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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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终于唤我了。”
闷闷的声音从锁骨处传来,带着不稳的喘息,振得阿欢有些战栗。
环绕她腰身的双臂一点点收紧,少年将脸埋入她肩窝,轻声呢喃,“没想到能在梦中见到你,好想你。”
阿欢僵硬了一瞬。
记忆中稚嫩的声音再次浮现,与此刻重合。
「只要姐姐唤我,无论相隔多远,阿乐都会来见你的。」
小小的孩童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完,忽然又紧张起来,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求她:「阿乐说错了,姐姐不要离我太远……」
他果真来见她了。
可阿欢却生出一种陌生的难过。
她们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小孩子了。
隐约有温热的水滴浸湿了衣襟。
热度砸下,顺着肌肤散开,烫得阿欢喉间发涩,一时间出不了声。
只是徒劳攥住对方散落的长发,扯了几下。
冰冰凉的发丝从她手中散落。
少年松开怀抱,退后几步站在她面前,带着几分乖巧的羞涩,眼眸弯起,软软笑。
一双眼干干净净,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姐姐怎么会陷入幻境?”
阿乐视线轻扫过她,落向被白雪覆盖的四周,“那个幻境很危险,若不是曾经来过,我也……”
他倏地止住话语,攥着袖摆,只露出一点白得过分的指尖。
“姐姐已经知道了?”
许久,他微抬眼睫,小声问。
……知道他小时候没有那么怕疼,也很倔,死了好多次,还能不依不饶和千痕打架。
在姐姐面前,总是哭着讨要一个抱抱,只是想得到她的注意。
阿乐不安地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想要解释又不敢,只能一直拧衣角,赤足在地上来回画了好多小圈圈。
雪地沙沙响。
“姐姐能不能来看看我?”少年犹疑着,想要转移话题,小声嘟囔,“那个地方好黑、好冷,你的师尊是个施虐狂……”
阿欢对上那双满是无措的琉璃色眼眸。
思绪迷蒙晃荡,她想了很多很多,话到唇边,说的却是:“糖……”
“要吃糖吗?”
阿乐怔了一下,好像不解,又好像有点高兴,攥着袖摆的手指松开,下意识抬手伸入怀里摸索。
却又在露出肌肤的那一刻慌忙垂下,局促地将手背到身后,藏入宽大的袖中。
阿欢已经看到了。
那条手臂鲜血淋漓,狼狈不堪,露出泠泠白骨。
她慢慢睁大双眼,忽然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心慌,僵硬着去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莹白如玉,毫无瑕疵。
被红海侵蚀的伤痕,已经恢复如初。
不……不是恢复……
是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姐姐,你听我……”阿乐慌忙来拉她。
“不要!”
阿欢猛地甩开他的手,眸光慌乱地颤动了两下,涌上有些茫然的水汽。
“我讨厌你。”
她声音放得很低,也很清晰,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讨厌你……”
那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
阿乐张了张口,好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低低应了声。
“嗯,我知道。”
少年定定看着她,脸色很白,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眼尾一点红意散开,像沾了零星细碎的花瓣。
却又笑起来,只是有点勉强,“阿乐也最喜欢姐姐了。”
他轻轻道,“这幅模样不好看,姐姐醒来之后,就忘掉吧。”
阿欢兀的止住话语,有点怔松地看他。
表情并不是伤心或难过,反倒有些迷惘。
“我……讨厌……”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将下唇咬得很紧,直到渗出血来,而少年慌乱来抚她唇瓣,用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了梦境。
滚烫的血液溅了她一身。
对方触碰着她的手,渐渐变得比雪花还要冰凉。
这样的寒意,让阿欢想起很久以前的幼年。
他们曾在冰原雪野中相拥着入眠,十指相扣,许下永不分别的诺言。
可是。
是他先背叛的。
再次睁眼看见熟悉的屋顶,阿欢面无表情,身体一转,翻身滚下了床。
窗楹外花荫叶影落了一身,她茫然睁大眼睛,发了很久的呆。
梦中的一切像蒙了层雾,隐隐绰绰,辨不明晰。
她只记得自己被剑中人拖入幻境,至于如何离开的,却没了记忆。
阿欢躺在冰冷地板上想了又想,直到冷日半出,终于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从今天起,她再也不要睡觉了。
睡觉会发生很多奇形怪状的事情。
身上依稀滞留着某种奇怪的黏腻感,她打了水沐浴,把自己洗得崭崭新,确保再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才擦干头发,把枕下的剑拖到院子里埋掉。
到后山时,贺兰早已等着她。
远远的,便看见他抱剑倚着海棠花树的身影。
满头乌发尽数束起,纷繁树荫之下,姿容明如刀光,艳若流火。
若是忽视满地被暴力砸落的花叶,倒能称得上是仙姿玉容。
阿欢第一次见师尊这副打扮,差点没认出来。
犹豫了会儿,才慢吞吞走过去,和他挥了挥爪爪。
贺兰早已注意到她,悄悄将手中被揪得只剩下枝干的小花扔掉,维持着想了一晚上的登场造型,高冷偏了下头,问她:“剑呢?”
“扔掉了。”
“……”
贺兰做了两次深呼吸,面无表情地锤了花树一拳。
满树琼花簌簌落下。
阿欢握着小木剑,慢吞吞拂去头顶花瓣,觉得贺兰这个霍霍花草的习惯不好,需要改正。
等学剑法时自己也被霍霍,骨碌碌在地上滚了无数圈,沾了一身的土与灰,又觉得还是欺负花草比较好。
贺兰:你离宗出走的师兄们都是被打个半死诶。
如此一连过了数日。
阿欢每日天还未亮,就要跟着贺兰学剑法,然后到主峰去听理论课,再回来给自家师尊端茶奉水,忍受他的各种无理取闹,晚上没法睡觉,不是数星星就是继续练剑……
熬了几天后,整个人都恹恹的。
她原本就过于纤瘦,唯独脸颊上还有点儿肉,现在连这抹莹润弧度也褪去,下巴尖尖的,看着尤其惹人怜。
师兄师姐们心疼得哇哇的,联名上书掌门,中心思想:论因为一己私欲苛待弟子之不可行。
社畜掌门被他们情真意切的措辞打动,一时间将生死置之度外,含泪给贺兰写了封万字批评信。
贺兰收到掌门打入识海的飞符时,还满脸莫名。
他这几日灵力稍微稳定下来,还意外有了境界突破之兆,为了做渡雷劫的准备,完全没出过灵隐峰,遑论欺压弟子。
整座峰内,哪来的弟子给他欺压——嗯?
正编辫子的手顿住,贺兰瞥了枕在自己腿上的少女一眼,忽然福至心灵,展开神识,感受了一下她的灵息。
阿欢五行属水,灵根为冰,按理应该是极为沉静安和的气息,此刻却像无数刺梨在她周身团团转着,尖刺向外,昭示着主人的不安定。
贺兰拧起眉头,“欢,你一直没休息么?”
阿欢打了个哈欠,双眼半睁不睁的,还要小声辩解,“不用,休息。”
好哇,小姑娘跟人学坏,成不良少女了!
贺兰顿时大为光火,把阿欢抱起来要送去睡觉。
女孩一路上奋力挣扎,反抗无效。
被按着压在床上,拿厚毯子,结结实实裹成了蚕宝宝。
限制她人身自由的男人坐在床边,拍拍她额头,得意笑,“这下肯不肯睡了?”
“不睡。”阿欢继续挣扎。
贺兰笑着捏她脸,发现果真手感都变了,又有点心疼,“寻常修士不睡觉是在参悟……你是做什么?”
阿欢四肢都被缠进毯子里,只能努力仰起小脸,嘟囔着解释,“梦里,有人。”
贺兰捋她头发的手一顿,“什么样的人?”
千痕的特质很难概括,阿欢于是从外貌入手,捡了最明显的特征回答:“男子,很高。”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补充道:“头发,比你长。”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贺兰的玻璃心,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半挽起的发,脸色都黑了几分,“那,样貌如何?”
“样貌?”阿欢慢吞吞重复了遍,有点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
她困得厉害,一旦沾了床,脑袋都晕乎乎的,反应迟钝得很。
贺兰久久没听见回答,浑身僵了僵,板着脸扭过头去,赌气又重复了遍,“那人的样貌,和师尊比如何?”
这要怎么回答呢。
阿欢想凑上前看下自家师尊具体长什么形状,可是蚕宝宝形态不好行动,挪着挪着,撞到了毫无防备的贺兰身上。
顺势将他撞下了床。
土拨鼠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贺兰背靠着床沿,大脑彻底宕机,过了许久,才用破碎的思考能力,拼凑出一个可怕结论——
阿欢有了意中人,夜夜入梦,而她不愿意说出对方样貌,为了隐瞒,不惜以下犯上……
他脸上表情变幻不停。
硬要形容的话,像是做着皇后梦、却一朝失宠,被打入冷宫,还未能接受现实的前任宠妃。
阿欢趴在床边边,视线从男人精致的眉梢扫到下颌,无视对方生无可恋的表情,很认真地回答,“没上妆。”
在她对容貌仅有的认知里,上了妆,就是漂亮的。
贺兰垂头丧气,忧愁地瞥了她一眼。
眼尾薄红浅浅散开,似染了醺醺桃花,说不出的浓艳。
他看起来,好像一只委屈的麻薯,随时都会融化掉。
阿欢望着对方,思考了会儿,凑过去,在他脸上啾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