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秋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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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
叶影幽幽醒转，头仍然晕乎乎的，连呼吸都显局促。
“我这是……在哪里？”
她起身扫望四周，只见纯白色的天，纯白色的地，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不曾有，无边无际……
她很迷惑。
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叶影。”
叶影回头望去。
“岳涧？”
岳涧向她走来。
“我们好像是被关进了纸里。”
“关进纸里？”
叶影只记得当时自己一阵头眩目晕，五脏六腑如遭重击，接着便人事不省了。
岳涧点头道：“是啊，正是当时罩住我们的那一张白色方纸。”
这不是天方夜谭，也不是虚幻的梦境，这是上演在自己身上的真确之实。
叶影自叹道：“……凡人之力，蚍蜉撼树，不堪一击呢。”
岳涧道：“叶影。”
叶影道：“……嗯？”
岳涧道：“上次在长行街祈神井，我们也遭遇了类似的困境呢。”
叶影道：“嗯。”
岳涧道：“你怕不怕？”
叶影道：“怕？怕我们出不去……当然。”
“非飞还在纸灵君手中，我们得出去救她。”
岳涧目似星辰，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很像我的一位儿时好友。”
“…………？”
叶影长睫微动，看向岳涧，眼中闪过一丝探寻之色。
岳涧星目含光，追思道：“她叫月溪，镇上的男孩子都叫她小月牙。”
一些对话零星涌进叶影脑海，她忽然明白了岳涧的意思，下意识问道：“我和她，像吗？”
岳涧似有深意地凝注叶影，道：“你和她，都很美，都很善良，在危机关头，首先想到的都是别人。”
“很多年前，我和小月牙去到一个只有我俩知道的藏宝山洞，因突然爆发的泥石流，山洞的洞口被坡上掉下的泥水石块给堵住了。”
“当时在漆黑无光的山洞中，小月牙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抖得就跟个兔子似的。我问她怕不怕，她却说，今晚回不了家，没有人给爷爷捶腿，明天又该犯腿病了。”
叶影：“…………”
叶影：（这样美好的女孩，怎么会像我呢。）
岳涧顿了顿，接着道：“当时我就想啊，从山洞出去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对这个女孩，不再学那些男孩的混样，老欺负她玩。”
叶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随口道：“后来呢？”
岳涧道：“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挖着洞口的碎石头，第一天，只挖出了一个很浅的洞，第二天，那个洞又深了一些……一直没有人来救我们。到了第十天，我们仅靠着自己的微薄力量，终于挖松了堵在山洞洞口的泥石层。”
说到这，他握紧拳头，眼中浮上一层伤色。
“可是，可是……”
“在洞外的石块轰然松动垮塌、重见阳光的那一刻，我大喜过望，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的小月牙，已经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十天来，我们几乎都没什么东西吃，就连虫子都不好找了，又在挖掘洞口上耗尽了体力。”
“我背着小月牙拼劲儿地往山下赶，可她还是没能……没能坚持回到家中……”
“…………”
叶影黯然，猛然握紧的手又无能为力地颓然松开。
岳涧回想着童年往事，掩不住心中的悲恸之情。
“在我背回小月牙的当晚，她的爷爷就发病逝世了。”
他喟然不已：“如果她还活着，我的人生也许就会像我哥哥那样了罢。”
叶影沉默些时，微叹着说道：“人和人的轨迹，是不一样的。”
“生命的长度，思想的厚度，构成了一条条本质上不相干的独行轨迹，一度相合并为一轨，却又转瞬两相分离。也许还会再度并轨而行，只不过最终还是会各自重回故轨，再无牵绊。”
岳涧大摇其头，不以为然，直说道：“……叶影，说到底，你只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他走近叶影直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审问她的心深处。
“活了二十多年，你在这人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丁半毫的羁绊吗？”
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一丁半毫的羁绊？
不是一个人的那些旧日时光……
就算是那种时至今日难以启齿的，罪恶的，错误的，沉沦的，疯狂的，放浪的，颓毁的，靡废的……
那种深至骨髓、非如此不可的羁绊……
也曾有过的吧。
即便是被丢弃在黑夜里的影子，也曾在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里，开出过鲜艳灿烂的花朵呢。
纵然那是一朵不该绽放的、终将凋零的恶之花。
前尘旧事，执之深，念之切，而今思来，却已恍如隔世。
…………
叶影退后两步，淡漠地道：“此世此生，我已再无羁绊之人。”
岳涧眉峰紧聚，灼灼其目，分明充满失望。
“叶影，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于我，于非飞，还有那位阿郑小兄弟，有多凉薄？”
“…………”
叶影别过眼去，不忍相对。
岳涧轻轻地把手放在叶影的脸上，扳正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的视线。
“你不用伪装自己，你不麻木，你有感情。”
叶影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极力隐藏所有即将泛滥的情绪。
岳涧目光凝聚，信誓旦旦地道：“不管你的过去如何，我想守护的是现在的叶影。”
守护我？
叶影的身体变得如同石雕一样僵硬。
“今时今日，我已将你视作我的羁绊之人。”
叶影怔了怔，目中忽然现出一抹凄然之色，霍地退后一步，冷拒道：“别……别靠近我。”
正值岳涧欲搂佳人入怀的手，僵在空空的身前，将收未收、伤然失神之刻——
狂力骤起。
地动天摇。
突来的强烈震动，令得两人的身体都是向旁跌跌地一倾。
岳涧僵在身前的那只手，不带半分迟滞地向叶影伸了过去，就像昔日在祈神井中那样，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护在怀中，怜在心底。
纯白色的天空，纯白色的地面，都在不住地猛烈晃动，仿佛天要塌，地要裂，世界要崩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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