故说与伯父有干系?”
“是我害你……”柳直没有避开他的追问,只是仰面长叹,“是我算错了一步,害你不能再见到爹娘。”
景年一听,眉毛都塌了,眼看着就要哭。
“伯父,你说过带我找见爹娘!”
“说过。”柳直使暗劲,掐着自己的手心。
“我想我阿爹……阿娘……”景年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却不像在埋怨谁,只是一味地揉着眼睛,“可我记不起他们模样,我不晓得他们叫甚么,他们也不要我了!军爷又要杀我,我没有家了……”
“若没好办法,待我再振旗鼓,为兄弟们报了仇、拿回神物,我再送你回家。”
“报仇?”景年抬头看他,眉毛倒撇成八字,眼泪还没抹干净。
柳直自觉说漏嘴,却不肯再改。
“……罢了!我不想再瞒你……他们回不来了。方才混战一番,我等不敌禁卫军弓手,兄弟们一下折了二十六个……官府尚在搜寻我们,怕是要想法子将我们斩尽杀绝。”
“伯父,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乃是中原兄弟会,”他说,“我们是刺客。”
“刺客是做甚么的?”
“我们要除掉大奸蔡京、童贯极其党羽张邦昌,夺回蔡京老匹夫手上的神物金匕首,匡正世道,力保太平。”
“伯父行的是好事,为何屡屡受阻——禁卫军何故要杀伯父?”
“为人臣子,居庙堂之高,不见万民疾苦;放旷我辈,处江湖之远,但闻大厦将倾。”柳直长叹,“掌权者不顾生民辛苦,我们便要替天行道、伐其枝叶。他们手眼通天,自命不凡,怎会坐以待毙——这便处处先发制人,以绝后患。”
景年琢磨了多半会,忽然道:“我懂了!”
“你懂了甚么,且说与我听听?”
“权臣之道,是要百姓安宁、无人作乱,方能巩定皇室、永享荣华,继而家国长在、社稷永固……”景年口中吐出一个个陌生的字眼,神色认真极了,“伯父之道,乃是摒剔欺辱、抹奸除恶,要天下不必为生计为吃食担惊受怕,亦不必被视作犬毛草芥,见得万民安居乐业,乃止。”
柳直大惊,不由得后退一步,审视着眼底下还挂着泪花的孩子。
“伯父?我说错话了吗?”
“不……你说得比我要好。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得这么些个话?”
“景年平日偶尔听人言语。可词句无非模仿旁人,伯父惯行之道,俱是我亲眼得见!”
“你可知这番话真不像个孩子所言?你才多大?你……你可还有甚么想说的?”
“伯父,假使天下刑罚严苛、百姓民不聊生,依伯父之道,该当如何?”
“便破除沉疴,收敛权贵,使百姓重归自由。”
“那若是人们见利忘义、聚祸一方,几能倾覆社稷,又该当如何?”
“便颁行律法,教化生民,勒止暴行,直到市井安定。”
“这么看来,兄弟会同禁卫军只不过是两条道……伯父,日后当真只能打打杀杀,不能有两全的法子么?”
柳直与景年对视,他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想在里面搜寻出什么能够佐证景年真实年龄的证据。可他找不出,那孩子的眼里除了还没消散的悲伤,只有发自肺腑的疑惑,单纯地令人生畏。
“你啊,”他心事重重,深吸气道,“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法子日后也许会有,但在这片大权只手遮天的中原大地,柳直尚不能看到它出现的苗头。
倘若……
他脑中浮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倘若将这希望,寄寓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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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闷雷凶兽般低吼,嗓音在天地之间滚动,站在院子里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云层。云缝里丝丝缕缕的闪电把各处映亮,又转瞬熄灭,一阵风吹过院落外面的野树林,景年感到贴着身子的衣服忽然间揭下去了,闷热的气息一卷而空,有些凉骨头的夏风把他身上藏的汗吹得发冰。他不禁迎着风打了个喷嚏。
“快些回去,莫着凉。我去看看添翼,你看好孔家小子,不要教他乱跑出去。”
“哎!”
柳直便拿脚往院子一旁的屋子走。
原本因兄弟会折损人马而沉重的心思,不知怎的,叫景年那脆生生的答应给挑得敞亮了些。
他要与孔飞好好讲讲自己的念头,也要把这些年来的自省一并倾诉出来。
三年前,他没了八十七个兄弟,今夜,他又没了二十六个兄弟。他痛归痛,却清楚这笔账不能单单算在禁卫军头上。
一气的复仇,使这种厮杀永无止境,可未来兴许只会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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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飞肩上和腰间的伤口已经被止了血,腹里内脏方才叫郑勇的手下猛拳给捣了个翻江倒海,一时还没法顺气。她是木然的,唯独吊着一股劲,在榻上斜斜地坐着,直到柳直推门进来,才勉强有点想动弹的意思。
“你莫活动,伤口要紧。”柳直抬手,阻止她继续挪动,顺势坐在床边。
“柳弟,你不该来救我。”孔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光彩。
“郑勇已死,我替你兄长报了仇。”
“他死了?……他死了有甚么用,兄弟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孔飞听着外面愈发大起来的雷声,“你们当真不该……我此去,本就抱了必死的心思。郑勇多疑,我早知他必然不会叫我得手,便想好撑下两刻钟,将四下禁卫引来我家,待你们入城落脚,我也死得安心……谁知,事情竟出在孩子身上。”
“景年这事,是我错了……你起先说得对,我从开始便不该带他走,竟叫他落得这般地步。”
“呵,你不捡他,他一人在湟州,不出年中便成饿死鬼。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柳弟。怪只怪,他窃你物什在先,你发善心在后,这事没人做错,都是孽缘……但你带那么多弟兄闯进来,这事,你真错了!”
柳直把头低下去,用拇指扶住额角。
“我迟早给他们报仇。”
“柳弟,三年前,你便揽下替兄弟们报仇的心思,现下又说甚么替我兄长报仇、替他们报仇……你何必揽那么多事在身上,顾虑多了,要折寿。”
柳直答非所问:“刺客却也会想折寿这事么?”
“谁人的命不是命,我不怕死,只怕兄弟会后继无人,神物落在蔡京、张邦昌之手,大宋危在旦夕……”
“是。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我欠你们太多。”
孔飞慢慢地正眼看向他:“柳弟,你比我们每一个都放不下甚么心事。你实话告诉我,瞒了许多年,你究竟是兄弟会的甚么人?”
柳直没有抬头,他盯着地面。
“我大你二年,你不要说谎……我已是快不行了。”
孔飞瞧在眼里,他喉结滚动一下,慢慢站起来,从腰间摸出锦袋,将那个有着精巧的锥形纹路的翡翠挂坠取出,亮在手中。
借着闪电惨白的光,她看到挂坠上面的玉佩上隐约刻着两个字。
“先唐刺客李萼之后代,前中原兄弟会导师李菱长子,李祯。”
即便早有预感,孔飞还是被他这一句惊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打量眼前的导师半晌,似在回忆自己从前说与柳直听的那些闲言碎语,又缓缓垂下眼帘,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早已习惯导师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的话因此可以同李祯讲。
“五年前,我的兄长被郑勇带人堵在旧宅,说他犯了死罪。他藏得那么好,直到给砍了头,我才晓得他在为刺客做事……那日,李祯蒙面而来,问我能不能放下,若不能,便跟他走。没想到,那时我遇见的人,竟就是柳弟你啊。”
“你大哥知我被禁卫军盯上,他忠心不二,竟趁我不知情时抢着抵上一颗人头,禁卫军交了差,不再要其他人性命。我那时没护住他,便不忍心见他胞妹受苦、忍气吞声,夜夜与仇家同床共枕。”
“你当真是好导师——这叫法,还是你自西面带回来的——倒是值得我们搭上性命。”
“非也,我欠下不知多少还不得的人情,皆是兄弟们拼死护我的债。你可知这导师一职,虽是领袖,但也教人心蒙目盲,那些个不识字的兄弟们不曾懂得大道理,只是我对他们有恩,他们便为我效力、为兄弟会效力,我发号施令,他们只知信任,却从无质疑。”柳直好似做下什么决定般,越说越自责,“不出几年,我便到了不惑之年,往后再不做些改变,只怕中原兄弟会要成了我一言堂……这不是好事。今夜的错,我有一半责任。”
“你意欲如何?”
“我要放开手去,不再按旧的法子培养新人。我得教他们刺客之道,教他们万物皆虚、万事皆允之理。兄弟会向来信义为先,他们继行的当是刺客的信义,而不是李祯的信义。”
“莫非你有意要教习景年?他——是了,他却也已不再能抛头露面,跟着你也好。”
“不止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盘算,先于此地巩固多年,待到兄弟会有后继者时,我们再将神物夺回……也为今日死去的兄弟们雪恨。”
“若这便是你的抉择,那么,我不拦你。我兄长遗下的孩子年方十二,名唤少隹(zhui),跟着郑勇生活了多年,却也聪明些。你……将他一并带着罢。”
柳直把玉佩收回,朝着病榻上的孔飞深深拱手,接着拂袖而去,留下她歇息在倾盆而下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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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屋中。
景年觉着身上冷,便掀开被褥钻进去,在黢黑的屋子里睁着眼,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不多时,脚边那个小兄弟咳嗽了两声,景年便爬起来看看他,似乎是醒了。
“这雨好大……吵得慌!烦人!”那孩子赌气似的翻身坐起来。
景年便安抚:“过会儿就停了呢?”
长圆脸的孔家儿子便打量他几眼。
被柳直带过来的时候,姓孔的娃娃一直跟着秋月过来,见姑母性命暂时无虞,就放心地给人领走睡下安神。待景年回来时,他睡得正香,景年起身两遭也没扰醒他酣眠。
“喂,你怎的在我这里,你是何人?”
头发毛毛躁躁的小子正在变化嗓子的时候,他挠着头皮,身上贴身穿着件光净的里衣,上面隐隐有些图案。他年龄好像大些,身量也比景年要大,这会子一双单皮小眼睡得有些水肿,看上去有些浮肿滑稽。
“我名唤景年,同伯父一起来的。你是秋月姨的儿子么?”
蓝瞳的男孩透过垂落的几根微卷长发,望着这个小兄弟。
“伯父?谁啊?”孔家的小子披着被子坐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他,“我姓孔名少隹,年下刚刚十二。她原是我姑母,后来我爹死了,她又是我义母。哎,你不是京城人吧?”
“我爹是汴京人,我……我许是……”
“看不出来。”少隹看了他几遍,总结道,“罢了,你说是便是吧。汴京城我熟,你平日里出来玩可以找我,我带你混!”
“我没家。”景年孤单地在床榻上缩起身体,双手抱着膝盖,“孔家哥哥,你是不是要跟着这些人过了?”
孔少隹见他难过,虽然不解,但他想了一想,便立即坐了过来,小大人一样哄着景年。
“是,姑母说了,要我跟着一个姓李的走,还要同他学武功。”
“伯父?他原姓似乎是李。”
“你认识?他是你爹的兄弟?”
“是我的恩公。我爹娘不知是什么人,他们并未寻过我。”
“噢……”孔少隹颇为遗憾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那你可怎么办?”
“我想留下来。”
“怪事,你怎么不去找爹娘?”
“我想过。可伯父说了,我不能在禁卫军面前走动。我寻思好久,既然爹娘不要我,养我的都……都是已经没了的大哥大姊,我便得想法子先报恩,待我还了他们恩情,心里不惭愧了,我再去找爹娘。”
“凭你?你比我小吧?”少隹担忧,“你咋个报恩?”
“不晓得……我跟着伯父走,他会教我。”
“他又不是神仙。”少隹不信。
“他比神仙厉害!”景年争辩,“他见过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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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间,柳直正入得门内,雨声忽然变大,两个孩子便噤了声。景年看着少隹,少隹又在里里外外地打量他,毫不遮掩自己满目的疑惑。
“你是姓李的么?”
“嗯。少隹,秋月将你托付与我,日后,你同景年一起唤我伯父便可。”柳直没有因他无礼便恼怒,只将挂在身上的斗篷摘下,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的水——他恐怕在雨里站了一阵子——又脱下外套,露出一件景年从未见过的白色袍子,“只是有件事,我须得同你们分说明白。”
那件白色的袍子轻盈却结实,上面肩膀处缝着一挂兜帽,胸口到腰缠着一条细致的革带,上面贴着几个空口袋,原本像是装暗器用的;腰间裹着一条暗红的带子,把剑、匕、绳等兵器牢牢固定在侧,取用甚是方便,腰带的末端垂下去,那白色的袍子也裁剪至此,前短后长,像似燕子尾。
“是否留在兄弟会,我不干涉。但你们必须自己想好,这绝非儿戏。”
少隹看着柳直神情严肃,不敢多言,呆呆地看向凝神沉思的景年。
“我等匿于暗夜、逐于光明,以匡正社稷为己任,以庇佑苍生为正道。我且问你,你们可愿为天下行走,奉行信义,在我麾下习得生存之法、直至羽丰翼满,再助我共担中原兄弟会之大梁?”
声音乍停,便立即被暴雨切断,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各自琢磨着他问下的话语。
愿意否?
应当否?
无人教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景年定定地看着柳直的眼睛,没有回答。
柳直不晓得自己这样是对是错,只道是无形者至兄弟会百年来,不曾有过训练孩子的传统。可若不这么做,眼前的两个孩子又当真无处可去。在兄弟会与禁卫军多年积怨之下,一个被视为眼线的混血儿,与一个拥有刺客姑母、禁卫军义父的白净孩子,他们若没有活得下去的手段,迟早会和今夜那些誓死护他的兄弟们一样死在这座汴梁城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抛下——换句话说,现在的兄弟会,只能将他们二人收纳进来,培养成为新的刺客了。
他们走投无路,他们进退两难。
可只有一个法子还能活下去、为自己挣一个出路,那便是成为刺客。
即使如此这般,他便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未来。
即使他已经闻得到他们身上将会流下的血与汗、看到他们同自己年轻时一样受的苦。
即使这条路,永远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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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不定时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