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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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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风收拾好时常备着的银钱,又将那歹人自行割断的革带、和他趁夜偷偷揭下的通缉令一应收进怀里,留作日后的证据。

这三年来他四处躲藏,收拾起来十分熟练。

他此去不知能不能回来,便将学童交来的束脩一齐折做碎银,按人数分作数份,放在自己学堂中的书案之下,再留书一封向各位致歉。

“夫子这是要往哪去?我阿娘说明日中秋,请夫子来我们家拜月用饭呢。”小童牵住他的袖摆问道。

“学堂中笔墨快用尽了,中秋给你们放假三日,我正好去连州城里买些,”林鹤风摸摸他的脑袋,又嘱咐一句,“若是三日后我还没回来,便让你阿爹阿娘进学堂来,在我书案下取些东西,可好?”

“一定是三日后见不着我才来,可记下了?”

那小童点点头,说到:“王夫子我记下了,我是最听话的。”

他笑呵呵塞给小童一块糖饼子,这才出了学堂去驿站请人护送。

正好赶上中秋节庆,且连州城中来来往往,人数可比这小小县城里多得多,到时城内张灯结彩,想找到他可是更难了。

林鹤风封了双倍银钱,请驿站的郎君们送他去连州城,虽只不过百余里,有人相伴还是更安全些。

驿站郎君们认得这教书的王夫子,去岁也消失了月余,这次进城还请他们护送,只当是读书人胆子小些,怕遇上山匪,再加上他又给了双倍酬劳,这差事也轻松,就当去连州玩乐一趟,顺便给家中老小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林鹤风登上驿站的青帷油车,一名郎君坐在前头,另一位和他同坐车中,二人轮换着赶车。

这一路上乘马车,约莫三个时辰便能到连州城,二位驿站郎君还有说有笑,说起家中今年中秋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嫁出去的妹子也要回来,这次去连州,正好买些花灯回家。

他听着听着,难免想起远在白玉京中的爱妻和一双儿女,若是能逃过这一劫,剩下的银钱勉强也够他回白玉京去。

车马渐渐驶入林子中,赶车的郎君打了个哈欠,便只听外头车轮碌碌,枝叶相拂的簌簌声,偶有几声鸟鸣。

林鹤风松了心头那根弦,靠着车壁合眼休息,却好像听见车外有阵阵马蹄之声。

他立即清醒,悄悄将耳附与车壁静听,车内郎君有些见怪不怪的:“王夫子不必忧心,不是什么山匪强梁,想必是和咱们一样的赶路人罢了。”

像是三四人正驭马向他们赶来,呼和声不止,直直纵马上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还真有匪盗?”车内郎君握住腰间长锋,挑了车帘来看。

赶车郎君勒停了马车,朗声问:“不知是哪家好汉?为何拦住咱们的去路?”

车前三人皆是一身利落短打,手中持着刀剑,虽十分凶恶但也不像打家劫舍的匪徒。

“我这里有些银钱,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赶车郎君叉手,却不见这几人动心。

“兄弟们自不会为难你们二人,你们且去吧,我只要车上那人。”为首之人正是前些日子假意问林鹤风束脩之事的汉子,他用刀指着车内又道:

“林侍郎好本事,让你躲了三年,今日总算落在我手里。”

“还不乖乖自己下车来?省得兄弟们动粗。”

“林鹤风!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快些下车!三年前你没死,今日也到时候了。”

他喉间拖延,心头涌上一股悲凉,只得开口道:“要我的命可以,先让这二位郎君回家去。”

“你是……林侍郎?”驿站郎君们倒想起来,三年前水患刚过,百废待兴,朝廷向连水沿线驿站下令,说有位工部侍郎奉命治水,却被洪波卷走下落不明,若是能寻得尸首,定有丰厚赏银。

林侍郎修渠建堤,在民间颇有些声望,都知他是好官。

“我们都以为你已死在洪水之中,没想到,你还活着。”因公殉职的好官受人爱戴,可见了现下这般场面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鹤风叹了口气:“我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三年了,也算是苟活三年。”他起身又说,“二位还请回去罢,不必受我连累。”

“不行!我兄弟二人不能让你死在他们手中!”车内郎君拽住他的袖摆,又让他抓稳,便坐在车前想强行驾车闯过,能拖延一些时间便拖延一些。

“林侍郎,坐稳了!驾!”驾车郎君重重挥过马鞭,马儿嘶吼着冲过去,另一人则用刀鞘劈砍,挥开驭马挡在车前的壮汉。

那壮汉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险些被刀鞘打歪了鼻梁,连忙勒住缰绳俯身躲过。

“哈哈哈哈,你们驾着车如何能跑赢咱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

林鹤风躬身伏在车内,侧帘被林中风吹得卷起,两侧树影飞速倒退,颠簸地让他心头狂跳,突然看见贼人的身影。

另两名贼人持刀一左一右并行,丝毫不怕他们能够逃掉,一边猖狂大笑,一边将刀直直捅入青质车帷,划出两道狰狞豁口来,捅进车内的刀锋险些划过他的脖颈。

“林侍郎这是做什么?没得白费力气,还是省省罢!一会受死也死得体面些!”仿佛在玩弄临死的猎物一般,他们将刀抽出,再次捅入车内,想在乱中要了林鹤风的命。

“休得猖狂!”右侧郎君一手攀住车架,一手持刀劈砍,将贼人胳膊砍出一道豁口,又提刀再上!

竟能被手心里的猎物反咬一口?他怒火中烧,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转而先与前头的郎君相斗,车马仍在林中疾驰,林鹤风操起车内小几,对着和前头郎君劈砍的贼人后脑拍去,拍得他大叫一声,又挨了一刀。

车轮碾过石块,颠得林鹤风摔回车里,却刚好躲过车后大汉射来的箭矢。

“倒是有些运气,”他眯着眼,再次挽弓搭箭,对准破碎车架中的林鹤风,“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嗖!

林鹤风瞳孔骤缩,却不是因为那箭向他射来,而是因为斜地射来另一支箭,正好将其一穿为二。

那大汉目眦欲裂,怒吼道:“什么人!”

来人还不少,各个都是皮甲军士,这三人想逃却被众人拦下,摔得人仰马翻,捆结实了扔于一旁。

领头那名郎将钳住大汉的两腮,冷眼俯视道:“奉定远侯之命,来迎林侍郎入京。你又是哪来的鼠辈?你的主子也要小心些。”

他嫌弃地抹了抹手,又从襟内取出一只发簪,走到车旁给林鹤风看。

他一路颠簸,还磕着了脑袋,双眼发晕,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林侍郎看。可认得此物?”

“咱们奉命,接侍郎回京去。”

那发簪迎着林间倾泻下的阳光,泛起温润的光泽,林鹤风眯着眼,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这支木簪,是他十几年前亲手为新婚妻子制的,一分一毫都刻在他心底,怎会不记得?

“芳妤?”

他口中喃喃,卸了全身力气软倒在车中。

中秋节宴,万家团圆,宫中宴请群臣,纾意和母亲准备了厚重的节礼看过老夫人,便不与安平伯府一同进宫赴宴了。

徐府三人,在自家过节才惬意得很。

纾意在院中设下桌案,与母亲一同祭月。

案上摆了新鲜羊肉和各式香果鲜花,一求秋日庄子上能丰收,二求事事顺遂平安,三求人如月圆常相见。

她揽过母亲的肩头,温声道:“陛下前些日子下令,将曾外祖父召回京城。还要昭雪平冤,阿娘可以安心了。”

徐氏眼中含泪,总算能见到娘家人了,她用手帕拭泪,缓声说:“还有你父亲,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再见到他。”

“一定能,卫琅说过,有了消息便会告知咱们,他手下都是军士,寻人比我们快上许多。”纾意连声安慰母亲,又说着今年陛下登阙与百姓同乐之事,烟火一直燃至半夜,“阿娘何不与我一同出门上镜?还有许多好吃的玩意儿。”

徐氏摇摇头,自然知晓女儿出门想要见谁:“阿娘懒得凑这样的热闹,那烟火漫天,家中也能看见。”

“小砚清去不去?阿姐给你买兔子灯。”她也不强求,低头问自家幼弟。

他揉着惺忪睡眼,喃喃道:“我困了,阿姐替我买回来好不好?”

平日里最爱凑热闹,今日却困得这般早。

纾意只好点点头,带上缀玉联珠一块出门去。

徐氏只笑笑,叮嘱道:“今日坊市里人多,小心些。”

“他是个好郎君,阿娘十分为你高兴。”

纾意回眸,徐氏唇角含着笑意,正摆摆手让她快去。莫要错过了烟火。

今日人确实如山如海,车马是行不通的,纾意便提着裙摆随着人流往东市去,那儿有最热闹的灯市和杂耍。

卫琅要负责皇城安危,这样的日子,定是在宫内当差罢。

既能见到同一片月,也不算什么。

只要一想起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纾意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绯红衫裙,戴了精巧繁复的花冠,正好衬这节日之精。在旁人眼里,这位小娘子怕是比明月还耀眼。

卫琅曾在这鲜花铺子里为她簪花,曾去相辉楼用过鱼脍,他在点心铺子前歪缠让她亲手来喂,在那海棠树下皱着眉解开缠上她头发的玉扣,处处都是他。

街上人各个满面喜色,并肩携手,一同造就这尘寰人间。

她漫无目的地在坊市中看着,卫琅今日果真在宫中当值吗?

巡逻的郎将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

纾意心中不免生起一丝落寞,突然就觉得这节庆也没什么趣味,无人和她同游,再热闹也不是她的。

她为幼弟买了盏精巧的兔子灯,又让随行的侍女仆妇们自行挑选,一人买了些小玩意儿带回去,众人都十分开心,刚在府中领了赏银、用了节宴,又得了小娘子的赏,别提有多好了。

纾意失了兴趣,便打算回府早些休息。

街上人多,身后投来的影子也未曾留意,她左肩兀地被人点了点,纾意抬头去看,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卫琅一双眼仿佛藏着月华柔波,轻飘飘地笼罩下来,他穿着一身甲,冠帽高束,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俊朗无俦。

他将手中彩灯递给纾意,开口道:“多日不见,絮絮可有想我?”

方才向太阴君许愿人如月圆,这便成真了吗?纾意看他穿着一身甲,也不像从宫中赶回来的,便笑着问:“龙武军的统将,今日也要亲自巡街吗?”

卫琅整了整衣袍,故作持重道:“身先士卒。”

二人并肩缓缓前行,无须互诉衷肠,便有满腔的情意。

“现下陪我看灯可妥当?不会被袍泽说闲话吗?”纾意蓄意问他,想知道今日是偶然碰见,还是早就准备好了。

“看见也无妨,我以权谋私便是。”其实军中早就安排好了,这三日假期众人轮流值守,卫琅特意换了今夜休假来陪纾意看灯。

他喉中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说纾意送他的薄荷水极好,袍泽们都羡慕不已;一会儿又蓄意歪缠,说军中辛苦,想听她说些心疼人的好话。

二人亲亲热热地叙话,也融进了众人之中。

“当心!”一旁有孩童举着灯笼追逐,卫琅连忙将她护在怀中,引至路边一块等着烟火升空。

纾意想起出门时阿娘说出的话,险些就想问他一句: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可她却在卫琅领间嗅见一股香气,像是百花,又有些甜意,仿佛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的。

是女儿家的香气。

她脑中甜蜜一下子荡尽了,原以为这人甜言蜜语不断是一心想着自己,竟还与旁的小娘子亲近?

“你这人惯会哄骗人!”纾意凑近了仔细嗅闻,有又挣开他的怀抱,“这香味,你是从哪蹭来的?”

卫琅一脸迷茫,怔怔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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