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节 救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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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小云两只小手向空中抓着什么,彭树常赶紧吩咐媳妇:“快给她两个榛子,快点。”
“已经没有了。”媳妇轻轻地摇了摇头。
彭树常说:“咳,不怕大伙笑话,咱们山里人,哄孩子也没有什么糖果类的东西,就榛子这玩艺山里产,又能擱住,还好保管,每年小秋收采山的时候,我们两口子都不少弄,预备哄孩子用。这不,今年两个小家伙轮番闹病,全砸巴没了。”说到这儿,彭树常突然发现儿子小海手里还有两个榛子,忙俯下身对小海说:“快拿来给妹妹吃,啊,妹妹有病了,小海懂事,小……”小海当时只有五岁,他哪里舍得,转身就跑,被彭树常一把抱住,并从他手里抢过那两粒榛子。小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看此情景,金长山眼含热泪,推开门往外走,被户长拦住:“长山,要走一起走。”
“户长,我知道哪里有榛果,”金长山说:“西山南坡一片榛棵子,现在雪下面一定有落下的榛子,找找看,嗯?”
“好主意,咱们捡去。”户长说:“杨雪梅,你们女生赶紧回集体户,翻翻自己的药包,找些退热和消炎的药送过来,男生们,咱们跟长山走,去西山。”
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在白雪皑皑的西山南坡上,七、八个知青用脚蹚,用手扒,默默地、专心地寻找雪下隐藏的榛果。这分明就是大海捞针,何况小秋收期间,已被当地社员翻找了多少遍,现在要想找到漏网之鱼,谈何容易。可他们没有说话,没有放弃,直到每个人都冻得脚疼手红的时候,才不约而同地下山。
不知道是谁首先停下了脚步,山坡上七、八个人,望着山下散落的屯子和袅袅升起的炊煙,每个人的心里都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一个棒劳力,每天也只有一角四分钱的收入,没有办法,每到冬闲只能一天吃两顿饭了。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各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突然,户长拉住大家,面对大山和山下的村落,起誓发愿地说:“大伙一定要努力,咱们下决心,不改变西南岔的面貌,誓不罢休!”
所有的人为之一震,之后不约而同的从心底迸发出一个声音:“不改变西南岔的面貌,誓不罢休!”他们说完之后,好像猛然感到肩上有了重担,连脚步都沉重起来,默默地向彭树常家走去。
他们只带回来不到三十粒榛果,而且一砸开,里面的果仁抽抽巴巴,只有黄豆粒大小。知青们满脸的无奈。
这时候,尹书记从别的村请来了一位赤脚医生,只见他检查完小云的病后一个劲摇头,在彭树常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
“这孩子病的太重,治的也太晚了,我是没办法了,你们送她去县医院吧,能不能救她,看她命吧。”大夫的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如五雷轰顶。彭树常媳妇一屁股坐到地下,傻了。
金长山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紧接着又返回来,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边往桌子上放边跟户长说:“你们帮大叔大婶准备,我去套爬犁。”
山里起风了,天黑的象扣着一口大黑锅,雪由小变大,随着风狂舞起来。
金长山扬鞭催马,爬犁在雪地上飞驰,直奔甲响县而去。
风呼啸着,雪肆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彭树常在喊:“长山,停下,长山,快停下,快停下!”
马爬犁停下后,彭树常媳妇失声痛哭,使劲摇晃怀中的孩子,边嚎边叫:“小云,小云,睁开眼睛、睁开呀,看看妈妈,看看哪!小云。”小云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她死了,死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死在了那冰天雪地里。昏暗中,风雪里,金长山看着彭树常两口子跪在雪地上,慢慢地把孩子放下,抱头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和把知青们捡回来的那些榛果小心谨慎地包进小云棉被里的画面,虽然被狂风暴雪淹没,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心头,甚至几十年后,仍清晰的在金长山的梦里时常上演,震撼着他的心灵。
据后来赤脚医生讲,小云得的是脑炎,就当时的医疗水平,特别是在乡下缺医少药的环境里,治愈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金长山看来,若不是他拦截彭树常卖鸡买药,就不会耽误小云的治疗,也许不会出现今天的结果。因此,三十多年来,一想起这件事,就像有一把尖刀在剜他的心。
户长的话没有兑现,知青们的心愿也没有实现。没有等到改变西南岔的面貌,知青们纷纷从农村抽回了城市。有的去上学,有的去当兵,有的直接进了工厂。唯有金长山的同桌女生杨雪梅,因为出身不好,多次政审不合格,留在了西南岔,当起了小学教师,算是扎根农村了。
金长山在世纪广场上的遭遇,把他的思绪带回了三十多年前,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时他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可短短几年的光景,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风土人情,却时常在他的梦里出现,那么的真真切切,特别是对老彭家的感激之情和愧疚之心,让他十分纠结。还有就是一想起小云死的那个风雪夜,他恨不得立马生出三头六臂来,帮助那里的人,改善生活环境,哪怕尽一点绵薄之力也心安哪,因此,他做出了一生中又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第二次上山下乡,重返西南岔。
不用说,立即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说是全家,也就是老伴和两个姑娘。两个姑娘早已嫁人,又不在一起住,只有过年过节才聚一聚。这回不同了。金长山的举动太离谱了,老伴只好动员全家力量来阻止。
姑爷自然不敢轻易表态,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劝老爸。
“这么大岁数了,在家享点清福多好啊。”
大姑娘说完,二姑娘紧跟着就说:“爸,你上农村遭罪去,图啥呀?我们可没指望你,再出去拼命挣钱……”还未等二姑娘把话说完,老伴迫不及待插进来:“挣钱?你爸他可不是想挣钱,是捐钱去,是要发挥,发挥什么我不会说,你告诉孩子们。”老伴指着金长山的鼻子说。
“发挥余热。笨哪,就是把我剩下的力量贡献给农村。”金长山斩钉截铁地说。
“听听,听听,能耐大着呢。农村需要你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子?再说了,你有啥呀?你又不是大款,承包安装公司这几年,也就三年吧,挣那个十万八万的全搭上,就能改变你那个西南岔的面貌?哎呀!”老伴拍打金长山的肩膀,接着说道:“我说老金头子,你就别异想天开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陪陪我,听见没有?哪儿也不许去,两个孩子也是这个意见。”
金长山没辙了。日子又回到了刚退养时的样子。他一天天不出门,不吱声,甚至每天连外衣都不穿,只穿内衣,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又过了几天,他病了,这次好像真的是病了。
老伴和两个姑娘想尽办法,给他改善生活。知道他爱喝酒,两个姑爷争着抢着给他买好酒,陪着他喝,劝他振作起来。金长山酒照喝,话是一句也不往这上面说,老伴急了:“你总在家里闷着,能不生病吗?啊?你出去走走行不行?”
“行,走不是不行,可往哪走呢?该去的地方也去了,还上哪儿走,我这一块闲肉,不被你们给憋死,也得憋疯。”
几个来回的较量,老伴和孩子们投降了。两个姑爷说话了。
“干脆让我爸上山去吧,没准儿他有事干,还会越活越年轻哪。”
金长山胜利了。他昨天把一直放在楼下落满灰土的小面包车检查了一遍,又去加满了油。这不,现在他已经精神抖擞地驾车行驶在去往西南岔的路上了。
车下道后,钻进山沟。
这是老爷岭的腹地。山路蜿蜒曲折。就在这大山的皱折里,五十多岁的金长山又像年轻时候那样了。一路上,一会吹着口哨,一会哼着歌曲,心情好极了。他甚至设想着与乡亲们见面时的欢乐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