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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赐他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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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露出鱼白,天是晴的。

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季府,严防死守,苍蝇飞不进一只。

沈岁宁站在季府门前,抬头看着季府两字的牌匾,怔怔出神。

大婚第二天,季景澜便是在这个地方等她,后来,他也曾抱着她穿过这道门,领着她走进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上苍最爱作弄有情人。

沈岁宁忍住眼角酸涩,抬脚入府。

这是她与季景澜在大瑶的牢笼,是他们的家,每一步每一寸都留有他们的印记。院子里,他们同赏茉莉,她对他表露心意。曲折小道上,他们在月夜下提灯散步,他抱她回房。

书房前桂花树是她新种的,如今已飘着浓香,他们还未同闻花香,亦未曾摘一些给他泡桂花酒。

新修的厨房里,他为她煲过一道又一道汤。

他给她煲过蘑菇鸡汤,他给她做过一桌醋菜。

……

她却从未给过他什么,连顿饭菜也无。

从来,只是季景澜在对她好。

推开这扇门,就能见到心中所爱,看到他说什么呢?

你的伤好点了吗?还是问他伤口痛吗?或是告诉他,我来同你诀别?

沈岁宁停步于卧房门前的台阶下,久久不动。

“小姐,皇上说了,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莫要耽误时候。”张德福捧着托盘,提醒道。

沈岁宁微微阖眼,压住起伏的心绪,走向厨房。

张德福莫名,只能尾随其后。

沈岁宁第一次进厨房,她手忙脚乱下了一碗面,烧火的时候呛了几口烟,连咳了好几次。

面条卧在清水中,寡淡无味。

季景澜以前为给她煮一碗面条,可以煲几个时辰的高汤,就为了让她吃一口鲜。

沈岁宁退出厨房。

厨房后面是一小块菜地,多日无人打理,有一些青菜已经枯黄。

这块地的种子,还是季景澜拉着她来撒的。

她学着季景澜摘菜的样子,选了几颗比较嫩的,掐了菜心。

回厨房后,她在柜子里找到几颗鸡蛋,她记得有一次,季景澜给她做了一碗面条,上边有荷包蛋。

她稍微一想,往锅里放油放鸡蛋,鸡蛋烂在游里,不成样子。

她清理丢掉,想是油没热的原因,这次她等了一会,下鸡蛋时却被滚烫的油灼伤手背。

她猛地缩回手,白皙的皮肤已然红肿一片,她微微蹙眉。

比起他,这点痛又算得上什么。

待回过神,油锅里的鸡蛋,已经焦黑了。

想是油温过高,好歹成型了,下一个就能成功。

她握着最后一颗鸡蛋,如此想。

煎第三个鸡蛋,她小心翼翼放油,仔细盯着油温,等油融化便敲开蛋壳。

张德福站在厨房外,他看着沈岁宁慌手慌脚烧火,看她下面条,又看她摘菜,看她煎鸡蛋。

然后,看她蹲地崩溃痛哭。

丞相府的掌上明珠,围在灶台边,只是想给即将死别的夫君下一碗面条,而已。

张德福双眼微热,端着托盘,再不多言。

第三颗鸡蛋,是坏的。

她煮不出一碗带着鸡蛋的面条。

沈岁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她无法忍受失去他的痛苦,绝望侵袭她的五脏六腑,啃食她的骨血。她望着地上那滩坏掉的鸡蛋,哭得声嘶力竭。

季景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他与沈岁宁的榻上。

这是他们的房间,季景澜目光一闪,房里还是他离开时的陈设,被褥间依稀留有她的香味。他侧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她了。

起身时扯到肩上的伤口,他微微蹙眉,缓了缓才发现身上穿的干净衣衫,伤口也被处理过。

他索性躺回榻上,闭目等她。

季景澜知道,她会来,来的只会是她。

昨日,他本想带她一起离开,即便小心又谨慎,还是惊动了皇宫守卫。羽林军将皇宫守得密不透风,宛如铜墙铁壁,敞开一道口子,就等他钻进来。

沈岁宁在,沈岁宁受伤,萧渊祈逼她成亲,龙潭虎穴他也要闯。

羽林卫密密麻麻如潮水涌向灵犀宫,他在黑夜中感知他们逼近,将灵犀宫包围。他抱着她入睡,静听对方在暗处蛰伏。

等他现身。

此行目的带她离开,只要她离开皇宫,他再无软肋,便可放手一搏。

沈岁宁推门进来时,感到秋日静宁,好似无数个寻常天,她推开这扇门,里头有等他的人。

晴空碧宵,暖阳甚好,男子扫榻以待。

她立在门口,迟迟没有入内。

季景澜听到动静时,已经醒了,他转首望向门外,女子逆光而立,秋阳笼罩在女子身上,她比秋阳更美好。

他微扬唇角,目光中满含笑意,轻声说了句,“来了。”

床帏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直挺的鼻梁和带着笑意的唇,下颌线条坚毅,陷在枕头里,多添了几分柔和。

沈岁宁打量着他,目光渴望,扫过他身体的每一寸。

脸还有些苍白,衣衫换过了,没见到血,想必伤口已经包扎。

他没事。

她暗自松气。

“带了什么?”季景澜深深吸气,猜测道:“桂花?”

沈岁宁看了眼托盘中几支桂花,细黄的花朵像天上的星子,她弯了弯唇角,“嗯,门口桂花开了,摘了几支与你同赏。”

说完,她跨步入内,反手关上门,将托盘放在桌上。

季景澜无暇看她带了什么,他的目光温柔缠在她身上,待看清她今日所穿,倏尔冷却。

沈岁宁承着他的目光,即便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千疮百孔,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不露一丝悲伤。

季景澜猛地起身,伤口裂开痛得面颊发白,渗出的血染红了外衫,他却毫不在意。

心被她搅得稀巴烂。

他摇摇晃晃下床,几步到她身后,未等她反应过来伸手从后抱住了她。

他将她按在怀中,十指紧扣,胸膛贴着她的背脊,心跳震得两人贴紧处血液翻腾。

他低头埋进她的肩窝,喑哑道:“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漂亮么?”他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背,压着她的烫伤,沈岁宁面不改色,转而庆幸她今早拆了手上纱布,没让他发现异常。

她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季景澜的呼吸拂在耳后,耳畔酥麻,只要她微微侧首,耳朵便能吻上他的唇。

季景澜很喜欢轻吻她的耳根。

她没有贴上去,也没有抽离,她一动不动,贪婪享受。

她想留住这一刻,她想与他血肉相融,她想与他永不分离。

季景澜在她白皙的耳后印下一个吻,轻咬她的耳垂,“漂亮,赏心悦目。”

沈岁宁笑出了声,声音清脆悦耳,说出的话却像昨日那些泼在他身上的冰水。

寒冷刺骨。

“这是我与渊祁表哥成亲的嫁衣,穿上自然好看。”她笑得很美,似乎与萧渊祈成亲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她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隐隐期待。

季景澜如坠深渊,他又听见她问:“比起和你成亲时的我,哪个更漂亮呢?”

她笑得妖艳,问得直白,云鬓上的金凤步摇摇曳生姿。

季景澜身形一僵,他低声喊着:“岁岁。”

岁岁,岁岁,岁岁……

她的每句话,深深插进季景澜的心里,搅得他血肉模糊。

季景澜喊的每一遍“岁岁”,也似柔情的刀,扎得她血流不止。

心,会疼。

沈岁宁本像朔冬时节高挂苍穹的月,冰冷冷的,清淡淡的。

今日,她的眉眼光彩昳丽,眼尾轻挑,妩媚又多情。唇上点朱红,说话时一张一合,诱人沾上她的味道。

精致的妆容掩盖她眉眼间的憔悴,她不是喜爱浓妆艳抹的女子,今日却为他画上妍丽的妆。

她不能让季景澜瞧出端倪,看出她眼角眉梢处的不如意。

她穿着大红嫁衣,金丝飞凤绣满裙摆,衣襟上缀满宝石,细碎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闪耀,裙边缀着圆润的珍珠璎珞,衬得她更加华贵。

一颦一笑间,妩媚,诱惑,却含着毒。

她要让季景澜记着,这是沈岁宁,她不值得被爱,即使想到她,也应是恨。

“你不该回来的。”

“你在这。”

“我从头到尾只是皇上安排在你身边的一把刀。”

“我不在意。”

“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他便同我成亲。”

“什么任务。”

“赐质子鸩酒一杯。”

季景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他一直回避的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支桂花,旁边摆着两只酒杯,一只酒壶,皆是上好的青瓷。

青瓷如玉,美人如玉。

季景澜转过她的身体,两人面对面对视。

沈岁宁余光扫过他的胸前,眉头微蹙,短短一瞬后,目光坦然迎着他。

“岁岁,你真想让我死?”

沈岁宁退出他的怀抱,执起酒壶倒酒,“没有办法请质子喝我的喜酒,这杯酒便当赔罪吧。”

季景澜压下她的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又问了一遍,“岁岁,你真想让我死?”

沈岁宁歪头看他,眸光深深扫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莞尔:“质子一表人才,我舍不得。可天下事难两全,比起你,我更想要渊祁表哥。”

“所以,质子,如果我请你喝下这杯赔罪酒,你会喝吗?”

室内陷入沉默。

沈岁宁不敢看他,又不得不镇定对望。她害怕看到他的难过,却沉溺于他眸中悲伤。

她用言语伤他,伤得他体无完肤,自己也血迹斑驳。

季景澜抬掌松开她的手,他看着沈岁宁斟酒,看着她举杯,看着她笑。

他接过酒杯,心死如灰。

他仍不甘心,问她:“你答应我,要和我回家的。”

是的,我想和你回家。

沈岁宁拢在袖中的左手握紧,她淡淡地笑,温温柔柔却残忍至极,“骗你的,你也信。”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对么?”

不是,不对,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两情相悦。

沈岁宁敛了笑意,眸光凉如水,“是,只是演一场戏,仅此而已。”

季景澜大笑,神色难辨,“岁岁,你可知道,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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