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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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予怀语气很平静, 也很真诚。
他静静地看着梁鹂,想着今日,应当是他们重逢以来, 他惹她生气最多的一日了。
生疏、客套、委婉, 这些他从前不会用在梁鹂身上的东西,今日都用了个遍。
在殷予怀的眼中, 此时梁鹂正低着头。
她像是很认真地想了一番,随后轻声说道:“颓玉不会说的, 幽州也不会有这些流|言|蜚|语。”
殷予怀很耐心:“那幽州之外呢?”
梁鹂不解, 抬起头:“即便会有,那又如何?”
不知为何,这一刻,殷予怀心中是高兴的。在梁鹂质问他“这又如何”的时候,殷予怀知晓,从前她应当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故而不知晓, 那些流言能如锋寒的箭。这便,让他能够短暂地开心一下了。
他望着梁鹂:“可在下不想有。”
殷予怀没有说出剩下的话, 那些曾经在桃灵寺中有过的呢喃,如今他便不想再放肆一遍了。在心中,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称呼她。甚至, 他开始本能地想要避开。
待他离开了幽州,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梁鹂终会忘记曾经的一切。
这是他如今最想要的。
他望着梁鹂, 知晓她又是委屈了。
梁鹂手僵硬了一瞬,随后狠狠地摔了门,不再看殷予怀一眼, 转身离去。
看着梁鹂离开身影的那一刻,殷予怀眼眸之中缓缓有了笑。
笑很淡,也透着一种不能言喻的悲伤。
只在这种时刻,殷予怀容许自己,稍稍地放纵一些。任由那些残留的遗憾千百倍地放大,侵蚀他的思维,腐烂他的冷静。
但这般的放纵,短暂异常。
殷予怀关上门的那一刻,便平静了下来。他揉着自己的腿,刚刚那些刺骨的疼痛,还残余在他心中。
但,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便好。
但,有些东西,总是不会按照人的想法发展。
特别,是殷予怀的想法。
当熟悉的敲门声再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怔了怔。
如若不是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几乎要以为历史重演了。中午他已经将话说的如此难听,为何
虽然这般想着,但是门,还是得开。
果不其然看见梁鹂时,殷予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见了梁鹂身后,一身青色长衫的颓玉。
殷予怀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请进。”
梁鹂先进去,随后是颓玉带着饭盒一同进来了。
待到颓玉打开饭盒,拿出三副碗筷时,殷予怀看向了梁鹂。
梁鹂得意地抬头:“如今,便不能有人置喙,更不会有流|言|蜚|语了吧。”
颓玉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梁鹂。
殷予怀看了看梁鹂,又看了看颓玉,最后只能轻声道:“是。”
三个人用膳的时候,比之前两个人用膳的时候吵闹了些。
殷予怀看着梁鹂笑着为颓玉夹菜,又看着颓玉宠溺笑着为梁鹂夹菜。
他握住木筷的手顿了顿,眸默默垂下。
就这样,他用完膳之后,梁鹂和颓玉两个人还是在互相夹着菜。
殷予怀不由得想到了中午的场景,此时看着梁鹂嘴角的笑,他的心有些发涩,又很欢喜。
她在颓玉身边,很开心。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殷予怀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分,待到全然压过那细不可闻的苦涩时,他开始为他们斟茶。
梁鹂先用完膳,接过了殷予怀手中的第一杯茶,随后转身,给了颓玉。
颓玉轻声笑了一声:“鹂鹂,如此失礼。”
第一杯茶水有些溢了出来,殷予怀放到了自己面前,他像是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继续开始斟茶。
再递给梁鹂时,他耳中开始回荡那两个字。
“鹂鹂。”
他望向面前的梁鹂,见她脸颊绯红,心中了然。
想来中午是他将话说的严重了些,她怕是直接去寻颓玉了,她说那些话,颓玉如何会拒绝她呢,也不知道是颓玉还是梁鹂,说的晚上也要来这一起用膳。
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不太重要。
将第三杯茶递给梁鹂后,殷予怀看向了外面昏暗的天色,不由问道:“曲也的阿姊,寻到了吗?”
这次,是颓玉开口说的话。
“寻到了,早些时候便寻到了,只是想着公子在休息,便没有派人来打扰。”
殷予怀看着颓玉:“多谢。”
今日所见的颓玉,同他半年前去寻的颓玉,相差有些大。
那些若有如无的轻浮,变为了稳重。
殷予怀从前没有看过梁鹂和颓玉相处的时候,但是今日瞧见了,觉得甚是不错。
于他而言,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她能够欢喜、幸福、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心中虽这般想着,但是殷予怀只浅浅向梁鹂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
临走之时,颓玉笑着道:“从鹂鹂那里听闻了桃灵寺的事情,公子救了鹂鹂,颓玉心中实在感激,如若公子赏脸,明日可否同颓玉和鹂鹂一人,一同出去游玩?”
一旁的梁鹂也亲亲点了头,眨了眨眼睛。
殷予怀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不了,在下身体孱弱,恐会坏了两位兴致。”
他是对着颓玉说的,但是生疏,却全都是对着梁鹂的。
但梁鹂好像已经习惯了,闻言拉了拉颓玉的衣袖:“之前我便同你说了,殷公子不会答应的,看吧。”
这声“殷公子”,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
殷予怀轻笑:“是在下的错。”
月光下,是颓玉和梁鹂并排而行的身影。
殷予怀站在阴影之中,看着般配的两人嬉闹着。
他淡淡地垂下了眸。
隔日,颓玉和梁鹂,果真没有再来。
午膳时,来送膳的是青鸾。
殷予怀颇有些惊讶:“未同梁小姐一同出去吗?”
青鸾低下头笑了笑:“小姐同颓玉出去,哪里还需要青鸾。”
殷予怀轻声“嗯”了一声,随后用起了膳。
菜肴和昨日的午膳其实很相似,但是殷予怀用了一两口,便放下了筷子。他淡淡地看着无人的木板凳,发了一会呆。
但没有太久,杨三便敲门进来了。
一同进来的,还有曲也和他的阿姊。
殷予怀向着门口望过去,果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一身红色衣裳,头上还有两个小犄角。
他起身,向着那个睁大眼睛正好奇看着他的女孩走去。
曲也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说:“筠筠,快些见过殿下。”筠筠手攥着曲也的衣袖,躲在而来曲也身后。
过了半晌,筠筠探出一颗小脑袋,看向殷予怀。
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
在筠筠六岁的世界鹂,好看的人等于好人,这个哥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这般想着,筠筠又是将头探了出去。
殷予怀此时手中拿了一盘花瓣形状的点心,蹲下身,温柔看着她:“筠筠,吃吗?”
筠筠点点头,又望向曲也。
知道曲也也点了头,一双小胖手才抓起一块。
殷予怀温柔笑笑,起身将点心放回去,看向了曲也。
曲也不知何时,眼眸已经红了,即便筠筠就在他身后,曲也还是跪了下来。对着殷予怀叩首。
“多谢公子,如若没有公子,筠筠此时还不知道在何处。若是筠筠没了,曲也也活不下去了。”
一旁的筠筠也学着曲也的话,放下了咬了一口的花瓣点心:“谢谢,哥哥。”
殷予怀轻轻摇头:“无事,如若要谢,曲也,下次谢谢梁小姐。”
曲也点头,又是扣了三个响头。
眼见着筠筠也要有样学样,殷予怀蹲下身,扶住了筠筠。
他从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故而多了分好奇,看着白白嫩嫩一团,很可爱。
直到曲也将筠筠带下去时,殷予怀还留着唇边的笑。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
殷予怀唇边的笑放下,不能不可避免想起,要不要有想起的念头。
休憩一会,天已经暗了下去。
杨三已经回来了,晚膳便是杨三去厨房端过来的。
他们的院子中有一个小厨房,杨三端回来晚膳之后,便开始去小厨房中熬药。
殷予怀晚膳本来就用得少,今日夹了两筷子便停下了。
直到将药喝完,殷予怀才发觉,他发了许久的呆。
外面的天色已经暮了,殷予怀望着小院的门,犹豫了一会,最后却关上了房门。
平日这般时间,殷予怀早睡了。
但是今日,他睡不着。
杨三从前是守在他房间中的,但是他病好一些,到了幽王府后,便不用杨三如此守这他了。
其实相较于让杨三同他一道去西北,殷予怀更想让杨三留在幽州,就像他很久之前想的那样。
只是现在他只是昏死了半年,如今已经醒过来了。
这般时候,便是他要杨三留在幽州,杨三应当也是不愿的。
殷予怀蹙眉,汴京暂时不能回去,那边的事情应该还只进行到一半。
幽州不能留
他原本准备去西北,孟家军有一部分在西北驻扎,他手上还有令牌,彼时在军营中,也能打探一番当年的情况。
原本是这般想的,但是如今,在这里耽搁住了。
即便在脑中将事情都过了一遍,殷予怀还是有些睡不着。月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洒进来,殷予怀起身,走到了书桌旁。
他提起笔,许久却不能落下一字。
知道墨滴在了宣纸上,染开了,殷予怀才反应过来。
他今日,发呆发的有些多了。
原因他心知肚明,但是他对自己说,无伤大雅的事情,便算了。
直到手中的笔不自觉写出那几个字时,殷予怀才垂上了眸。
他不像从前那般痛苦,所以他将一切归为不适应。
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屋中还是烧着炭火,他拿起那张染墨的宣纸,到了炭火旁。看见宣纸被火苗吞噬,最后只余下一个浅浅的“婚”字碎片时,他又是拿起了一张纸,让火苗彻底吞噬了那碎片。
焦黑的一片灰,什么都看不见了。
殷予怀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了床榻之上。
隔日,杨三服侍殷予怀用早膳的时候,请示到:“公子,半个时辰后,我得去一趟巷子中。”
殷予怀垂眸:“去寻曲也吗?”
杨三点头:“曲夜的阿姊生病了,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殷予怀自然不会拒绝:“去吧。”像是想起了什么,殷予怀轻声道:“带些饴糖和点心,还给些银钱,但是别给太多。巷子中的人,鱼龙混杂,若是被人盯上了,反倒是害了他了。”
杨三领命,伺候殷予怀喝完药后,出了门。
殷予怀翻开着医术,他是好奇自己的身体的,按理说一颗药丸已经是不能活下来了,为何他服了两颗,却只是昏睡了半年。
但本来就是奇方,殷予怀翻遍了医术,也没看见记载。
想起杨三说起的那个云游而来救了他的大夫,殷予怀愣了愣。
这般巧合吗?
梁鹂的事情教会他,世间并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可是思来想去,殷予怀寻不出不是巧合的地方,最后他有些玩笑地想着。
莫不是老天并不想收走他这条命?
为了给梁鹂当主婚人?
那老天,还真的残忍。
这般想着,殷予怀却笑了出来。
他从前不信这些,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的身后,一直恍如有一双命运的手,推着他前行。
也好。
殷予怀望着外面的天色,还很早。
他暂时不用担心睡不着的问题。
杨三从幽王府出去后,回到了之前巷子中的小院子中。
推开门那一刻,果不其然,在小院子中看见了梁鹂。
他手颤抖了一瞬,随后唤道:“小姐。”
梁鹂坐在秋千之上,轻轻地晃悠着双腿:“去看曲也吗?”
杨三捏紧了手中的饴糖和点心:“是。”
“之前的事情,别让曲也怀疑。”梁鹂轻声吩咐着,眸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杨三眼眸颤动了一瞬,果然筠筠被拐走的事情,也是梁鹂的手笔吗,就是为了阻止殿下离开幽州吗。杨三惊讶于梁鹂竟然算到了如此地步,也实在觉得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手,狠毒了些。
但此时,他只能暂且应下:“小姐放心。”
梁鹂手扣着从树上垂下来的藤蔓,欣赏着杨三浑身不知觉的颤抖:“去吧,替我看看筠筠。”
杨三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点心,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青鸾小心推着秋千,无奈看着自己小姐。
“小姐,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干嘛应下?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那杨三心中还不知道怎么想小姐呢,如若有一朝杨三不顾体内的毒,直接将事情全都告诉了殷予怀——”
梁鹂无辜地眨眨眸:“我只提到了曲也和筠筠啊!”
青鸾气笑:“小姐在那提到曲三和筠筠,那杨三定是以为小姐不择手段,为了留住殷予怀,竟然绑架了一个六岁小女孩。不感激小姐就算了,还这般怀疑小姐。明明就是我们派去监视的人发现了筠筠被人贩子拐走,一路追上去,救下了筠筠。小姐不过是顺便设了个计谋,让那些孩童去拦住殷予怀的马车罢了。小姐若是想留下殷予怀,何须用这些腌|臜|手段。”
望着气鼓鼓的青鸾,梁鹂荡着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有意外之喜呢。”
她看着很开心,眼眸中满是温柔,像星星点点的光。
梁鹂轻声说道:“他说要给我当主婚人呢。”
青鸾嘴角略微抽了一下,小姐也就算了,殷予怀也是毛病。
不过这话,青鸾自然不敢说出来,看着梁鹂开心的模样,青鸾也微微勾了个笑。
“小姐真的打算同颓玉大婚吗?”
梁鹂在晚间的风中,轻柔地闭上了眼。
“谁知道呢~”
到了晚膳的时候,杨三还没有回来。
殷予怀好奇地看着门,想着今日会是谁为他送来晚膳。
门被敲响那一刻,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
待看见真是颓玉时,殷予怀还是有些诧异:“为何麻烦颓玉公子亲自为在下送来了。”
颓玉郁郁神色,从饭盒中拿出了饭菜。
不同于平日的,颓玉还拿出了一壶酒。
殷予怀还来不及拒绝,就看见颓玉已经坐下来,开始喝了起来。
实在有些奇怪,殷予怀还是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颓玉:“颓玉公子是有何事吗?”
颓玉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又是喝了一杯酒下肚,才说道:“殷公子,你说,鹂鹂是真的喜欢我吗?”
将颓玉请进来时,殷予怀并没有意识到,他会面对如此残酷的问题。
那一个“喜欢”哽在他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殷予怀退而求其次:“半个月后便是梁小姐与颓玉公子的大婚了,为何要如此问?”
颓玉没有前几日的稳重模样,刹那望去,还是那个殷予怀半年前看见的人。
颓玉眼中有迷茫,像是醉酒了:“可是,我配不上她。她是幽州王的独女,我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迎春亭的”颓玉顿了一下,整个人更颓废了些:“我配不上她,如今这个身份,也是假的如若以后被人发现了,她会面对什么,我继续留在她的身边,真的是对她好的吗?”
看着醉醺醺的颓玉,殷予怀怔了一瞬。
即便他说他不爱了。
倒也不必对他如此残忍。
他如今是要劝说面前这个,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去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颓玉模样,看上去就是七分醉。
他又是端起了一杯酒,看着殷予怀问道:“殷公子,你说鹂鹂,她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