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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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片旷无边际的黑暗。
然后一点洁白的雪花落了下来，从中间扩散，将整片空间染得白茫茫。
淡蓝的灵息一点点汇聚，逐渐凝实，化作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女。
少女赤足静立于雪中，容貌清冷，神情冷淡。
飘扬的雪花纷纷落下，落满她的发顶与肩头。
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处，像是忘了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要去往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身影攥着衣摆，从少女身旁走过。
小女孩才四五岁的模样，娇小瘦弱，小脸在风雪中冻得通红，下巴尖尖，衬得双眼尤其的大。
那件用以御寒的玄色衣袍太过宽大，女孩走得十分吃力，却又固执地抱着衣摆，执意要去往什么地方。
少女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她好像……好像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
她犹豫了下，拍去肩上厚厚的雪花，就着延伸至远方的小小足印，慢慢跟了上去。
赶到时，女孩正被另一人拥在了怀中。
女子半跪在雪中，双臂紧紧环绕着女孩，细瘦的五指攥紧发白。
“把你们交给了亚父，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她低泣着，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形销骨立，像一缕晃晃悠悠的青烟，“可是娘亲求你，求你再努力一点，努力活下去好不好？只要活着，总有一天……”
温热的泪水落在身上，女孩黑白分明的双眼茫然睁大，忽地用力挣出怀抱，向后退了几步。
她站在雪中，像一朵固执的小蘑菇，双手攥着衣摆，困惑问：“什么是，娘亲？”
女人怔怔望着她，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奇怪的液体落入雪中，烫出小小的凹陷的坑。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小女孩呆呆站在原地，咬了咬唇，突然抱紧满怀的衣摆，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等一下，先不要走……”
女人起身想要追去，方才踉跄着跑了两步，脚下一软，整个人便摔倒在雪中。
她回头去看，裸露在外的脚踝横亘着无数伤口，已露出森森白骨，再无法走动半步。
在她周身，闪烁的灵力光点如星子，慢慢汇聚，涌向上空流转不息的灵气河流。
“不要、不要……！”
女人蓦地俯下身子大哭起来，脸埋在交叠的双臂中，脆弱得像是个仿徨的孩童，“我还想和她再说说话，我不要，我不要就这样死掉……”
她的身躯一点点变得透明，双手却固执地向前伸着，竭力想要再前进一分。
她攥紧手中冰雪，哭着往前爬，“不要走，不要走啊……”
近乎绝望的嘶喊很快被风雪掩埋。
“呜呜……呜……”
一朵黑色小蘑菇蹲了下来。
女孩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轻轻放下刚捡来的冰砖，小声说：“给你吃。”
那只冰凉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像被眼泪的温度烫到，瑟缩了一下，又再次贴了上来，笨拙地擦了擦她泪水。
女人怔怔望着她，那双浅色的眸中再次涌上有些不舍的水汽，却又缓缓弯起。
“你要努力活下去，阿欢……”
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静静旁观着一切的少女身形一颤。
——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
冰原中人，大多从不梳发。
阿欢阿乐本是双生，用着同一张脸，又年幼，连性别也模糊。
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如出一辙。
有时，阿欢低着头在路上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捡，有人便站在一旁，欢欢喜喜喊她：“乐乐、乐乐！”
她就抬起头，露出张冷漠精致的小脸。
那人看见她的脸，便露出疑惑的目光。
待意识到这个不笑不说话的孩子不是阿乐后，立刻敛去笑容，转身走掉。
阿欢原本没觉得怎样，可次数多了，也招人烦。
她于是去扯阿乐头发，说：“你不要和我一样。”
阿乐从小最听她的话，被扯着，也乖乖点头。
第二日，就换了身红衣服穿，还绑起了发。
这下走在路上，所有人看见红色，就知道是他。
从那以后，连和阿欢打招呼的人也没有了。
她早知道没人在意自己，也不难过，跑去和雪团子玩。
雪团子顾名思义，只是一团雪。
冰原没有四季，冰雪从不消散，时日久了，一团雪也生出微弱灵智。
阿欢偶然发现，把它当作了好朋友。
这个雪做的好朋友呆呆笨笨，做不出什么互动。
阿欢戳它玩，它便发出细细声响。
再戳，就往旁边滚一滚，求饶一样。
阿欢乐此不彼，就连冷冰冰的小脸，也露出浅浅笑意。
她好喜欢好喜欢雪团子。
就像冰原里的其他人，好喜欢好喜欢阿乐一样。
一日，她照常去找雪团子玩。
这回雪团子不用她戳，便自己滚了滚，发出“吱吱”的声响。
阿欢从未听它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她问：“你在和我打招呼吗？”
雪团子滚向她手心，声音轻轻细细：“吱吱。”
阿欢开心极了，心里想要养它。
她挽起袖子，将两只手埋进了雪里，好让温度变得更低。
过了好久，才用双手把雪团子捧起，小心翼翼地带回家。
好远，就看见一团红色跑来。
“姐姐，姐姐你回来了！”阿乐欢喜喊她，迎上前，要来牵她的手。
阿欢怕他把雪团子碰掉，侧身避开，继续走自己的路。
阿乐问：“姐姐？”
阿欢毫无反应，一路走进自己房间。
夜里，她把雪团子摆在枕边，侧脸看着，认认真真想：雪团子要怎么养才好呢？
它只是雪，应该不用吃冰砖——可是，不吃东西也能长大吗？
如果，她每天捡最干净洁白的雪来喂雪团子，也许有一天，雪团子会和她一样大。
那她就可以每日抱着雪团子睡觉了。
可她最终也没能够抱着雪团子睡觉。
第二天醒来，雪团子不见了。
阿欢到处找，也没有。
她跑去扯阿乐头发，他却弯起双眼，软软对着她笑，“姐姐，阿乐也可以陪你玩的。”
阿欢松开小手，又跑到外面去找。
哪里都没有雪团子。
阿欢走累了，兜兜转转，又回到家附近。
周围只有寥寥风声。
她产生某种预感，觉得雪团子就在这里。
她很努力去找，几乎趴在地上。
四周是和所有地方都一样的雪。
阿欢把脸也埋进雪里。
她听见好微弱好微弱的声音，夹杂在那些平整细碎的雪沫里，轻轻细细，几乎听不清：“吱……”
雪团子没有了。
被碾得细碎，和周围的雪混在一起，再也变不回圆滚滚一小团。
现在，连声音也消散在雪里。
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情绪忽然涌现，心脏处像是开了道口子，风雪呼呼吹入，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的心口好难受。
是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疼。
阿欢不想疼。
她想要变得不难受，不再疼。
小小的女孩站起来，茫然地看向四方。
那张小脸上还沾着雪沫，模样看起来冰冷，又无助。
阿欢突然看见屋檐挂满的冰锥。
她努力爬高，使劲掰下一根，刺入自己的心口。
寒风乍起，卷起无数雪花。
小小的身躯从屋顶滚落，落入洁白的雪地中。
疼痛渐渐消去，可是。
好冷。
雪团子是一团雪，它混入这片雪地中，会不会也觉得冷？
……
在梦中，少女紧闭的双眼长睫微微颤动。
贺兰几乎以为她要落下泪来，可很久，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